第209章 陰債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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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紙壽衣
建康城西,毗鄰亂葬崗的“濟慈坊”。
這裏沒有佛寺的香火氣,隻有終年不散的屍臭、廉價紙錢的灰燼味。
還有熬煮屍油時,那股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油脂焦糊與奇異香料的甜膩氣息。
一座由廢棄義莊,改造的巨大工坊,便是庾翼“紙甲陰兵”的秘密心髒“還魂窟”。
工坊內部光線昏暗,僅靠牆壁高處,幾處狹小的氣窗,透入慘淡的天光。
以及地麵上,數十口熬煮著粘稠液體的巨大鐵鍋下,燃燒的熊熊爐火提供照明。
爐火跳躍,將無數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布滿黴斑的頂棚上,如同地獄的皮影戲。
空氣炙熱而汙濁,充斥著難以言喻的複合氣味。
充滿了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鬆香、檀香、油脂熬煮的焦糊味、陳年紙張受潮的黴味。
還有一股,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詭異香氣,那是熬製“定魂屍油”的特殊添加劑。
工坊被粗暴地,劃分為三個區域,如同一條冰冷高效的死亡流水線。
第一區:榨油台。有十幾具剛從戰場或亂葬崗拖回的、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屍體。
像等待宰割的牲畜般,堆放在冰冷粗糙的石台上。
屍體大多殘缺不全,有的沒了頭顱,有的胸口被洞穿。
凝固的血液和泥土混合,在石台上結成,暗紅色的冰殼。
幾名赤膊壯漢,麵無表情地,掄著沉重的鐵斧和剁骨刀。
哢嚓!噗嗤!沉重的鐵斧狠狠劈下,輕易斬斷凍得僵硬的股骨!
剁骨刀則精準地,切入關節縫隙,將四肢從軀幹上分離。
動作熟練、機械,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麻木。
分離下來的脂肪層最厚部位,被專門挑揀出來,扔進旁邊巨大的木桶裏。
木桶內壁,沾滿了厚厚的、暗黃色油脂和碎肉末。
剩下的殘肢碎骸,則被隨意掃進,牆角的深坑。
坑底隱約可見,蠕動的蛆蟲和啃噬骨頭的野狗。
“快點!磨蹭什麽!後麵等著下鍋呢!”監工尖利的嗬斥聲,在榨油台區域回蕩。
他手中揮舞的皮鞭,鞭梢鑲嵌著細小的鐵刺。
抽打在動作稍慢的力士背上,立刻帶起一道血痕。
第二幕 骨哀泣
第二區:熬膏窟。數十口半人高的巨大鐵鍋,架設在磚石壘砌的灶台上。
爐膛內柴火劈啪作響,火焰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鍋底。
鍋內翻滾著粘稠的、顏色詭異的液體。
最外側幾口鍋,熬煮的是初步分離的人體脂肪。
渾濁的油脂,在高溫下咕嘟冒泡,散發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焦糊腥氣。
一些穿著油膩皮圍裙的“匠人”,不斷用長柄鐵勺攪動,撇去浮沫和雜質。
更靠裏的幾口鍋,則熬煮著顏色更深、質地更粘稠的膏狀物。
那是加入了特殊香料,用來掩蓋屍臭,使冤魂顯影的“鎮魂膏”半成品。
濃烈的、令人頭暈的甜膩香氣,正是從這裏散發出來。
與屍油的腥臊混合,形成一種足以讓靈魂窒息的怪味。
熱浪滾滾,汗水混合著油脂,從匠人們臉上淌下。
他們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機械地重複著,攪拌的動作。
偶爾有滾燙的油星濺出,落在裸露的皮膚上,燙起一片水泡,他們也恍若未覺。
第三區:褙紙坊。這裏是整個流水線最“幹淨”,卻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光線相對充足,數十張長條木案,整齊排列。
每一張木案前,坐著一名形容枯槁、眼神呆滯的婦人或老者。
他們是陣亡將士的遺屬,被“濟慈債引”的契約,牢牢綁在這死亡工坊。
他們麵前堆放著,厚厚的、粗糙發黃的低劣紙張。
旁邊放著一盆盆粘稠、暗黃、散發著甜膩與腥臭混合氣味的“鎮魂膏”成品。
遺屬們顫抖著,移動著骨節粗大的、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
拿起刷子飽蘸那粘稠的膏油,一遍又一遍、麻木而機械地,塗抹在粗糙的紙麵上。
空氣中彌漫著,低低的、壓抑到極致的啜泣聲。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一邊機械地刷著膏油。
一邊看著紙上,尚未幹透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那是她兒子臨死前,畫押的“陰債契”副本,上麵清晰地寫著:“陣亡即銷債”…
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滴落在,油亮的紙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哭什麽哭!”監工尖利的嗬斥,再次響起。
皮鞭帶著風聲,抽在老嫗身邊的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死了個兒子,換你一條老命!還能給大軍做貢獻!”
“這是福氣!再哭喪著臉,扣你今日的‘福壽米’!”
老嫗嚇得渾身一哆嗦,死死咬住嘴唇,將嗚咽和眼淚都憋了回去。
更加用力地、近乎瘋狂地,刷著那粘稠的屍油膏。
旁邊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寡婦,臉色慘白如紙。
眼神空洞地,看著懷中因饑餓和怪味,而啼哭不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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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刷子,無意識地、一遍遍地塗抹著。
仿佛要將自己和孩子的未來,都封印在這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油紙之中。
塗刷好的油紙,被小心翼翼地揭下,送到工坊最深處。
那裏,一群沉默的工匠,正將多層油紙疊壓、捶打、塑形。
最終製成一套套輕便、堅韌、散發著甜膩屍臭的紙甲內襯。
這些內襯被運走,與外麵鞣製的硬皮結合,最終成為披掛在士兵身上的“陰債甲”。
工坊角落的陰影裏,一個身影靜靜佇立,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
她身披玄色勁裝,臉上覆著半張冰冷的青銅麵具。
僅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毫無溫度的眼眸。
她冰冷的目光,掃過榨油台上堆積的屍骸,掃過熬膏窟裏,翻滾的油脂。
最終定格在褙紙坊,那些麻木刷油的遺屬身上。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那把金算盤。
算盤珠並非木質,而是某種暗沉的金屬。
每一顆上麵,都用極其細微的刻痕,密密麻麻地刻滿了,無數個“仇”字。
算珠隨著她指尖的滑動,發出輕微而冰冷的碰撞聲。
在這充斥著,死亡哀鳴的工坊裏,如同冤魂的計數。
第三幕:涪陵鹽
巴蜀,涪陵。長江與烏江交匯處,巨大的鹽場,如同趴伏在江岸的白色巨獸。
無數大小不一的方形鹽池,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白光。
池邊堆砌著,如同小山般的灰白色鹽坨。
空氣本該彌漫著江風的鹹腥,此刻卻被濃烈的血腥、汗臭和絕望的哭嚎所取代。
“快點!磨蹭什麽!今天不把這‘鹽屍’定額交上去,所有人都得進‘骨珠簾’!”
監工頭目張琀,裹著象征少府官員的猩紅官袍,尖利的聲音,如同夜梟嘶鳴。
他手中揮舞的鞭子,是由數股浸透鹽水、曬得硬如鋼絲的牛筋絞合而成。
抽在人身上,瞬間皮開肉綻,傷口再被鹹澀的江風和鹽粒侵襲,痛入骨髓!
鹽池邊,數千名被強征來的鹽工,如同螻蟻般勞作。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赤著雙腳,在冰冷刺骨、飽含鹽分的鹵水中艱難跋涉。
皮膚被鹵水浸泡得,腫脹潰爛,又被寒風和鹽粒割裂。
皮下露出鮮紅的嫩肉,每走一步,都留下帶血的腳印。
他們用簡陋的木耙和鐵鏟,將池底沉澱的鹽粒刮起。
堆到池邊,再背到遠處的鹽坨山上。
沉重的鹽筐壓彎了他們的脊梁,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肺部受損的嘶鳴。
更恐怖的是“鹽屍”任務,監工們驅使著鹽工搬運“原材料”。
將那些在勞作中累死的同伴屍體,扔進一個特製的巨大鹽池中。
池水渾濁發黃,翻滾著氣泡,散發出濃烈的腐臭味,和刺鼻的硝磺氣息。
屍體被浸泡數日,吸飽鹽分後,變得腫脹、慘白、堅硬如石。
然後被撈出,如同處理鹹魚般,用巨大的木槌敲打掉,多餘的鹽殼。
再堆放到一旁,等待裝船運走。
一具新鮮的“鹽屍”,被幾個鹽工吃力地從池中拖出。
屍體腫脹變形,眼珠突出,口鼻中塞滿了鹽粒。
一個負責搬運的年輕鹽工,看著這具依稀能辨認出,是一起勞作的同伴屍體。
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聲嘔吐起來,胃裏早已空空,隻能吐出酸澀的膽汁。
“沒用的東西!”監工怒罵一聲,手中的鋼絲鞭,狠狠抽在年輕鹽工的背上!
啪!衣衫碎裂,皮開肉綻,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瞬間浮現!
鹽工慘叫一聲,撲倒在地,傷口沾上鹽鹵,疼得渾身抽搐。
“阿強!”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鹽工,悲呼一聲,撲過去想攙扶。
“老東西!你也想找死?!”另一名監工獰笑著,抬腳狠狠踹在,老鹽工的小腹上!
老鹽工悶哼一聲,佝僂著身體,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
就在這時,鹽場邊緣了望塔上,突然響起了淒厲的警鑼聲!鐺!鐺!鐺!
“敵襲!是晉軍!晉軍打過來了!紙甲!全是紙甲兵!鬼!是陰兵!”
混亂瞬間爆發!鹽工們茫然、驚恐地抬起頭,望向警鑼響起的方向。
隻見長江下遊,濃霧籠罩的江麵上,數十艘形製怪異的平底戰船,正逆流而上!
船體吃水極深,速度緩慢,船頭沒有撞角,卻架設著如同巨型弩炮般的裝置。
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船甲板上矗立的人影!
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他們身披著一種從未見過的甲胄。
外層是鞣製過的硬皮,染成暗沉的灰色,布滿鉚釘。
但透過甲片縫隙,隱約可見內襯是一種奇特的、泛著油亮光澤的黃色紙甲!
這些士兵,個個身材高大,但動作卻顯得有些僵硬。
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他們手中持著長矛或環首刀,刀刃在霧色中,閃爍著不祥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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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詭異的是,每個士兵的胸前,都用暗紅色的漆,寫著一個巨大的“債”字!
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流淌的鮮血!
“陰債甲!是‘陰債兵’!”有見識的監工,發出驚恐的尖叫。
“是建康庾翼的索命鬼!快!快放箭!擋住他們!”
鹽場守衛的成漢士兵慌忙集結,弓弩手爬上簡陋的工事。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江中的船隊,然而距離尚遠,箭矢大多落入水中。
偶有射中船體或紙甲兵的,卻如同射中敗革,軟綿綿地滑落或嵌在皮甲上。
那些紙甲兵竟恍若未覺,依舊如同沉默的石像般,矗立在甲板上。
第四幕 陰債兵
為首的晉軍戰船船頭,站著一名身材高大、披著玄鐵重甲的將領。
他臉上覆著猙獰的鬼麵盔,隻露出一雙冰冷無情的眼睛。
他正是庾翼麾下,負責此次“鹽屍劫掠”的悍將夏侯猙。
他望著混亂的鹽場,和那些驚恐的守衛,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他緩緩抬起手,猛地向下一揮!“放——!”船頭的巨型弩炮猛地一震!
射出的並非石彈或弩箭,而是一個個巨大的、由浸油藤條編織的球體!
球體在空中劃過拋物線,落在鹽場邊緣和守衛工事附近,轟然碎裂!
裏麵裝的不是火油,而是粘稠、暗黃、散發著刺鼻甜腥味的鎮魂膏!
膏體濺射開來,沾在守衛士兵的身上、工事的木柵上、甚至堆放的鹽坨上!
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膩屍臭,瞬間彌漫開來!
“嘔…這是什麽鬼東西!好臭!頭…頭好暈…”
守衛士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惡臭和膏體,弄得陣腳大亂。
許多人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士氣瞬間跌至穀底。
“登岸!搶鹽!奪屍!敢反抗者,殺無赦!”
夏侯猙的聲音,透過鬼麵盔,如同金屬摩擦般刺耳!
晉軍戰船借著混亂,迅速靠岸!船板放下,那些身披“陰債甲”的士兵開始移動。
如同被激活的傀儡,邁著沉重而整齊的步伐,沉默地踏上了鹽場的土地!
他們的目標明確,就是堆積如山的鹽坨!
以及那些剛剛處理好的、慘白堅硬的“鹽屍”!
鹽場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成漢守衛的抵抗,在如狼似虎、悍不畏死的“陰宅兵”麵前,顯得脆弱不堪。
紙甲出乎意料的堅韌,尋常刀劍難傷,而“陰宅兵”們似乎對疼痛,毫無感覺。
即使被砍斷手臂,也依舊沉默地撲向敵人,用牙齒撕咬!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成漢守軍中蔓延。
混亂中,那個被鞭打的老鹽工,掙紮著爬向受傷的年輕鹽工阿強。
他撕下自己破爛的衣襟,想為阿強包紮背上的傷口。
就在他靠近阿強身邊,一個被砍翻在地的晉軍士兵時。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那士兵胸前被撕裂的皮甲,看到了裏麵的黃色紙甲內襯。
紙甲內襯上,布滿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字跡!
那是被屍油膏浸潤後,顯現出來的契約文字!
老鹽工渾濁的老眼,猛地瞪大,他顫抖著,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用沾滿鹽鹵和血汙的手,扒開那士兵的皮甲,死死盯著紙甲內襯上的一行字。
“立契人:王柱。自願以己身及妻王氏、幼子王小寶為質,簽此陰債契。”
“若吾戰死沙場,所欠‘濟慈債引’本息,共柒拾叁兩紋銀,一筆勾銷。”
“若吾生還,願為庾將軍效死,直至債清。”
“恐後無憑,立此存照。永和八年冬月。”
王柱?!王小寶?!老鹽工如同被雷擊中,渾身劇震!
他猛地抬頭,看向那個被幾個“陰債兵”粗暴拖拽著、準備裝船的一具“鹽屍”。
那腫脹慘白的臉上,依稀還能辨認出,正是他音訊全無的獨子!王柱!
“柱子…我的柱子啊!!!”老鹽工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慘嚎!
這聲慘嚎,壓過了所有的喊殺聲,帶著無盡的悲憤和絕望,響徹整個血腥的鹽場!
“你們這些畜生!吃人的畜生啊!我兒子給你們賣命死了還不夠!”
“連他的屍骨都不放過!還要做成鹹肉去賣錢!”
“連我這把老骨頭…連我的小寶…你們都不放過啊!!!”
他狀若瘋魔,猛地撲向旁邊一個,正在砍殺成漢士兵的“陰宅兵”。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在,那士兵裸露的脖頸上!
鮮血瞬間飆射,那士兵隻是身體晃了晃,依舊麵無表情地揮刀砍向敵人。
老鹽工被旁邊的晉軍一腳踹開,口吐鮮血,倒在冰冷的鹽鹵地裏。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具被拖走的“鹽屍”,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無邊的絕望。
周圍幸存的鹽工們,被老鹽工的慘嚎和那紙甲上暴露的恐怖契約所震撼!
他們終於明白了,這些“陰宅兵”的真相,那不僅僅是敵人!
那是用他們親人的血淚、屍骨、甚至未來子孫的自由和生命,堆砌起來的魔鬼!
一股積壓已久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怒火和絕望,在每一個鹽工的心中轟然爆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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