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龍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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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蛟龍入
    前秦都城長安,曆經戰亂,在苻健與王猛數年經營下,已逐漸恢複幾分帝都氣象。
    城牆高厚,坊市井然,雖不及鄴城昔日繁華,亦不如建康風雅精致。
    卻自有一股關隴之地,特有的雄渾與肅殺,渭水湯湯,環繞城郭。
    仿佛也預示著這片土地,潛藏著的吞並八荒的野心。
    這一日,長安城的氣氛,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城門守衛明顯增多,巡查的騎兵隊伍絡繹不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隱秘的期待與緊張的審視。
    市井坊間流言悄然而起:“聽說了嗎?燕國的吳王慕容垂,跑來咱們大秦了!”
    “慕容垂?可是那個號稱‘鮮卑戰神’,差點在枋頭,滅了桓溫的慕容垂?”
    “正是他!聽說在燕國,遭了皇帝猜忌…”
    “老婆孩子都被殺了,就帶著幾十個殘兵敗將,灰溜溜地逃過來了!”
    “天爺!這等人物來投?陛下會收留他嗎?”
    “收留?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誰知道是不是苦肉計?”
    未央宮內,前秦皇帝苻健,同樣心潮起伏。
    他剛剛接到邊境急報,確認了慕容垂,前來投奔的消息。
    這位出身略陽臨渭氐族、憑借權謀與勇武,在亂世中開創基業的梟雄。
    此刻正負手站在,巨大的輿圖前,目光深邃。
    慕容垂來投,對他而言,既是巨大的機遇,也是極大的風險。
    機遇在於,慕容垂的威名、才能,以及其對燕國內部情況的了解。
    無疑是,伐燕的一把利刃,若能得其真心效忠…。
    前秦東出潼關、爭霸中原的勝算將大增。
    且接納慕容垂,更能彰顯他苻健“海納百川”的雄主氣度,吸引更多人才來投。
    風險則在於,慕容垂絕非,甘居人下之輩。
    其能力太過突出,威望太高,猶如一頭受傷的猛虎,安置不當,恐反噬其身。
    更何況,其背後牽扯著,與燕國的複雜關係,一旦處理不好,便是引火燒身。
    “陛下,”身旁一個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聲音響起。
    “慕容垂,世之虎將,今窮蹙來歸,實乃天賜大秦之利器也。”
    說話者正是尚書左仆射、京兆尹,苻健最為倚重的謀臣王猛。
    他衣著樸素,麵容清臒,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能洞穿,一切人心鬼蜮。
    他雖看似文弱,但知曉內情的人都明白。
    這位漢人書生掌握的力量,包括手中的“冰井台”,足以讓任何權貴膽寒。
    苻健沒有回頭,隻是緩緩道:“景略以為,此利器,朕可用否?”
    王猛微微躬身:“利器可用,然需有能持之手,更需有鎖鏈控其鋒。”
    “慕容垂,蛟龍也,非池中之物。今困於淺灘,不得不低頭。”
    “陛下若能,示以恩信,結以厚遇,或可暫為我所用。然…”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寒意。
    “蛟龍終非犬馬,其誌在四海。陛下豈不聞,‘養虎為患’之古訓?”
    “猛以為,陛下當效法,魏武待關羽,厚待之,榮寵之。”
    “千萬不可授以實權,尤其不可,使其再掌兵權,接近舊部。”
    “最好…能尋一良機,去其爪牙,永絕後患。”
    王猛的建議,冷酷而現實,既要利用慕容垂的價值。
    又要嚴格防範,甚至暗示,最終應找機會除掉他。
    苻健沉默片刻,他欣賞王猛的深謀遠慮和絕對忠誠。
    但也深知其手段,有時過於酷烈,他緩緩道。
    “朕…知道了,先見見這位,名震天下的吳王,再說吧。”
    “傳令,以諸侯之禮,迎吳王慕容垂入城!”
    第二幕:盛禮迎
    長安城,東門外,旌旗招展,儀仗森嚴。
    苻健給予了慕容垂,極高的禮遇,親自率領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既是為了示恩,也是為了觀察,更是為了向天下展示,前秦的氣度。
    慕容垂一行數十騎,風塵仆仆,狼狽不堪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他們甲胄破損,兵刃卷口,人人麵帶疲憊與悲愴。
    與長安城下鮮衣怒馬、軍容鼎盛的秦軍儀仗,形成了鮮明對比。
    唯有為首的慕容垂,盡管麵容憔悴,衣衫染血,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
    眼神深處,那抹屬於雄獅的銳利與驕傲,並未因落魄,而完全消磨。
    他看到了城下,盛大的迎接場麵,看到了龍旗之下的苻健。
    也看到了苻健身旁,那位氣質獨特、目光如炬的文臣王猛。
    慕容垂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屈辱、仇恨和複雜的算計。
    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向苻健,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鈞。
    他走到苻健身前,數步之外,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
    “亡國之臣慕容垂,遭奸佞構陷,故主見疑,無處容身,特來投奔陛下!
    “懇請陛下,念在垂一片赤誠,收錄帳下,垂願效犬馬之勞,以報收留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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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沙啞,卻清晰有力,姿態放得極低,但骨子裏的氣度,卻讓人無法輕視。
    苻健哈哈大笑,上前親手攙扶起慕容垂,表現得極為熱情和誠懇。
    “吳王何必多禮!久聞吳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朕之幸事!”
    “燕主昏聵,聽信讒言,自毀長城,此乃天助我大秦,得此良將!”
    “從今以後,長安便是吳王的家!朕必待吳王以國士之禮!”
    他拉著慕容垂的手,親自為他介紹,身後的文武重臣,特別是王猛。
    “景略,朕之股肱,蕭何、張良再世也!”
    “日後吳王在長安,若有任何需求,皆可尋景略。”
    慕容垂與王猛目光相接,一瞬間,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閃過。
    慕容垂能感覺到,這個看似文弱書生的可怕。
    體內蘊藏的能量,和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帶來的壓力。
    他恭敬地行禮,語氣真誠:“久仰王尚書之大名。”
    王猛則回以,謙和的微笑,還禮道:“吳王威震華夏,猛亦久仰。”
    “今後同朝為臣,還望吳王多多指教。”話語客氣,眼神卻冰冷如霜。
    帶著審慎的評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歡迎儀式盛大而隆重,苻健賜下金銀帛緞、豪宅美婢。
    當場冊封慕容垂為“冠軍將軍”、“賓徒侯”,虛銜尊崇,極盡榮寵。
    長安百姓夾道觀看,議論紛紛,皆驚歎於慕容垂的威儀和陛下的寬宏。
    然而在這份盛大榮寵的背後,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微妙。
    慕容垂帶來的數十親衛,被“妥善”安置,實則與主分離,便於監控。
    所謂的“冠軍將軍”並無實際兵權,“賓徒侯”的封邑,更是遠在隴西,形同虛設。
    苻健的熱情之下,是深深的忌憚;王猛的謙恭背後,是冰冷的算計。
    慕容垂何嚐不知?他麵上感激涕零,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他此刻,如同寄人籬下的困蛟,隻能隱忍,隻能表演,等待時機。
    第三幕:英雄惜
    歡迎宴席之後,苻健安排慕容垂,暫居於一座豪華府邸,名為休養,實為軟禁。
    府外看似平靜,實則布滿了“冰井台”的耳目,日夜監控。
    這一日,一位特殊的訪客,來到了慕容垂的府上,那就是龍驤將軍苻堅。
    苻堅是苻健之侄,苻雄之子,年少英武,胸懷大誌,且聰慧好學。
    尤其傾慕漢文化,在宗室中,卓爾不群。
    他對慕容垂這位傳奇名將的到來,充滿了好奇,與一種英雄式的仰慕。
    慕容垂聽聞苻堅來訪,略感意外,整衣出迎。
    隻見苻堅,並未穿戴全套甲胄,隻著一身合體的錦袍。
    身姿挺拔,麵容英偉,尤其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充滿了求知欲和勃勃生機,與那些沉溺享樂的氐族貴族,截然不同。
    “堅,久慕吳王威名,今日特來拜會,冒昧之處,還望吳王海涵。”
    苻堅執禮甚恭,態度誠懇,毫無皇室宗親的倨傲。
    慕容垂見慣了虛偽客套,卻能感受到,苻堅話語中的真誠。
    心中微微一動,將其迎入室內。二人落座,從兵法戰陣談起,漸至天下大勢。
    慕容垂驚訝地發現,這位年輕的氐族親王,不僅對軍事見解獨到。
    對治國理政、經史子集,竟也頗有涉獵,言談間視野開闊,氣度不凡。
    隱隱有,包容四海之誌,絕非池中之物。
    “…故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唯有德者,能服四海,能安萬民。”
    “胡漢之別,華夷之辨,皆可消弭於王道之下。”
    苻堅侃侃而談,眼中閃爍著,理想的光芒。慕容垂聽著,心中波瀾起伏。
    苻堅的許多想法,竟與他內心深處,某些關於超越民族隔閡的構想,不謀而合。
    雖然二人立場和路徑可能不同,他在苻堅身上,看到了亮點。
    看到了某種不同於,苻健的梟雄算計、也不同於,慕容俊的猜忌昏聵的特質。
    一種或許可以稱之為,“王者之氣”的東西。
    而苻堅,在與慕容垂的交談中,更是為其,豐富的實戰經驗而讚歎。
    還有高超的軍事見解,以及對河北、中原形勢的深刻洞察,所折服。
    他愈發覺得,此人若能,真心為己所用,必是掃平六合、成就霸業的絕佳佐助!
    二人越談越投機,竟有種,相見恨晚之感。
    苻堅離去時,已是夜幕低垂,他緊緊握著慕容垂的手,誠懇道。
    “吳王乃當世奇才,暫且於此安身。”
    “他日若有機會,堅必當力薦陛下,使吳王得展所長,共圖大業!”
    慕容垂將苻堅送至府門,看著他那充滿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長安夜色中,久久不語。
    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了一絲微瀾。
    或許…這條被迫選擇的道路,並非全是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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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年輕的苻堅,會不會是他未來的…一絲變數?
    然而,他很快壓下了這絲念頭,苻堅雖好,但如今掌權的是苻健。
    是那個對他深懷忌憚的苻健,還有那個眼神冰冷的王猛,眼前的危機,並未解除。
    第四幕:鴆酒謀
    未央宮的深處,有一間,守衛森嚴的密室。
    苻健與王猛對坐,燈火搖曳,映照著兩人,凝重的麵容。
    “陛下今日見過慕容垂了,以為如何?”王猛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
    苻健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沉吟道:“確是人才難得,氣度非凡。”
    “言談舉止,皆有章法。若能得其真心,實乃大秦之福。”
    王猛冷笑一聲:“真心?陛下,猛觀其相,鷹視狼顧,絕非久居人下之輩。”
    “其今日謙恭,乃是勢窮力孤,不得已而為之。”
    “一旦得其機會,必反噬其主!其才愈高,其害愈大!”
    他站起身,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巧玲瓏、卻散發著陰寒之氣的玉瓶。
    輕輕放在,苻健麵前的案幾上,玉瓶內,晃動著少許,琥珀色的液體。
    “此乃‘牽機鴆’,無色無味,入酒即化。”
    王猛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飲之,初期無恙。”
    “三月之後,則心脈逐漸萎縮,咳血而亡,狀似癆病,神鬼難察。”
    苻健的目光,驟然收縮,盯著那玉瓶:“景略,你的意思是…”
    “陛下,”王猛深深一揖,“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慕容垂乃世之梟雄,絕非太子苻生所能製。”
    “陛下若念其才,不忍刀兵加之,便可賜其美酒,將此鴆摻入其中。”
    “如此,既可全陛下仁德之名,又可絕後患於無形。”
    “待其死後,陛下仍可厚葬之,撫恤其從人。”
    “則天下人皆稱陛下仁至義盡,而大秦卻一心腹之患也!”
    密室中,一片死寂,隻有燈花劈啪作響。
    苻健的手指,停在了桌麵上,眼神複雜地,看著那瓶“牽機鴆”。
    殺,還是不殺?王猛的分析句句在理,慕容垂確實危險。
    但就此毒殺一個,剛剛來投的、聲名顯赫的英雄,又似乎…
    而且,苻堅那孩子,似乎很欣賞慕容垂…
    良久,苻健緩緩開口,聲音有些幹澀:“景略之計…甚為穩妥。”
    “然…慕容垂新來初降,朕若即刻鴆殺,恐寒了天下,欲投我大秦之心。”
    “不若…暫且留其性命,嚴加看管,以觀後效。若其真有異動,再行此策不遲。”
    他終究還是,沒有立刻采納,這最毒辣的建議。
    或許是對,自身掌控力的自信,或許是對慕容垂之才的,最後一絲貪戀。
    或許是因為,苻堅那番交談,帶來的微妙影響。
    又或許,隻是一絲,尚未完全泯滅的、對英雄的憐憫。
    王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並未堅持,隻是躬身道。
    “陛下聖裁,然防人之心不可無,監視控製,一刻不可放鬆。”
    “猛,會替陛下,看好這條‘蛟龍’。”他收起玉瓶,如同收起一條毒蛇。
    慕容垂暫時安全了,但他並不知道,一瓶為他準備的毒酒,已經懸在了他的頭頂。
    他在長安的每一步,都將如履薄冰。
    而苻堅與他的這次會麵,又會給未來,帶來怎樣的變數?
    長安城迎入了蛟龍,也埋下了,風暴的種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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