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匈奴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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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江水畔
寒霧,如一張彌天巨網,籠罩著凍結的淮水。
河麵不再奔流,而是覆著一層灰白色的薄冰,冰下暗流嗚咽,如同萬鬼低泣。
兩岸枯黃的蘆葦,在凜風中瑟瑟發抖,掛滿了冰冷的霜棱。
江北岸,是無邊無際的黑色營壘。
慕容燕國的龍旗與各色將旗,在寒風中僵硬地翻卷,發出裂帛般的聲響。
營壘連綿,依地勢起伏,如同一條蟄伏的黑龍。
其猙獰的頭顱,正對著南岸,那片朦朧的土地。
刁鬥聲聲,巡邏的騎兵嗬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鐵甲上凝結著一層寒霜。
空氣中彌漫著馬糞、柴煙以及一種鋼鐵特有的冰冷腥氣。
中軍大帳,碩大如宮殿,以厚氈覆頂,周圍站著,持戟而立的“鬼麵郎衛”。
他們臉覆蠑螈紋鐵麵,眼神透過眼孔,空洞地望向南方,如同沒有生命的陶俑。
帳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侵入的寒意,卻驅不散那凝重的氣氛。
慕容恪踞坐在一張,鋪著完整白虎皮的胡床上,並未著甲。
僅是一襲玄色常服,領口袖邊繡著暗金的雲紋。
他身姿依舊挺拔,但眉宇間,那慣常的、如同覆蓋著,天山積雪般的沉靜。
此刻卻似乎,被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所侵擾。
他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玨,目光落在麵前巨大的沙盤上。
沙盤上,長江以南,建康周遭的山川、水道、城郭、營壘,被精細地標注出來。
代表燕軍的黑色小旗,如狼牙般密集於北岸。
而代表冉魏的赤色小旗,則龜縮於建康及幾處緊要關隘。
如同幾簇,在寒風中搖曳、即將熄滅的火苗。
“大司馬,”一個沉穩的聲音,打破寂靜。
說話的是大將慕輿根,他臉上傷疤縱橫,但腰背挺直如鬆,聲音如同破鑼。
“將士秣馬厲兵已有半月,隻待您一聲令下,便可踏破淮水,直搗建康!”
“如今江水半封,正是天賜良機,若待來年春暖冰融,又要多費周章。”
他的話語帶著血與火的灼熱,讓帳內幾名悍將的眼神,都亮了起來,躍躍欲試。
慕容恪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沙盤上,聲音平靜無波。
“慕輿將軍求戰心切,本王知曉。然,冉閔非疥癬之疾,乃心腹之患。”
“建康城高池深,彼輩據江而守,抱定死誌。”
“我軍若倉促渡江,背水而戰,恐為其所乘。”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點在,建康的位置,“猛虎瀕死,猶能噬人。”
“我等當以泰山壓卵之勢,尋其破綻,一擊斃命。而非與之浪戰,徒耗精銳。”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帳中諸將,那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
“傳令各部,繼續打造舟船,加固浮橋基座。”
“斥候加倍,我要知道,南岸一草一木的動靜。”
“同時,散播謠言,言我大軍不日即將總攻,亂其軍心。”
“末將遵令!”眾將齊聲應諾。
雖有慕輿根等少數人麵露不甘,但無人敢質疑,慕容恪的決定。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伴隨著,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顯得格外刺耳。
一名風塵仆仆、皮襖上結滿冰碴的傳令兵,被親衛引了進來。
他撲倒在地,雙手高舉一封,插著三根赤羽的軍報。
聲音因寒冷和急促而顫抖:“報!大司馬,河北八百裏加急!”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赤羽軍報上。
插赤羽,意味著最緊急的軍情,通常關乎生死存亡。
慕容恪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臉上那絲陰翳,似乎濃重了些。
他放下玉玨,接過親衛轉呈的軍報,拆開火漆,緩緩展開。
信紙是鄴城特製的,厚韌桑皮紙,帶著北地特有的幹燥氣息。
上麵的字跡潦草而有力,出自留守鄴城的太傅,慕容評之手。
慕容恪的目光,一行行掃過,帳內的空氣,仿佛也隨之凝固。
炭火盆裏,劈啪的爆響,顯得格外清晰。
信中的內容,如同無形的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個大帳。
“……並州劉顯,糾集匈奴殘部,得羌、氐野種響應。”
“聚眾數萬,已破上黨,掠太原,兵鋒直指壺關!”
“賊勢猖獗,沿途塢堡多遭屠戮,聲稱要‘複匈奴之舊業,雪殺胡之深仇’……”
“鄴城震動,流言四起……又,北疆斥候探得,柔然汗國鬱久閭可汗有異動……”
“其遊騎已出現在長城沿線,似有南下牧馬之意……”
“河北兵力空虛,各處捉襟見肘,老臣雖竭力彈壓,然恐獨木難支……”
“懇請大司馬速做決斷,若後方有失,則前功盡棄矣……”
慕容恪握著軍報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著一副,完美的白玉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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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周身散發出的,那股低氣壓,卻讓帳內所有將領……
包括桀驁的慕輿根,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慢慢將信紙折好,放在案上,動作依舊從容,仿佛那隻是一封普通的家書。
“知道了。”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對那傳令兵揮了揮手,“下去歇息吧。”
傳令兵如蒙大赦,叩首後踉蹌退下。
帳內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隻有炭火在燃燒,發出細微的聲響。
將領們麵麵相覷,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與不安。劉顯匈奴叛亂!
柔然異動!後方起火!這任何一個消息,都足以動搖軍心,何況是接踵而至?
慕容恪緩緩起身,走到帳壁懸掛的,巨幅羊皮地圖前。
他的目光,越過代表長江的蜿蜒曲線,越過標注著“建康”的那個點。
一路向北,越過黃河,最終落在了並州,以及幽燕北疆,那片廣袤的土地上。
他的霸業,他踏平江南、混一宇內的宏圖,仿佛已經觸手可及。
冉閔被他困在江東,如同甕中之鱉,隻待他收緊繩索。
隻要渡過這江水,拿下建康,則南方大勢定矣。
屆時,挾一統南北之威,回師掃蕩群雄,天下誰與爭鋒?
然而,此刻,來自北方的陰影,如同兩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劉顯,這個喪家之犬,竟敢在他背後捅刀!
還有那如同草原上,貪婪鬣狗般的柔然人,也想來分一杯羹!
他若置之不理,繼續南征,鄴城可能危險,河北根基可能動搖。
一旦後方糜爛,糧道被斷,他這數十萬精銳大軍……
就將成為,漂泊在江南的孤軍,進退失據,後果不堪設想。
冉閔絕非善類,絕不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
他若分兵回援,則南征之勢必然受挫,冉閔獲得喘息之機,必將死灰複燃。
此次傾國而來,若不能盡全功,下次再想組織如此規模的南征,不知是何年何月。
而且,分兵多少?派誰回去?能否迅速平定叛亂,震懾柔然?這些都是未知數。
慕容恪站在那裏,如同一尊雕像,久久未動。
他的內心,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風暴。
理智與野心,風險與機遇,在他腦中激烈交鋒。
那封來自北方的軍報,像是一塊冰冷的巨石。
投入他原本如鏡湖般,清晰的戰略布局中,激起滔天巨浪,攪亂了一切。
第二幕:血殘陽
南岸,建康。與北岸肅殺嚴整的,燕軍大營相比。
建康城更像是,一頭傷痕累累、卻依舊齜著獠牙的困獸。
城牆之上,布滿了戰爭留下的痕跡。
焦黑的火燎印記,破損的垛口,幹涸發黑的血跡。
守城的兵士倚著城牆,大多麵帶菜色,眼神中交織著疲憊、麻木。
以及一種深藏的絕望,握著兵器的骨節,卻因用力而發白。
“武悼天王”冉閔,獨立在朱雀門,高大的城樓之上。
他未戴頭盔,亂發在寒風中狂舞,如同黑色的火焰。
身上那套,曾經耀眼的明光鎧,如今已是傷痕累累。
多處甲葉變形、脫落,露出下麵暗紅色的戰袍。
他雙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上,眺望著北方那連綿無際的敵營,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穿透,這濃重的寒霧,看清對岸那個,一生之敵的動向。
江水漸凍,意味著慕容恪隨時可能發動總攻。
建康已被圍近一月,城內糧草日蹙,箭矢消耗巨大,士氣低迷,每一天都在煎熬。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沉穩而略帶虛浮,是內政總管褚懷璧。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儒衫,外麵罩了件不合身的皮襖,臉頰深陷,眼窩發青。
嘴唇因缺水而幹裂,但眼神依舊保持著,令人心折的清明與冷靜。
“天王,”褚懷璧的聲音有些沙啞,“這是今日糧倉,盤點的數目……”
“若按目前配給,尚能支撐……二十三日。”
他遞上一卷竹簡,上麵的字跡,是用一種暗紅色的“人油墨”書寫,顯得格外刺目。
冉閔沒有回頭,隻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
“二十三日……慕容恪會給朕,二十三日麽?”
褚懷璧沉默了一下,低聲道:“臣已命‘屍農司’周稷,加大‘血田’肥力。”
“並在流民營中,再次篩查……或可再得些許存糧。”
他的話語平靜,但提及“篩查”二字時,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那意味著又將有一批,被判定為“無用”的老弱,被秘密劃入“肉畜籍”。
他們的生命,將成為維持軍隊,以及城池運轉的、冰冷的數字。
“杯水車薪。”冉閔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鐵石般的堅硬。
“告訴周稷,不必顧忌,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若能多撐一日,便是功績。”
“是。”褚懷璧應下,頓了頓又道,“方才‘鬼車’送來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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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燕軍,仍在大量打造舟船,加固浮橋,斥候活動頻繁。”
“慕容恪……似乎仍在為渡江,做全力準備。”
冉閔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電,射向褚懷璧:“你信嗎?”
褚懷璧迎著他的目光,緩緩搖頭:“慕容恪用兵,向來講究‘勢’。”
“以正合,以奇勝,如此大張旗鼓,不似其風格。”
“臣以為,此乃疑兵之計,意在迷惑我軍,或……其內部,另有變故。”
冉閔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和朕一樣,屁股後麵也不幹淨。”
“河北那些匈奴殘餘,還有塞外的柔然汗國。”
“會眼睜睜,看著他傾巢南下,掏空老巢?”
他走到城樓內側,俯瞰著城內景象,殘破的街巷,擁擠的窩棚。
嫋嫋升起的稀薄炊煙,以及空氣中彌漫的、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
“他在等,朕也在等,看誰先撐不住,看誰的背後先起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沿著馬道傳來。
隻見一身戎裝、卻難掩憔悴的乞活軍統帥李農,帶著一股寒氣快步走來。
他左臂的斷腕處,包裹著厚厚的麻布,滲著暗紅的血跡,僅存的右手緊握成拳。
“天王!”李農的聲音如同破鑼,帶著壓抑的憤怒。
“剛接到江北‘飛鳶密線’,冒死傳回的消息!慕容恪的後方,出大事了!”
冉閔和褚懷璧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李農喘了口氣,眼中閃爍著,亢奮的光芒。
“並州劉顯,那個匈奴雜種,反了!”
“聚集了好幾萬人,已經打下了上黨,正在攻打壺關!”
“還有,北邊的柔然人,也蠢蠢欲動,騎兵已經出現在長城附近!”
“慕容恪的老巢鄴城,現在怕是,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冉閔和褚懷璧心中,激起狂瀾。
冉閔仰天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城樓上回蕩,充滿了快意與猙獰。
“哈哈哈!好!好一個劉顯!好一群柔然野狗!”
“慕容恪,朕看你還能在南岸,安穩幾日!”
他笑聲戛然而止,眼神變得無比銳利,看向李農和褚懷璧:“這是天賜良機!”
“慕容恪必定要,分兵回援!我軍反擊的時刻,到了!”
李農獨臂一揮,激動道:“天王明見!”
“末將請令,一旦發現燕軍後撤,立即率乞活天軍出城追擊,痛打落水狗!”
褚懷璧卻顯得冷靜許多,他沉吟道:“天王,李將軍,此確是天賜良機。”
“然,慕容恪非比尋常,即便撤軍,也必安排周全,留有後手。”
“我軍貿然出擊,恐中其埋伏,當務之急,是立刻派出,所有斥候。”
“嚴密監視,北岸燕軍動向,確認其是否真的撤軍,以及撤軍的規模、路線。”
“同時,城內加緊整軍備戰,囤積突襲所需糧草器械。”
“待其真正露出破綻,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擊之!”
冉閔點了點頭,褚懷璧的冷靜分析,讓他沸騰的血液稍稍降溫。
“懷璧所言有理,慕容恪用兵如神,不可不防。”
“李農,你親自去安排斥候,我要知道對岸,每一支軍隊的調動情況!”
“褚懷璧,城內整軍、糧草事宜,交由你全權負責。”
“尤其是‘幽冥滄瀾旅’,隨時準備沿水路,配合行動!”
“臣遵令!”兩人齊聲應道,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北方的陰影,對於慕容恪,是致命的威脅。
對於困守孤城的冉魏,卻是一線撕破黑暗的生機。
第三幕:暗流湧
與長江前線的肅殺、建康城的壓抑不同。
慕容燕國的鄴城,此刻彌漫著,一種惶惑不安的氣氛。
雖然街道依舊車水馬龍,市集依舊喧鬧。
但往來行人臉上,少了往日的從容,多了幾分驚疑與倉惶。
酒樓茶肆中,竊竊私語聲不絕。
各種關於並州叛亂、柔然南下的流言蜚語,如同瘟疫般悄然傳播。
太傅慕容評的新府邸,位於鄴城最繁華的銅雀大街旁,朱門高牆,戒備森嚴。
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暖閣香薰,絲竹隱隱,與外界的緊張格格不入。
慕容評一身紫袍便服,肥胖的身軀深陷在,鋪著厚厚絨墊的檀木椅中。
手裏捧著一個,精致的暖手銅爐。
他麵前擺著一桌珍饈美饌,但顯然胃口不佳,隻是偶爾用金箸,撥弄一下菜肴。
他那張保養得宜、卻難掩浮腫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愁容。
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閃爍著焦慮與算計的光芒。
“太傅,如今並州糜爛,北疆告急,鄴城人心浮動,還需您老拿個主意啊。”
下首坐著一位,心腹幕僚,低聲進言。
慕容評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種,誇張的憂國憂民。
“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大司馬遠在江北,鞭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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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坐鎮中樞,夙夜憂歎,唯恐有負陛下與大司馬所托。”
他放下暖爐,拿起旁邊小幾上的,那把小巧的金玉算盤,無意識地撥弄著。
玉珠碰撞,發出清脆卻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響。
“劉顯賊子,不過疥癬之疾,真正可慮者,乃是柔然。”慕容平壓低了聲音。
“那些草原上的狼崽子,鼻子靈得很,聞著點腥味,就撲上來了。
“若真讓他們,突破長城,蹂躪幽冀,則我大燕顏麵何存?根基動搖啊!”
他頓了頓,小眼睛裏,閃過一絲精明。
“如今鄴城,兵力空虛,各地郡兵,不堪大用。”
“若要平叛禦虜,非調動大司馬麾下精銳不可。”
“可……大司馬誌在吞魏,此刻讓他回師,豈不是……功虧一簣?”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既有對國事的擔憂。
更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慕容恪功高震主的忌憚。
以及或許……希望前線戰事受挫,以凸顯他,坐鎮後方重要性的小心思。
“太傅所慮極是。”幕僚附和道,“然,若後方不保,前線大軍便成無根之木。”
“依在下愚見,當務之急,是立刻以朝廷名義,八百裏加急。”
“將河北危局,詳陳大司馬,請其速派大將,分兵回援,以安人心,以定大局。”
慕容評撥弄算盤的手指停了一下,眼中光芒閃爍,派人回去求援,是必然之舉。
但派誰回去?派多少兵力?這裏麵的學問就大了。
派回去的人,若是慕容恪的心腹,會不會影響,他在鄴城的權勢?
派回去的兵力太多,會不會導致慕容恪南征失敗,自己來承擔“掣肘前線”的罵名?
派回去的兵力太少,又能否平定叛亂,抵禦柔然?
他肥胖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撥動了幾下,仿佛在計算著,某種利益得失。
最終,他停下了動作,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
“立刻草擬奏章,不,是起草給大司馬的,緊急軍情文書!”
“用詞要懇切,局勢要渲染得,危急萬分!”
“就說……就說,劉顯已威脅鄴城,柔然遊騎,已入寇幽州。”
“河北局勢,一發千鈞,請大司馬以社稷為重。”
“速派……嗯,就派慕輿根將軍,率五萬,不,八萬精兵火速回援!”
他選擇了慕輿根,一位勇猛但並非慕容恪最核心嫡係、且與他關係尚可的將領。
八萬兵力,既顯示了局勢的嚴重性,又不至於抽空,慕容恪的南征主力。
算是他,精心計算下的,一個“平衡”方案。
“還有,”慕容評補充道,聲音更低。
“以我的名義,私下給慕輿根將軍,去一封信。”
“言明,鄴城物資調配之艱難,讓他……”
“穩紮穩打,切勿貪功冒進,一切以,保住河北根本為重。”
這話裏的潛台詞,慕輿根自然明白,那就是平叛可以……
但不要損耗他,慕容評掌控的資源,也不要太快平定叛亂,
免得顯得他,慕容評無能,或者讓慕容恪太快騰出手來。
“是,太傅,屬下這就去辦!”幕僚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慕容評看著幕僚,離去的背影,重新拿起暖手爐,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臉上的愁容並未散去,但嘴角卻隱隱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北方的陰影,對他而言,是危機,也未嚐不是……一種機遇。
隻是,這機遇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那隻布滿老人斑的手,依舊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一枚溫潤玉佩。
仿佛那是他,在這驚濤駭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鄴城的暗流,在這位“貪狼太傅”的算計下,變得更加洶湧難測。
第四幕:決斷時
北岸,慕容恪的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徹夜未熄。
慕容恪獨自一人,依舊站在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圖前。
炭火盆裏的火光跳躍著,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帳壁上,拉得很長。
隨著火焰的晃動,而搖曳不定,仿佛他內心掙紮的寫照。
案幾上,除了那封來自鄴城的赤羽急報,又多了幾封新的密信。
有來自幽州邊鎮的,確認了柔然遊騎確在長城沿線出現,規模不詳,但敵意明顯。
有來自並州逃難士族的,泣血陳述劉顯匈奴軍的殘暴,壺關危在旦夕。
還有一封,是慕容評以私人名義,寫來的。
字裏行間,充滿了“憂心如焚”和“期盼王師速歸”的急切。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北方,真的出大事了。
他慕容恪的根基之地,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威脅。
帳外,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厚厚的氈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風聲,聽在慕容恪耳中,仿佛夾雜著,並州難民的哭喊。
夾雜著柔然鐵騎的馬蹄聲,夾雜著鄴城士庶,驚恐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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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是長江的波濤。
是建康的城垣,是冉閔那雙桀驁不屈、燃燒著複仇火焰的眼睛。
隻要再給他,一點時間,隻要渡過,這條大江……
他幾乎能觸摸到,那混一宇內的無上榮光。
那是他,慕容恪,作為一代戰神,畢生追求的功業巔峰。
然而,另一幅畫麵強行插入,烽火連天的並州,狼煙四起的北疆。
以及龍城皇宮中,他那皇帝兄長慕容俊猜忌、焦慮,或許還帶著一絲不滿的眼神。
慕容評的私信中,那看似恭敬,實則隱含逼迫的措辭,他也讀得懂。
後方不穩,前方如何能,安心作戰?
若河北有失,他慕容恪即便拿下整個江南,又有何意義?
不過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罷了。
“啪!” 一聲輕微的脆響。
慕容恪低頭,發現自己手中那枚,一直把玩的溫潤玉玨。
竟被他無意識地,捏出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他盯著那道裂痕,看了許久。
仿佛那是他完美戰略上,出現的第一個,也是無法彌補的瑕疵。
終於,他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中,帶著多少不甘,多少遺憾,多少英雄扼腕的無奈,唯有他自己知曉。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猶豫、掙紮……
乃至那一絲,深藏的痛楚,都已消失不見。
重新恢複了,那種天山積雪般的冷冽與沉靜。
他轉身,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空白的詔令絹帛。
取筆、蘸墨,他的動作,穩定而有力,沒有絲毫顫抖。
“傳令!”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帳中響起,清晰而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慕輿根為主將,慕容紹為副將,率本部八萬精騎。”
“並幽州突騎兩萬,即刻拔營,輕裝簡從,火速北返。”
“一路由慕輿根節製,馳援並州,平定劉顯之亂。”
“一路由慕容紹統領,加強鄴城防務,並協防北疆,監視柔然動向。”
他沒有選擇全部撤回,也沒有選擇最核心的將領,慕輿根勇猛,足以對付劉顯。
慕容紹是宗室後起之秀,讓他回援鄴城……
既能增強防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慕容平的勢力。
留下主力,由他親自統帥,繼續對南岸的冉閔,保持高壓態勢。
這是他在殘酷現實下,所能做出的最優化、也最無奈的抉擇。
“再令:”他繼續書寫,語氣依舊平淡。
“其餘各部,嚴守營壘,多布疑兵,旌旗照舊,刁鬥如常。”
“南岸斥候,活動加倍,製造我軍,即將大舉渡河之假象。”
“未有本王將令,擅自渡河者,斬!擅自後退者,斬!”
他要撤,但不能讓冉閔,看出他在撤。
他要給冉閔留下一個,依舊強大、隨時可能撲上來的錯覺。
他要為自己,也為北返的軍隊,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命令迅速被親兵傳出。很快,龐大的燕軍營地……
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開始產生一陣,壓抑而有序的騷動。
被點到的部隊,在黑暗中,悄然集結,人馬銜枚,蹄裹厚布。
如同無聲的潮水,開始向北退去。
而留下的部隊,則按照指令,加強了巡邏,點燃了更多的篝火。
人喊馬嘶聲,甚至比往日更加喧鬧,試圖掩蓋那支,北返大軍的動靜。
慕容恪走出大帳,立於寒夜之中,他望著北方,漆黑的夜空。
那裏是他的故土,是他霸業的根基,如今卻需要他,分兵去拯救。
他又回頭望向南岸,那片籠罩在迷霧中的土地,以及那個他此生最強大的對手。
北方的陰影,已經化作實質性的壓力,迫使他改變了,既定的戰略。
南征的宏圖,不得不暫時擱置。
一場席卷北方的風暴正在醞釀,而他,慕容恪,即將被卷入其中。
他不知道,他這一撤,留給冉閔的喘息之機,將會在未來,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他隻知道,此刻,他必須回去,穩住那個,即將傾覆的後方。
寒風吹起他,玄色的袍角,獵獵作響。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獨,也格外堅定。
北方的陰影,徹底改變了,江北前線的格局。
也拉開了一個,更加混亂、更加波瀾壯闊的時代序幕。
天下的焦點,似乎在這一夜,悄然北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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