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燕使到

字數:17229   加入書籤

A+A-


    第一幕:金使臨城,山雨欲來
    凜冽的寒風,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青海湖廣袤的冰麵。
    卷起細碎的雪沫,打在伏俟城斑駁的城牆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座吐穀渾的王城,坐落在青海湖西岸。
    背依雪山,麵朝冰湖,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幕下,顯得既堅毅又孤寂。
    城中並非中原那般整齊的坊市,更多的是連綿的穹廬氈帳,以及低矮石屋交錯。
    唯有中央的可汗宮室區域,才有著類似中原的殿宇輪廓。
    彰顯著這個高原王國,兼具遊牧與定居的特質。
    城頭值守的士兵,裹著厚厚的毛皮襖,臉頰凍得通紅,嗬出的白氣瞬間凝成冰霜。
    他們的眼神,警惕地掃視著,遠方被風雪籠罩的地平線。
    不僅僅是,為了防備可能的敵人,更是因為一種無形的、源自遠方的壓力。
    正隨著這冬日寒風,悄然迫近。
    突然,一騎快馬,如同掙脫了風雪束縛的黑色利箭。
    自東方疾馳而來,馬蹄踏碎冰雪,打破了伏俟城外的死寂。
    馬背上的騎士,身披慕容燕國製式的玄色騎射服,外罩禦寒的錦袍。
    雖然滿麵風霜,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屬於強大帝國的倨傲與急切。
    他手中高舉著一杆小小的、繡著猙獰狼頭的燕國令旗,朝著城頭聲嘶力竭地高喊:
    “大燕國皇帝陛下特使至此!速速通報吐穀渾可汗,開門迎候!”
    聲音有些失真,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清晰地傳入了守城士兵的耳中。
    士兵們不敢怠慢,立刻吹響代表緊急軍情的牛角號。
    “嗚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在伏俟城上空回蕩,瞬間打破了城內的相對寧靜。
    氈帳中、石屋裏,無數雙眼睛驚疑地望向東方。慕容燕國的特使?在這個時節?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湖水,迅速在許多知情者的心底,蔓延開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入了位於城中心的可汗宮室。
    宮室內部,與外麵的嚴寒相比,溫暖了許多。
    巨大的銅盆裏,上好的牛糞炭燃燒著,散發出帶著草腥氣的熱量。
    牆壁上懸掛著,色彩斑斕的羊毛掛毯,描繪著犛牛、神山和狩獵的場景。
    然而,這溫暖和裝飾,卻無法驅散,彌漫在宮殿中的,一種沉悶壓抑的氣氛。
    吐穀渾可汗碎奚,正坐在一張,鋪著完整白熊皮的王座上。
    他年約四旬,麵容依稀可見,慕容鮮卑的俊朗輪廓。
    但長期的優柔,在他眉宇間刻下深深的皺紋,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為蒼老。
    他身穿一件深紫色的王袍,袍子上用金線繡著,吐穀渾的圖騰。
    白犛牛與盤旋的雙魚,象征著力量與貿易。
    此刻,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溫潤的雙魚玉佩。
    眼神有些飄忽地,望著跳動的炭火,仿佛那火焰中,蘊藏著難以決斷的未來。
    在他的下首,分坐著吐穀渾政權的,幾位核心人物。
    左側首位,是大將軍慕容紇。他是碎奚的堂弟,正值壯年,身形魁梧,麵容剛毅。
    穿著一身傳統的慕容鮮卑貴族服飾,皮袍外罩著精致的鎖子甲,腰間佩著彎刀。
    他的眼神銳利,帶著軍人特有的果決。
    以及對東方母族,那份難以割舍的情感與榮耀感。
    他坐姿筆挺,如同蓄勢待發的豹子。
    右側首位,則是長史鍾惡地,他是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
    身形不高,卻異常精悍,臉上布滿了,高原風霜雕刻出的深壑。
    一雙眼睛眯著,卻偶爾開闔間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穿著羌人豪酋,常見的豹皮鑲邊袍服。
    腰間掛著一柄,看似樸實無華、實則鋒利無比的金柄短刀。
    他是西漒羌的最大豪酋,也是吐穀渾實際上的行政首腦,以老辣務實著稱。
    此外,還有幾位重要的羌人部族首領,以及王族成員位列兩旁,神色各異。
    “慕容燕國的特使?”碎奚聽到稟報,摩挲玉佩的手指,猛地一頓。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慌亂,“他……他所為何來?”
    慕容紇聞言,眼中卻閃過一絲熱切,他挺直了腰板,洪聲道。
    “大汗!母國特使此時前來,必有要事!”
    “想必是慕容恪大司馬,在遼東戰事吃緊,需要我等出兵相助!
    “此乃我吐穀渾報效宗主,彰顯慕容部血脈榮光的大好時機!”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東方那個,強大帝國的向往,還有對戰爭的渴望。
    鍾惡地卻緩緩睜開了眼睛,那目光如同冰錐般刺向慕容紇,聲音低沉而沙啞。
    “慕容將軍,榮光不能當飯吃,熱血澆不活凍死的牛羊。”
    “慕容燕國與冉魏、柔然、高句麗,多方開戰。”
    “此時來使,除了將我吐穀渾兒郎拖入中原那個血肉磨盤,還能有何好事?”
    “我吐穀渾立國之本,在於商貿,在於這片高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貿然卷入東方大戰,是取死之道!”
    他的話語毫不客氣,直接點破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引得殿內幾位羌人首領,紛紛點頭附和。
    他們對於東方戰爭毫無興趣,隻關心自己的部落,以及這條能帶來財富的商路。
    碎奚看著麾下兩位重臣,截然不同的態度,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天性仁厚,不喜爭鬥,更缺乏決斷的魄力。
    一方麵,他內心對慕容燕國這個“母族”懷有複雜的敬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歸屬感。
    另一方麵,他又深知鍾惡地所言,乃是維係王國生存的至理。
    這種撕裂感,讓他痛苦不堪。
    “好了,都不要爭了。”碎奚無力地擺了擺手,聲音帶著疲憊。
    “先……先請燕國特使進來吧,聽聽他怎麽說。”
    命令下達,宮門緩緩打開。寒風裹挾著雪沫倒灌而入,讓殿內溫度都驟然一降。
    緊接著,那名慕容燕國的特使,在兩名副手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
    他並未因身處異國而有所收斂,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杆,目光倨傲地掃過殿內眾人。
    最後落在王座上的碎奚身上,隻是微微欠身,算是行過了禮。
    “吐穀渾可汗,本使奉大燕皇帝陛下之命,特來傳達旨意!”
    特使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他直接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綢緞詔書,展開念道。
    “詔曰:朕聞吐穀渾,本出慕容,乃朕之藩屬,世受國恩。”
    “今有冉閔逆賊,竊據江東,僭號稱尊,禍亂華夏。”
    “北有柔然蠻虜,寇邊掠地,為害北疆。此誠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也。”
    “爾吐穀渾,既為臣屬,當體朕心,速發精騎,東出隴右。”
    “或擊冉閔之側翼,或斷其糧秣通道,以紓國難,以全臣節。欽此!”
    詔書的言辭極其嚴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直接將“藩屬義務”,以及“慕容血脈”的大帽子扣了下來,沒有任何商量回旋餘地。
    念罷,特使將詔書合攏,目光灼灼地盯著碎奚:“可汗,陛下旨意已明。”
    “如今大司馬正在遼東鏖戰,亟需各方助力。”
    “吐穀渾若能在,此關鍵時刻出兵助戰,陛下必有重賞。”
    “將來裂土封侯,亦非不可能。若是推諉搪塞……”
    他頓了頓,語氣中透出,明顯的威脅。
    “隻怕寒了陛下之心,也令天下藩屬齒冷!這‘忠誠’二字,吐穀渾還要不要了?”
    第二幕:王庭爭
    特使的話語,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靜的湖麵。
    瞬間在吐穀渾王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碎奚的臉色,在特使宣讀詔書時,就已經變得蒼白,此刻更是毫無血色。
    他握著雙魚玉佩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身體微微顫抖。
    仿佛那卷明黃色的詔書,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裂土封侯的誘惑遙遠而虛幻,但“寒了陛下之心”、“令天下齒冷”的威脅。
    卻近在眼前,如同冰冷的刀鋒,抵在咽喉。
    “大汗!”慕容紇第一個站了出來,他的情緒非常激動。
    甚至忽略了,基本的禮儀,聲音洪亮地響徹整個宮殿。
    “母國召喚,此乃我吐穀渾表明心跡、報效宗族的天賜良機!”
    “冉閔不過一介武夫,僭越稱帝,天下共擊之!”
    “我吐穀渾鐵騎,縱橫高原,未嚐一敗!”
    “此時東出,正可揚我兵威,讓中原群雄,見識我慕容別部的厲害!”
    “亦可借此機會,與母國重修舊好,將來或可重返故土,光複遼東祖業!”
    他的話語充滿了激情,還有對戰爭的渴望,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
    他身後的幾名鮮卑王族將領,也紛紛出聲附和,氣氛一時變得熱烈起來。
    “慕容將軍!你此言大謬!”
    一個冰冷而沉靜的聲音,如同冰水般潑下,瞬間澆熄了,這剛剛燃起的火焰。
    長史鍾惡地站起身,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卻散發出一種沉穩如山嶽般的氣勢。
    他先是對碎奚微微躬身,然後轉向慕容紇,目光銳利如刀。
    “重返故土?光複祖業?”鍾惡地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
    “慕容將軍,你可知,從這伏俟城到遼東。”
    “要跨越多少山川大河?要經過多少虎狼之地?”
    “前秦、冉魏、乃至那些,大大小小的塢堡軍閥。”
    “誰會眼睜睜,看著我們過去?此乃癡人說夢!”
    他不給慕容紇反駁的機會,目光掃過殿內,所有羌人首領和王族成員。
    聲音清晰而冷靜,每一個字都敲打在,眾人的心上。
    “諸位!請清醒一些!我吐穀渾立國於此,靠的不是,虛無縹緲的祖業榮光。”
    “靠的是這青海道的商隊,靠的是這高原的鹽池馬場。”
    “靠的是我們,能在各方強權之間巧妙周旋,換取生存之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轉向碎奚,語氣沉重:“大汗!慕容燕國如今三麵受敵,已是焦頭爛額!”
    “慕容恪縱然是天縱奇才,又能支撐幾時?”
    “我們此時派兵東去,無異於將我們最勇敢的兒郎,送去填那無底的血肉深淵!”
    “我們能得到什麽?一些虛妄的承諾?”
    “還是慕容氏事成之後,更深的猜忌和吞並?”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更重要的是……”
    “我們一旦出兵,就等於徹底站在了,冉魏的對立麵!”
    “那冉閔,人稱‘武悼天王’,性如烈火,睚眥必報!”
    “其麾下乞活天軍,更是百戰餘生的悍卒!”
    “我們與冉魏並無仇怨,甚至還有商路往來,為何要憑空樹此大敵?”
    “若惹得冉閔震怒,發兵西向,斷我商路。”
    “我吐穀渾的根基何在?萬千子民何以生存?”
    鍾惡地的話,句句誅心,直指吐穀渾最核心的利益,生存與貿易。
    殿內那些羌人首領們,聽得連連點頭,他們才不在乎什麽,慕容部的榮光。
    他們隻關心,自己的部落、牛羊和商隊的安全。
    就連一些,原本有些動搖的王族成員,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鍾惡地!你休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慕容紇勃然大怒,指著鍾惡地喝道。
    “你口口聲聲商路生存,不過是懦弱畏戰之借口!”
    “我吐穀渾勇士,何曾怕過廝殺?”
    “若按你所說,永遠龜縮在這高原之上,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商賈何異?”
    “我慕容部的血性,何在?!”
    “血性?”鍾惡地冷笑一聲,“血性能讓商隊,通過前秦的關卡嗎?”
    “血性能讓鹽巴換來,江南的絲綢和糧食嗎?”
    “慕容將軍,真正的勇士,要懂得為何而戰!”
    “為了那遙不可及的虛榮,賭上整個王國的命運,這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
    兩人針鋒相對,言辭激烈,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支持慕容紇的鮮卑將領,以及支持鍾惡地的羌人首領們,也互相怒目而視。
    若非在可汗駕前,幾乎要拔刀相向。
    碎奚看著眼前,這幾乎要失控的場麵,隻覺得頭痛欲裂。
    他一會兒覺得,慕容紇說得有道理,身為慕容子孫,豈能對母國的召喚無動於衷?
    一會兒又覺得鍾惡地的話,才是老成謀國之言,吐穀渾實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緩和一下,卻發現喉嚨幹澀,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隻能無力地,靠回王座,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慕容特使,冷眼看著殿內的爭吵,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笑容。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隻有讓吐穀渾內部先亂起來,他才能更好地施加壓力。
    “夠了!” 就在爭吵,愈演愈烈之時。
    一個蒼老而神秘的聲音,如同從遠古傳來,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宮殿的側門處。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身披沉重黑色羽毛法袍的老嫗。
    她臉上塗滿彩色顏料、手持嵌有巨大綠鬆石神杖,來人正是大薩滿白瑪。
    她的到來,讓所有人,都暫時安靜了下來。
    在吐穀渾,大薩滿白瑪,擁有著超然的地位。
    她的“神諭”,往往能決定,許多重大事情的走向。
    白瑪薩滿緩緩走到大殿中央,她那渾濁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緩緩掃過爭執的雙方,最後落在痛苦不堪的碎奚身上。
    “爭吵,解決不了長生天的意誌。”她的聲音幹澀而緩慢,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可汗心中迷茫,眾人各執一詞。既然如此,何不請示神靈,由天意來決斷?”
    碎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睜開眼,急切地道:“大薩滿所言極是!”
    “還請大薩滿主持儀式,祈求神諭,指示我吐穀渾,該何去何從!”
    慕容紇和鍾惡地,對視一眼,雖然各自不服。
    但在宗教權威麵前,也隻能暫時壓下火氣,躬身表示同意。
    第三幕:血筮魂
    請示神諭的儀式,定在當日黃昏,於宮室外的祭天壇舉行。
    祭壇由白色的石頭壘成,共有三層,矗立在伏俟城地勢最高處。
    背後是連綿的雪山,麵前是浩瀚的青海湖冰原。
    此時,夕陽的餘暉,將西邊的天空,染成一片淒豔的血紅色。
    與東麵逐漸升起的墨藍夜幕,形成詭異的對比。
    寒風更加凜冽,卷著雪沫,發出嗚咽般的呼嘯。
    祭壇周圍,插滿了繪有各種神秘符號的黑色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
    壇頂中央,堆放著鬆柏枝、犛牛糞等燃料,尚未點燃。
    大薩滿白瑪站在祭壇前,她已換上了全套的法器。
    沉重的羽毛法袍在風中鼓蕩,臉上彩繪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
    她手中捧著用於占卜的潔白羊肩胛骨,口中念念有詞,是古老而晦澀的苯教咒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碎奚率領著,所有王庭重臣,包括慕容紇、鍾惡地以及那位慕容特使。
    全部靜靜地站在祭壇下方,每個人都神色凝重,屏息凝神,等待著神靈的啟示。
    慕容紇緊握著拳,眼神中帶著期盼。
    鍾惡地則眯著眼,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碎奚,更是緊張得身體微微發抖,仿佛即將接受審判的不是國家,而是他個人。
    白瑪薩滿吟唱良久,突然,她猛地舉起手中的羊肩胛骨。
    隨後投入早已準備好的、燃燒著藍色火焰的鬆油火盆中!
    “嗤啦” ,羊骨在火焰中迅速變色、扭曲,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著在火焰中灼燒的骨頭,仿佛那上麵刻著吐穀渾的命運。
    白瑪薩滿俯下身,渾濁的雙眼,幾乎要貼到火焰上。
    仔細地觀察著,骨頭裂開的紋路、顏色的變化。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的彩繪,都仿佛隨之扭曲。
    時間一點點過去,火焰漸漸變小。
    羊肩胛骨,已被燒得一片焦黑,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紋。
    白瑪薩滿直起身,她的臉色在跳動的火光照耀下,顯得異常蒼白和……困惑?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那些裂紋。
    聲音幹澀而飄忽,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神……神諭已顯……”
    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東行之紋……血光衝天,煞氣纏繞,主……主大凶!”
    “兵戈一起,白骨盈野,魂靈難歸……”
    慕容紇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白瑪薩滿的話鋒卻又一轉,指向另一片區域的裂紋。
    “然……靜守之紋……亦非吉兆。”
    “陰雲密布,暗流湧動,有……有餓狼環伺,巢穴危殆之象……”
    鍾惡地的眉頭,也緊緊鎖住。
    最終,白瑪薩滿抬起頭,望向滿臉絕望的碎奚。
    用一種極其疲憊,而又充滿無奈的語氣總結道。
    “神諭所示……前行血光衝天,靜守陰雲密布。”
    “天意……天意晦暗難明,福禍……皆在……一念之間……”
    說完這番話,她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幸好被旁邊的助手扶住。
    神諭!竟然是如此模糊不清、充滿矛盾的神諭!
    這非但沒有解開,碎奚的心結,反而讓他更加無所適從。
    仿佛被投入了一個,更加深邃的迷霧深淵。
    前進是死路,後退也無生門?難道吐穀渾真的已經到了,進退維穀的絕境?
    慕容紇不甘心地吼道:“大薩滿!神諭雖言東行血光,卻未必是指我吐穀渾!”
    “或是指那冉閔逆賊、柔然蠻族!我吐穀渾勇士受長生天庇佑,定能克敵製勝!”
    鍾惡地則沉聲道:“大薩滿已言明,靜守亦有巢穴之危!”
    “此正說明我吐穀渾,當以固守根本為重,謹防身邊之敵。”
    “而非遠赴東方,為人火中取栗!”
    兩人的爭論,在模糊的神諭基礎上,再次展開,誰也說服不了誰。
    慕容特使在一旁冷眼旁觀,此刻適時地開口,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逼迫。
    “可汗!神諭難明,更需人主決斷!我大燕皇帝陛下,還在等著您的回複!”
    “陛下耐心有限,若遲遲不見,吐穀渾有所表示,隻怕……”
    “屆時來的,就不是我,這手持詔書的使者了!”
    這赤裸裸的威脅,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碎奚本就脆弱的神經。
    他看著爭執不休的臣子,聽著特使的逼問,想著那晦暗不明的神諭。
    隻覺得天旋地轉,巨大的恐懼和壓力,如同冰水般淹沒了他。
    他不能得罪強大的母國,他不能讓慕容紇等王族離心。
    他也不能無視,鍾惡地和羌人首領們的反對。
    更不敢違背,那看似凶險的神諭……可是,他必須做出選擇。
    在極度的煎熬和恐懼中,一個折中的、懦弱的的念頭升起。
    卻又似乎是,唯一能暫時維持表麵平衡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
    第四幕:遲滯兵
    王庭內的爭吵,持續了整整一夜,炭火熄了又添,添了又熄。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與焦慮,碎奚如同老了十歲。
    他蜷縮在王座裏,雙眼布滿血絲,那塊雙魚玉佩,幾乎要被他攥出水來。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殿外風雪似乎更急了。
    碎奚終於抬起頭,用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都不要……再爭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碎奚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避開慕容特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看向慕容紇,又看了看鍾惡地,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最重意味。
    “慕容特使遠來辛苦,陛下旨意,寡人……寡人已明了。”
    “吐穀渾身為藩屬,自當……自當為宗主分憂。”
    慕容紇眼中,頓時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但碎奚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然……”碎奚話鋒一轉,語氣充滿了無奈和拖延。
    “我吐穀渾國小力微,兵甲不足,且……且正值嚴冬,糧草轉運艱難。”
    “驟然出兵,恐……恐徒勞無功,反損陛下天威。”
    他看向慕容紇,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慕容紇聽令!”
    “臣在!”慕容紇壓下心中的不滿,躬身應道。
    “命你……即刻點齊五千騎兵……”碎奚的聲音,越來越低。
    “多為羌部輕騎……緩緩東行,至……至隴西邊境即可。”
    “沿途……沿途勘察道路,收集情報,等待……等待後續指令。”
    “若無寡人明確旨意,絕不可……不可擅自與冉魏接戰!”
    這道命令,充滿了妥協和無奈。
    出兵了,但隻出五千,還是以羌人輕騎為主,保留了王族的核心重騎兵。
    東進了,但要求“緩緩”而行,隻到邊境,並且嚴禁主動接戰。
    這與其說是出兵援助,不如說是一次武裝遊行,一種政治姿態。
    意在敷衍,慕容燕國,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大汗!”慕容紇急道,“如此畏首畏尾,豈是男兒所為?”
    “既已出兵,當銳意東進,以建奇功!”
    “慕容將軍!”鍾惡地立刻出聲,語氣強硬。
    “可汗旨意已下,莫非你要抗命不成?此策已是眼下最穩妥之法!”
    “既能回應宗主國之命,亦可保全我國實力,避免與冉魏正麵衝突!”
    碎奚無力地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顯然不打算再爭論下去。
    “就這樣吧……慕容紇,你去準備吧。”
    “特使……也請回複陛下,吐穀渾……已盡力而為了。”
    慕容特使看著碎奚這副模樣,又看了看一臉不忿的慕容紇,和麵無表情的鍾惡地。
    知道這已經是目前,能逼出來的最好結果。
    他心中冷笑,但麵上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可汗深明大義,本使定當如實稟報陛下!望將軍早日出兵,莫負陛下期待!”
    說完,他躬身一禮,也不再停留,轉身離去,仿佛多待一刻都會玷汙了他的身份。
    慕容紇看著特使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王座上仿佛虛脫般的碎奚。
    他重重地跺了跺腳,咬牙道:“臣……領旨!”
    說罷,憤然轉身,大步走出宮室,去點驗他那支,被限製了手腳的“援軍”。
    鍾惡地看著慕容紇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既有對其衝動的不滿,也有一絲對其處境的理解,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
    至少,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他轉向碎奚,沉聲道:“大汗英明。”
    “老臣會立刻安排,確保慕容將軍的‘東進’之路。“”
    “不會那麽順暢,也不會那麽快,引起冉魏的過度反應。”
    碎奚沒有回應,隻是疲憊地靠在王座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已耗盡。
    當黎明的曙光,艱難地穿透鉛灰色的雲層,照射在伏俟城頭時。
    一支約五千人的騎兵隊伍,在慕容紇的率領下,慢吞吞地開出了東門。
    隊伍中的士兵,大多來自羌人部落,穿著雜色的皮襖。
    裝備也算不上精良,士氣顯得有些低落和茫然。
    他們並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隻知道要跟著將軍去東方。
    慕容紇騎在馬上,回頭望了一眼,漸漸遠去的伏俟城。
    又看了看東方那被風雪籠罩、前途未卜的道路,臉上寫滿了不甘與鬱憤。
    他知道,這是一次被閹割的出征,是一次政治作秀。
    但他內心深處,依然存著一絲幻想,或許……或許到了邊境,會有轉機呢?
    這支隊伍,如同高原上,一股遲緩的溪流。
    緩慢地、不情願地,向著東方,那巨大的戰爭旋渦邊緣,一點點挪動。
    而吐穀渾的命運,也在這無奈而妥協的抉擇中,被推向了一個更加莫測的未來。
    殿內,碎奚依舊癱坐在王座上,手中的雙魚玉佩冰涼。
    風雪聲從門外傳來,仿佛預示著,這場因東方而來的風暴,還遠未結束。
    本章完)
    喜歡漢障不臣土請大家收藏:()漢障不臣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