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感情線上的徹底決裂威脅
字數:5451 加入書籤
門鈴響過之後,走廊空蕩。亞瑟彎腰拾起那封牛皮紙信封,指尖觸到邊緣時頓了一下。紙麵幹燥,沒有濕痕,也不像被雨水打濕過——可這棟老式公寓樓的走廊常年陰潮,牆角黴斑斑駁,連水泥地都泛著水汽,偏偏這封信像是從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送來的,幹淨得近乎詭異。
他將信封帶回屋內,放在餐桌上,沒有立刻拆開。
窗外天色低垂,雲層壓得極低,仿佛整座城市都被罩進了一口巨大的鐵鍋裏。他先去廚房倒了杯水,玻璃杯壁凝著細密水珠,他喝了一半,才坐回桌前。動作很慢,像是在給自己時間做準備。他知道這封信意味著什麽——有人知道他在查,也有人願意幫他接近真相。但他更清楚,一旦打開它,就沒有退路了。
他盯著信封看了許久。牛皮紙泛黃,封口用蠟油簡單封住,上麵印著一枚模糊的印記,形狀像是一把斷齒的鑰匙。這不是快遞公司會用的方式,也不是熟人隨手塞進信箱的潦草作風。這是某種儀式感的開始,一種沉默的邀請。
他終於用裁紙刀輕輕劃開封口。
信封裏是一張手繪地圖,線條清晰,標注細致。院落位置、道路走向、那棵老槐樹的輪廓,都畫得一絲不苟。墨跡是手工繪製的,筆鋒沉穩,每一處轉折都帶著長期訓練的克製與精準。旁邊那行小字:“雨停之前,你會聽到鍾聲。”字跡瘦削,略帶傾斜,像是寫於深夜,帶著某種急迫又不願驚擾他人的矛盾情緒。
他盯著看了很久,沒動表情,也沒出聲。隻是把地圖折好,放進外套內袋,起身穿上鞋,拿上車鑰匙。
外麵天色灰沉,空氣悶重,像是要下雨。
他開車去了青嵐苑,在距離院子兩百米外的一處廢棄崗亭旁停下。車子熄火,他沒下車,也沒打開導航或記錄位置。這片區域早已被劃入舊城改造計劃,地圖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隻有零星幾戶留守居民和幾棟搖搖欲墜的老屋。而青嵐苑,曾是一座私人療養院,八年前因一場火災關閉,此後便再無人問津。
接下來三天,他每天清晨五點前抵達,坐在車裏等天亮。望遠鏡擱在副駕上,鏡頭對準那扇鐵門。鐵門鏽蝕嚴重,藤蔓纏繞,門縫間長出野草。可就在第四天早上六點十七分,門開了。
艾迪獨自走出來,穿著深灰色風衣,頭發紮成低馬尾,臉色比記憶中蒼白許多。她站在門口停了幾秒,抬頭看了看天,然後沿著小路往路口走。腳步不快,但很穩,像是早已習慣這樣的清晨獨行。
亞瑟推開車門,迎上去,在她前方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那個孩子……是不是我們的?”
她腳步一頓,沒抬頭,也沒後退。風吹起她的衣角,她緩緩抬起眼,看著他。
“你以為你在找答案?”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壓著一層砂紙,“你是在毀掉我們所有人。”
他沒說話,隻是站著。
她往前走了一步,離他更近了些。“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停下。”她說,“否則,不隻是合作結束,是我們之間的一切,全部清零。”
他喉嚨動了一下,“你說‘我們’,可我已經不知道‘我們’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了。”
她冷笑了一聲,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三年前機場那一晚,你不該躲在那裏看我離開。如果你真想問孩子的事,那時就該站出來,而不是現在用這種方式逼我。”
“我不是逼你。”他說,“我隻是想知道一個名字,一句實話。哪怕你不讓我見他,我也能接受。但我不能一直活在猜裏麵。”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聲音低下去,帶著疲憊,“有些真相說出來,隻會讓所有人都痛苦?他已經有了生活,有了身份,有我在就夠了。你突然出現,問他是不是你兒子,然後呢?帶他去醫院驗血?讓他在學校被人議論?還是讓他長大後恨我,恨你,恨這個家?”
“那是他的權利。”亞瑟的聲音啞了,“他有權知道自己是誰。”
“你也一樣。”她忽然盯住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是你的兒子,那你這些年去哪兒了?在他出生的時候,在我一個人撐著的時候,在他第一次叫媽媽的時候——你在哪裏?現在你回來了,說要承擔責任,可責任不是你現在想要就能拿回來的東西。”
他胸口發緊,說不出話。
“你寫那篇文章,提陶罐和雨聲,我知道你是想告訴我你懂。可你知道嗎?每次下雨,他都會問我,‘媽媽,為什麽窗台上的罐子會響?’我說是風,是水滴。我沒告訴他那是爸爸小時候聽過的聲音,因為我不想他問:‘那爸爸呢?’”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有水光,卻沒有落下。
“所以求你,別再查了。這不是背叛誰,也不是隱瞞。這是我作為一個母親,唯一能為他守住的東西。”
說完,她繞過他,繼續朝路口走去。
“艾迪。”他在後麵喊。
她停下,沒回頭。
“如果我不查,能裝作不知道嗎?”他說,“你能嗎?”
她肩膀微微顫了一下,但沒有回答。幾秒鍾後,她邁步離開,身影漸漸模糊在晨霧裏。
亞瑟回到車上,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從包裏取出加密U盤,插進讀卡器。屏幕上跳出文件夾列表,全是這些日子整理的資料:時間線、行程交叉點、物品比對圖、錄音片段編號……還有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其中一張拍到了一個穿紅雨靴的小男孩,牽著艾迪的手走進青嵐苑的大門。
他手指懸在“刪除”選項上方,遲遲沒點下去。
窗外開始下雨,先是零星幾點砸在擋風玻璃上,隨後連成一片。雨刷自動啟動,緩慢擺動。他望著前方被雨水模糊的山路,想起她說的話——“每次下雨,他都會問我罐子為什麽會響”。
他拔出U盤,塞進駕駛座側麵的夾層裏,用力按了兩下,確保不會輕易滑出。然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呼吸很重,胸口起伏明顯,像是剛跑完一段長路。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發動車子,駛下山。
路上接到出版社電話,說采風項目正式取消,理由是“預算調整”。他嗯了一聲,掛了電話,沒多問。其實他早就料到了。那篇關於城市邊緣記憶的專題報道本就是個幌子,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些藏在檔案館角落裏的舊案卷宗,是某次訪談中老人無意提起的“燒死的孩子”,是艾迪三年前突然中斷心理治療的原因。
回到家,他把牛皮紙信封拿出來,放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上麵壓了一疊合同文件。做完這些,他打開舊筆記本,翻到空白頁,寫下一行字:
“她說會清零。可有些東西,從來就沒真正存在過。”
筆尖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他合上本子,坐回椅子上,盯著天花板發呆。屋裏很安靜,隻有冰箱運轉的輕微嗡鳴。牆上的鍾指向下午四點二十三分,秒針走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忽然想起什麽,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集。翻開其中一頁,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多年前他們在一場文學節後台的合影。兩人並肩站著,她笑得很淺,他把手搭在她肩上,眼神明亮。那天他剛憑一首《雨夜紀事》拿了新人獎,她說:“你喜歡雨,是因為它記得所有被遺忘的事。”
照片背後有一行小字,是他當年寫的:“她說喜歡聽雨,我就把雨寫進了詩裏。”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輕輕撕下照片,捏在手裏。
窗外雨勢漸大,打在樓下的槐樹上,沙沙作響。這聲音他聽過無數次,以前隻覺得安靜,如今聽來,卻像某種無法回應的呼喚。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把外麵的世界割裂成扭曲的色塊。對麵樓有戶人家亮著燈,窗簾半掩,一個女人正彎腰收拾餐桌,孩子在旁邊蹦跳著說話。
他看了一會兒,正準備拉回窗簾,那孩子忽然轉頭看向這邊,睜大眼睛,指著窗戶,說了句什麽。
女人順著他的手指望來。
亞瑟下意識後退半步。
下一瞬,燈光熄滅。
房間裏陷入昏暗,隻有電腦屏幕還亮著,映出他模糊的輪廓。
他走回去,重新打開筆記本,翻到之前的記錄頁麵。目光掃過那些編號條目,最後停留在一條未命名的音頻文件上。那是他在工地附近錄的一段環境音,原本隻是為了測試設備,後來忘了刪。
他點開播放。
起初是風聲,施工機械的低吼,人群嘈雜。幾秒後,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穿了出來:“媽媽,我冷。”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響起,輕柔卻清晰:
“不怕,媽媽在這兒。”
那聲音像一根細線,猛地勒進他的心髒。
他迅速暫停,手指僵在觸控板上。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呼吸變得急促。
他重新播放那段錄音,這次戴上耳機,調高增益。
背景噪音被過濾了一些,男孩的聲音更清楚了。而在他喊完“媽媽”之後,還有一個極短的尾音——像是成年人下意識模仿孩子語調時發出的回應,帶著一點笑意,又有點疲憊。那語氣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窒息。
他反複聽了五遍。
每一次,那個聲音都像錘子一樣敲在他的神經上。
他摘下耳機,雙手撐住桌麵,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腦子裏一片混亂,卻又異常清醒。他知道這不是巧合,也不是錯覺。那個工地,正是青嵐苑舊址的拆遷現場;那個孩子,穿的是紅色雨靴,左腳鞋帶係成了蝴蝶結;而那段錄音的時間戳,是上周三上午十點二十三分——正是艾迪帶孩子去社區診所複查的日子。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低頭看去,是一條新信息。
發件人未知。
內容隻有一個詞:
“聽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