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艾迪的鼓勵與堅定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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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燈掃過院門,在牆上投下短暫的光斑,像一道轉瞬即逝的裂痕。那光斑緩緩爬過斑駁的磚牆,掠過藤蔓纏繞的鐵藝門框,最終消散在屋簷下的陰影裏。亞瑟把車穩穩地停在院子中央,引擎熄火後,車廂裏陷入一片沉寂。他沒有立刻下車,隻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指尖微微泛白,仿佛仍握著某種無法鬆開的東西。
    他的肩膀壓得很低,像是被無形的重量從背後壓了下來。胸膛起伏輕微,呼吸克製得近乎刻意。夜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拂動他額前幾縷微亂的發絲。他盯著前方黑漆漆的屋子,目光落在客廳窗簾未拉嚴的一道縫隙上——裏麵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微弱卻堅定。
    過了幾秒,他才緩緩抬手,解開安全帶。金屬扣彈開時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推開車門,動作遲緩卻穩定,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極輕的回音。院子裏的老槐樹在夜色中投下濃重的影子,枝葉隨風輕晃,沙沙作響,如同低語。
    他走進屋,外套沒脫,領口的扣子也未曾鬆開,整個人像仍裹在白日的鎧甲之中。玄關的地磚冰涼,映著他模糊的倒影。他徑直走向客廳,腳步沒有停頓。沙發靠墊歪在一旁,顯然是有人匆忙起身又坐下;茶幾上放著一個空杯,杯底殘留一圈奶漬,邊緣已經幹涸發澀,旁邊是一隻邊角卷起的文件袋,封麵上用紅筆潦草地寫著“第37號賬戶追蹤”。
    他坐下,身體陷進柔軟的布藝沙發裏,仿佛終於允許自己卸下一點重量。手指無意識地抬起,輕輕碰了碰左手腕內側那道舊痕——一道細長、淡白的疤痕,橫亙在脈搏之上,像是時間刻下的印記。觸及時,皮膚微微發麻,記憶也隨之翻湧:手術室的冷光、監護儀的滴答聲、醫生搖頭時的表情……還有那個雨夜,他在辦公室獨自坐到天亮,手裏攥著一張被水浸濕的辭職信草稿。
    廚房傳來水聲,是水龍頭被擰開的聲音,接著是微波爐啟動的提示音,短促地響了一下,打破了屋內的靜默。艾迪披著一件薄毯走出來,赤腳踩在木地板上,腳步很輕。她手裏端著一杯熱牛奶,玻璃杯外壁凝著細小的水珠,熱氣嫋嫋上升,在燈光下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她在茶幾前停下,把杯子輕輕放下,玻璃與木麵接觸時發出輕微一響,像是敲醒了某種沉睡的情緒。她坐到他旁邊,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感受到彼此體溫的存在。她沒有看文件袋,也沒有問他去了哪裏,更沒提會議結果如何。她隻是看著他側臉的輪廓,那線條太緊,像繃到了極限的弦。
    她說:“你今天讓司機繞了三趟路線。”
    聲音不高,卻像一根細針,刺破了他強撐的平靜。亞瑟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短暫交匯,又垂下去,落在自己的膝蓋上。“嗯。”
    “回來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她繼續道,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關切。
    他點了下頭,伸手去拿牛奶。杯壁溫熱,掌心貼上去,熱度慢慢滲進來,順著指尖蔓延至手腕,再往上,似乎想暖到心口。他喝了一口,乳香滑過喉嚨,卻沒有帶來多少安慰。他盯著杯中微微晃動的液體,仿佛在其中看見了某些無法言說的畫麵——會議室裏陳遠的眼神,董事會成員交頭接耳的低語,還有那份被退回的調查報告上鮮紅的“不予受理”印章。
    艾迪看著他,聲音更低了些:“我知道你現在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樓上水管滴答了一聲,像是時間的腳步。亞瑟握著杯子,指節微微泛白,仿佛要把所有壓力都攥進掌心。他的喉結動了一下,終究沒說話。
    “你不用什麽事都自己扛。”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也不是非得一個人往前衝。”
    亞瑟低頭看著杯口升騰的霧氣,視線有些模糊。他聲音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我不想連累你們。”
    “這不是連累。”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掌心微涼,卻傳遞出一種奇異的安定感,“我們是家人。你在做的事,我們在後麵看得清楚。你每天睜眼就在對抗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權力的暗流、謊言的網絡、利益的牢籠。可你從沒喊過一聲累。”
    他喉嚨動了一下,依舊沒抬頭,但肩膀似乎鬆了一寸。
    “孩子們也懂。”她繼續說,語氣溫柔卻不容閃避,“小亞明熬夜幫你跑數據,眼睛都熬紅了,還不肯睡;亞菲主動去查那些報道的源頭,甚至聯係了海外記者。他們不是不知道危險,但他們更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在試圖撕開一層遮蔽真相的幕布。”
    亞瑟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像是被什麽觸動了神經末梢。他想起昨晚小亞明悄悄塞給他的U盤,上麵隻寫了一行字:“爸,我信你。”而亞菲今早出門前,默默把防狼噴霧放進他公文包夾層。
    “你總怕把壓力帶到家裏來。”艾迪的聲音更柔了,像春夜細雨,“可你知道嗎?你越是沉默,我們越擔心。你不說,不代表我們感覺不到。我們聽得見你半夜翻身的聲音,看得見你吃飯時走神的樣子,也知道你最近連做夢都在皺眉。”
    亞瑟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我怕說多了,會動搖。”
    “動搖不可怕。”她說,“停下來喘口氣也不丟人。真正可怕的是,你把自己逼到盡頭,還不肯回頭看看身後還有誰。”
    他閉了閉眼,睫毛顫動了一下。那一瞬,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胸口,又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鬆動。
    “你不是孤軍奮戰。”艾迪沒有鬆開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我一直都在。隻要你想說,我隨時能聽。就算你不說話,我也願意就這麽坐著,陪你一起熬過去。”
    他睜開眼,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她的手不大,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尖有些涼,卻穩穩地貼在他的皮膚上。那溫度一點點傳過來,像是一束微光,照進他長久封閉的內心。
    “有時候我覺得……”他聲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哪怕贏了,也可能付出太大代價。”
    “可如果你現在退了,代價隻會更大。”她看著他,目光清澈而堅定,“不隻是錢的事,也不是項目能不能成。是你以後還能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斷,還能不能挺直腰杆做事。是你能不能告訴自己——我沒有在黑暗麵前低頭。”
    亞瑟慢慢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催促,沒有責備,隻有理解與信任,像深秋湖水般沉靜。
    “我知道你害怕。”她說,“但我也知道你有多強。你扛過的每一次難,都不是靠運氣撐過來的。是你一步步走出來的。現在這條路更難,可你還是能走。”
    他沒說話,隻是把手翻過來,反握住她的手。動作很輕,卻帶著久違的決心。
    艾迪輕輕靠在他肩上,發絲蹭過他的頸側,帶來一絲微癢的暖意。“我不勸你放棄,也不會讓你硬撐。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麽,家裏的燈一直亮著。你累了,就回來。你想繼續,我就陪你一起。”
    亞瑟的呼吸漸漸平穩,胸膛起伏變得規律。他望著窗外,夜色沉靜如墨,遠處高樓隻剩零星幾點燈光,像是城市尚未熄滅的意誌。風吹過庭院,樹葉輕搖,月光灑在石板路上,泛起淡淡銀輝。
    “今天開會的時候,陳遠問我萬一錯了怎麽辦。”他說,聲音比先前清晰了些,“我說我不會錯。可其實……我心裏也有不確定的時候。”
    “那就允許自己有不確定。”她說,“但別因為怕錯,就不敢做對的事。”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想笑,又沒笑出來。那表情複雜,混雜著疲憊、釋然,還有一絲久違的輕鬆。
    “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年嗎?”艾迪忽然問,聲音裏多了幾分笑意,“你在台上演說,台下全是質疑聲,有人說你是瘋子,有人冷笑離場。那天散場後,我問你怎麽做到麵不改色的。你說,‘隻要站得住,就得繼續講’。”
    亞瑟輕輕點頭,眼底浮現出一絲追憶的微光。
    “現在也一樣。”她說,“隻要你還在路上,就沒人能真正把你打倒。”
    他慢慢鬆開手,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後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發尾。動作很輕,像怕驚擾什麽,又像在確認某種真實的存在。
    “謝謝你。”他說。
    艾迪沒應聲,隻是把頭靠得更實了些,像一棵樹依偎著另一棵樹。
    時間一點點過去。樓上的鍾敲了兩下,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像是為這段沉默畫下一個句點。
    亞瑟坐直了些,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低頭看了看手表,淩晨一點十七分。屏幕暗了下去,但他已不再需要它來確認時間。他終於站起來,動作比進門前穩了許多,脊背挺直了些,腳步也有了方向。
    外套被他拿起來,整了整領口,折好後掛進玄關的衣帽櫃裏。鏡子裏映出他的身影——臉色依舊疲憊,眼下青影未褪,但眼神已不再空茫。
    “我去洗個澡。”他說。
    艾迪仰頭看他一眼,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他朝浴室走,腳步沒有遲疑。經過走廊時,順手打開了壁燈。光線灑在地板上,映出一道筆直的影子,延伸至盡頭。
    艾迪坐在沙發上沒動。她把毯子拉高了些,目光落在茶幾上那隻空杯。杯底殘留一圈奶漬,邊緣已經幹了。她伸手把它拿起來,走向廚房。
    水龍頭打開,水流衝進水槽。她把杯子放進池中,指尖碰到冷水,微微一縮。她沒關窗,風從縫隙吹進來,撩動窗簾一角,帶來一絲清冽的夜氣。
    她轉身準備回房,走到客廳又停下。亞瑟的手機還留在茶幾上,屏幕朝下。她沒有翻看,沒有解鎖,甚至沒有靠近。隻是站在那裏看了一會兒,仿佛在確認某種秩序是否仍在。
    然後她走過去,輕輕把手機挪了個方向,讓充電線能順利接上插座。動作自然得像每日必做的儀式。
    她回到臥室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空著,燈還亮著,沙發上的毯子皺了一角。但那種沉重的寂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守候感。
    她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一個U盤,放進最底層的小格。那裏已經有兩個備份,標簽寫著日期:2023.10.14、2024.02.08。她合上抽屜,關燈躺下。
    浴室裏水聲未停。
    亞瑟站在噴頭下,熱水順著肩膀流下,衝刷著一天的塵埃與壓抑。他閉著眼,手指按在額角,像是在緩解某種持續的壓迫感。蒸汽彌漫,鏡麵蒙了一層白霧,模糊了現實與記憶的邊界。
    他想起艾迪說的話。
    他也想起早上那個孩子接過豆漿時的笑容——那是社區助學項目的孩子,瘦小卻明亮,遞給他一封信,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叔叔,等我長大也要查壞人。”
    水汽氤氳,他抬起手,擦掉一小塊水汽,露出鏡子的一角。
    裏麵的人臉色依舊疲憊,胡茬微顯,眼下仍有倦意。但眼神不再空茫,而是多了一種沉靜的光,像是風暴過後,海麵重歸平靜,卻蘊藏著更深的力量。
    他關掉水,拿起毛巾。
    走出浴室時,他看見書房門縫透出一絲光。那是他睡前習慣留的夜燈。他走過去,推開門。
    電腦還在運行,屏幕上是一張資金流向圖的草稿,標記了幾處待查節點,紅線交錯,如同迷宮。他沒有坐下去,隻是站在桌邊看了一會兒,目光掃過每一個標注,像是在與自己對話。
    然後他打開抽屜,拿出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
    寫下三個詞:
    塞浦路斯
    開戶資料
    關聯賬戶
    筆尖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
    明天聯係律師,準備提交材料。
    合上本子,他把筆放回原位。
    轉身離開前,他順手關掉了電腦。屏幕熄滅的瞬間,房間陷入短暫黑暗,唯有夜燈依舊亮著。
    走廊盡頭,臥室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光。他走過去,輕輕推開。
    艾迪背對著門睡著了,呼吸均勻,發絲散在枕上。床頭燈還亮著,照著半本翻開的書——《沉默的證人》,書頁間夾著一支鋼筆。他走近,替她把被角往上拉了拉,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一場好夢。
    他站在床邊靜了片刻,然後熄了燈。
    黑暗中,他聽見她說了一句夢話,含糊不清,像是“別怕”。
    他沒回應,隻是在床沿坐下,脫鞋上床。
    窗外風停了。城市依舊運轉,遠處仍有車流聲傳來,但屋裏很安靜。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才在浴室,他注意到手腕上的舊疤顏色比平時深了些。他知道那是壓力還在,是傷痕的記憶尚未褪去。
    但他也知道,自己還能動。
    還能走。
    他慢慢躺下,閉上眼睛。心跳平穩,呼吸漸深。
    隔壁房間,小亞明的電腦還在運行,屏幕閃爍著數據解碼進度條,已完成87%。亞菲的房門底下沒有光,她早已入睡,夢裏或許正奔跑在陽光下的校園。
    整個屋子陷入沉寂。
    隻有主臥的鬧鍾顯示著時間:一點四十三分。
    秒針跳動,發出細微的哢噠聲。
    像心跳,像希望,像永不熄滅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