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不是在追風,我是成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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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聞香樓地窖的鐵門在沈觀身後無聲合攏。
    燭火搖曳,映照出四壁斑駁的磚石與層層疊疊的舊案卷宗。
    這裏原是前朝遺留的儲冰之所,如今卻被沈觀改造成了一處隱秘的“民堂”——不掛匾、不設官銜,隻在正中擺了張粗木長桌,桌上放著一隻漆黑陶甕,甕口敞開,內裏已塞滿了折疊整齊的紙條。
    “匿名投書,當場焚名。”沈觀站在桌前,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你們遞進來的是線索,不是把柄;我收下的也不是供狀,是證據。”
    老秦蹲在角落,手裏摩挲著剛做好的一隻傳信鳶骨架,銅絲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噠聲;阿啞——那個從不出聲的掃街少年——正用炭條在牆上勾畫近日巡街路線;小鼓子抱著一摞新抄的空白箋紙來回穿梭,臉上難得沒了嬉笑;周伯則默默將三十枚銅哨按編號分好,一一係上紅繩。
    這些哨子通體青銅鑄成,形如飛鳥,哨身內刻不同音階槽道,吹奏時可發出獨一無二的聲響組合。
    這是蘇夜語送來的禮物,沒有留字,也沒有署名,隻有包裹外緣用朱砂畫了一朵半開的夜曇——她獨有的標記。
    “她終究還是站過來了。”沈觀指尖輕撫哨身,心中微動。
    他將哨子分發下去,定下新規:“一長兩短為安,三急促為危,七連音即舉火。”
    這不是命令,而是一套獨立於朝廷體製之外的情報密語。
    一旦響起,便意味著有足以動搖國本的消息即將浮現。
    當夜,沈觀獨坐密室,麵前攤開一張丈餘絹布。
    他以紅、藍、金三色絲線縱橫交錯,織成一幅“漕銀—軍餉—黑市”三維流轉圖:紅線代表戶部調撥的賑災銀兩,藍線追蹤軍糧轉運路徑,金線則標注近年來頻繁出現在黑市拍賣中的“無主官銀”。
    每一根線都釘在木樁之上,隨著他不斷補充新線索而微微顫動。
    他曾以為此案隻是兵部個別官員貪腐,可如今看來,這是一張橫跨十年、貫穿南北的巨大網絡。
    有人借災情之名虛報賬目,有人以邊防為由截留軍餉,更有神秘勢力通過地下錢莊將贓銀洗白,再反手購入軍械鐵料,悄然回流北境……
    “不是貪,是蓄謀。”他低聲自語,眸光冷峻。
    他取出玉佩貼於額前,閉目凝神。
    【有限預判·升級版】啟動。
    識海之中,光影翻湧,數據如星河倒懸。
    係統首次自動接入此前積累的情緒波動曲線、人物動線軌跡、人際親疏矩陣,構建出一個動態推演沙盤。
    裴仲昆的形象緩緩浮現,周圍浮現出數十個關聯節點,其中最深處,有一個被標記為“X”的模糊人影,始終隱藏在迷霧之後。
    時間軸推進至明日子時,沙盤驟然聚焦——
    畫麵顯示:裴仲昆將獨自離府,乘不起眼的青帷小轎,經西華門偏道出城,目的地直指城外二十裏處的廢棄窯區。
    而那窯址,正是當年柳青蘿被焚屍之處。
    “置信度六成。”淡金文字浮現。
    沈觀睜眼,呼吸微沉。
    六成,在以往已是足夠行動的門檻。
    更何況,這是係統首次實現多維數據融合推演,不再是單純的假設模擬,而是基於現實行為模式的高精度預測。
    他不需要朝廷批複,也不需要兵部文書。
    真相從不等人批準才開始存在。
    翌日黃昏,沈觀換上粗布衣裳,臉上略施灰粉,懷裏揣著一疊冥紙,牽著小風箏的手緩步走向城西窯區。
    少年癡傻,嘴裏哼著不成調的童謠,卻牢牢記住了每一步指令。
    月升東山時,兩人已悄然潛入舊窯腹地。
    荒草叢生,斷壁殘垣間散落著燒裂的陶片。
    沈觀蹲下身,借月光細察地麵車轍——泥土濕潤鬆軟,顯是近日有重物進出。
    他伸手一抹,指腹沾上些許金屬碎屑,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澤。
    “北境軍械廠專用鉚釘……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心頭一震。
    隨即繞至主窯內部,掌心貼上焦黑窯壁,閉目感受溫度殘留分布。
    果然,炭跡呈環形擴散,邊緣參差,絕非一次焚燒所能形成。
    這是反複、低溫、緩慢烘烤的痕跡——專為徹底銷毀紙質文書而設。
    他取出一塊裹屍布,撕下一角點燃,火光頓時映亮牆壁。
    刹那間,半行焦字浮現於磚縫之間:
    “……轉運三次,皆入私倉……”
    字跡瘦硬,筆鋒淩厲,正是當年戶部失聯主簿的慣用書風!
    沈觀瞳孔驟縮。
    這不是普通的焚毀現場,而是一座持續運作的秘密賬冊處理中心。
    有人定期將涉及軍餉流向的關鍵證據運至此處,逐一銷毀,且手法專業,絕非臨時起意。
    他正欲進一步搜查,忽覺袖中玉佩微燙,似有電流掠過脊背。
    下一瞬,識海轟鳴,係統警兆突現——
    【警告:檢測到高頻監聽信號逼近!
    來源未知,加密頻段,覆蓋範圍三百步,正在定向掃描精神波動特征!】沈觀心頭一緊,玉佩的灼熱如針刺入骨,識海中警兆狂鳴不止。
    那股高頻監聽信號來得詭異而精準,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探神魂深處——這不是尋常手段,而是某種專為偵測“非常之人”所設的秘術。
    他沒有半分遲疑。
    七連音驟起,短促尖銳的哨聲劃破夜寂,像一道無形令箭射向遠方山崗。
    幾乎同時,三處預設柴堆轟然點燃,烈焰衝天而起,濃煙滾滾升騰,在漆黑天幕下形成一片混亂火障。
    阿啞早已埋伏多時,帶著一群流浪兒四散奔逃,敲鑼打鼓,製造出大隊人馬突襲的假象。
    追兵果然被引動,腳步聲由遠及近轉為紛亂,原本鎖死窯區出口的包圍圈出現鬆動。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沈觀迅速撕開小風箏破舊棉襖的夾層,將那塊殘留焦字的裹屍布殘片與幾枚金屬碎屑塞入其中,又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肩:“別怕,閉眼,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他已提氣縱身,反方向疾奔而去。
    靴底踏碎枯枝,身形在斷壁殘垣間穿梭如影。
    身後追兵呼喝漸近,火把光芒映亮荒原。
    眼看退至斷崖邊緣,腳下碎石滾落深淵,前方再無去路。
    風從穀底湧上,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不能再退。
    他猛然抬手,將貼身佩戴的玉佩全力擲出,正中崖頂垂下的鍾乳石根部。
    一聲脆響過後,巨石轟然斷裂,挾著碎礫如雷霆墜落,激起漫天塵土,硬生生砸斷追兵前路。
    數名黑衣人閃避不及,慘叫著跌入深穀。
    餘震未歇,沈觀癱坐於地,胸膛劇烈起伏,冷汗浸透內衫。
    方才那一擲,不僅是物理上的阻截,更是對敵方信心的一記重擊——他們追的是一個凡官?
    還是一個能在絕境中反手破局的幽靈?
    他喘息未定,忽覺懷中微動。
    小風箏蜷縮在他臂彎裏,臉色蒼白,嘴唇輕顫。
    片刻後,孩童幹裂的唇縫中,竟緩緩吐出兩個字:
    “爹……死了……”
    聲音極輕,卻如驚雷炸在沈觀耳畔。
    他渾身一僵,低頭凝視這癡傻少年——多年來從未開口,連姓名都不知曉的目擊者,此刻竟因極度恐懼與潛意識記憶的衝擊,破開了心魔之鎖?
    “你說什麽?”他壓低聲音,指尖微微發顫。
    可孩子再無回應,隻是眼神渙散,似又陷入混沌。
    沈觀沉默良久,終是將他緊緊護住,背起便行。
    回到聞香樓地窖密室,燭火重新燃起。
    他小心翼翼取出藏於夾層中的證物,逐一歸檔於陶甕旁新設的暗格之內。
    每一件都標注時間、地點與關聯人物,紅線牽出新的分支,直指兵部賬冊流轉鏈條的最上遊。
    就在最後一枚碎屑放入匣中時,係統忽然低鳴震蕩,識海泛起金色漣漪:
    【提示:偵破關聯度已達臨界峰值,解鎖功能——【多節點行為鏈預測】】
    【可同時監控五名關鍵人物的行為趨勢,推演其未來七十二時辰內可能交集點,提前預警陰謀聚合】
    沈觀瞳孔微縮,呼吸一頓。
    這是質變。
    從此他不再局限於“還原過去”,而是真正具備了“預判未來”的能力。
    他抬頭望向梁上懸掛的丈餘絹圖,紅藍金三色絲線交織如網,宛如星辰布陣。
    風吹過地窖縫隙,帶動木雕小鳥輕輕搖晃。
    突然——
    鳥腹裂開一道細縫,一張薄如蟬翼的血箋飄然落下。
    他接住,展開。
    絹圖最末端,憑空浮現一行血色小字,筆跡扭曲卻力透紙背:
    “雁門關外,鍾響三更——這一次”
    燭火猛地一跳,映得那行字宛若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