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塵封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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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壁在身後沉重合攏,最後一絲外界的光線和聲音被徹底吞噬,仿佛斬斷了與整個世界的聯係。瞬間降臨的、絕對的死寂和黑暗,壓迫著人的每一寸感官。
    顧霆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狂野地搏動,以及身邊秦戈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黑暗中,那三名“觀星者”仿佛徹底融入了虛無,連一絲一毫的氣息都感知不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點柔和卻穩定的白光自前方亮起。
    是居中那名觀星者。他手中那不斷旋轉的羅盤中心,那顆水晶散發出如同星子般清冷的光輝,不耀眼,卻足以驅散方圓數步的黑暗,照亮腳下光滑如鏡、向前微微傾斜的通道地麵。光芒映照下,通道兩側和頂壁的材質顯現出來——那是一種溫潤的、帶著玉石般質感的深灰色材料,表麵沒有任何接縫或雕飾,隻有歲月留下的細微磨蝕痕跡。
    沒有言語,三名觀星者邁開腳步,無聲地向前滑去。他們的步伐頻率一致,如同精確的機械,袍袖拂過空氣,卻不帶起一絲風聲。
    顧霆和秦戈對視一眼,隻能壓下心中的萬千疑慮和警惕,默默跟上。
    通道一直向下,坡度平緩卻不容置疑地深入山腹。空氣冰涼而幹燥,帶著一種萬年塵封的、類似古墓般的沉寂氣息,卻奇異得沒有半點黴味,反而隱隱有一絲極淡的、類似檀香和冷金屬混合的餘韻。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羅盤的光芒向前延伸,揭示出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這裏沒有“星樞”那般充滿超時代科技感的宏偉,也沒有星槎殘骸內部的破敗慘烈,隻有一種莊嚴肅穆的、充滿了古老儀式感的靜謐。
    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廳堂。穹頂高懸,之上並非星空,而是鑲嵌著無數顆大小不一、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天然夜明珠,它們的位置精確地對應著某一片古老而陌生的星域,構成一幅浩瀚而沉默的星圖。
    星圖之下,廳堂四周矗立著十二尊巨大的、由某種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人像。這些人像不是神佛或帝王,而是一些身著古樸長袍、姿態各異、手持不同奇異儀器(類似規、矩、羅盤、星尺)的人物,他們的麵容模糊不清,仿佛被時光刻意磨去了具體的特征,隻留下一種專注而智慧的剪影,默默地凝視著廳堂中央。
    廳堂中央,是一個微微凸起的圓形平台。平台之上,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幾乎占據整個平台表麵的、由某種暗金色金屬鑲嵌而成的立體星盤。
    星盤複雜精密到了極致,無數細如發絲的軌道層層疊疊,上麵鑲嵌著代表星辰的、各種顏色的寶石或晶體,有些還在緩緩自行運轉,發出極其細微、幾乎聽不見的嗡鳴。星盤周圍,還散布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可以手動撥動的玉質或金屬算籌和滑塊。整個星盤,就像一件融合了最高天文數術成就的、龐大無比的立體渾天儀和計算儀。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處不在的能量場,仿佛無數細小的星辰之力正在這裏無聲地流淌、計算、推演。這裏,像是一個古老的、超越了時代的天文觀測所和計算中心?
    三名觀星者走到巨大的星盤前,停下了腳步。他們仰望著穹頂的星圖,又俯視著地上的星盤,動作整齊劃一,仿佛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儀式或比對。
    居中那名觀星者,終於再次有了動作。他緩緩抬起手,將那隻一直托舉的、緩緩旋轉的羅盤,輕輕放置在了巨大星盤邊緣一個恰好與之匹配的凹陷處。
    嚴絲合縫。嗡——
    整個巨大的星盤,仿佛被注入了靈魂。所有停滯的算籌和滑塊開始自行緩緩移動,那些代表星辰的寶石光芒微微亮起,整個立體星盤開始以一種複雜而優美的節奏運轉起來。無數道細微的光線在層層軌道間流轉交織,構成一幅動態的、變幻無窮的星象圖譜。
    與此同時,穹頂之上,那些夜明珠構成的星圖,也仿佛與之呼應,光芒變得稍微明亮了一些。一幅更加清晰、更加動態的星圖,被投射到了廳堂一側光滑的玉璧之上。那星圖的複雜程度遠超欽天監的所有記載,星辰的運行軌跡帶著一種非人的精確和一種令人不安的偏移感。
    居中的觀星者凝視著玉璧上投射出的星圖,尤其是其中幾顆正在緩慢匯聚、形成一個特殊夾角的光點。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顧霆以為他會變成另一尊玉雕。
    終於,他緩緩轉過身,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再次透過金屬麵罩,落在了顧霆身上。他抬起手,指向顧霆的胸口——那藏著靖慧帝血詔的位置。然後,他做了一個極其古老的手勢——掌心向上,微微抬起,仿佛在索要,又仿佛在迎接。
    他的意思明確無誤:交出血詔。
    秦戈下意識地向前半步,擋在顧霆身前,眼神警惕。
    但那觀星者並未流露出任何威脅之意,隻是靜靜地等待著,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貪婪或急切,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遵循某種古老程序的平靜。
    顧霆的心髒狂跳。這血詔是他一路逃亡的根源,是無數人爭奪的焦點,更是可能與他的身世、與靖慧帝的秘密直接相關的唯一實物。交給這些神秘莫測、敵友難辨的“觀星者”?
    然而,一路以來的經曆,秦戈之前的判斷,以及此刻身處這神秘之地所感受到的那種浩瀚與古老,都讓他產生一種直覺——這些人,或許與影閣不同。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秦戈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他緩緩從貼胸的暗袋中,取出了那卷冰涼而柔韌的、帶著幹涸發黑血跡的皮質血詔。
    當他拿出血詔的瞬間,整個廳堂的能量場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巨大星盤的運轉發出了一個輕微的音符變化,玉璧上投射的星圖中,有幾顆星辰的光芒似乎閃爍了一瞬。
    那觀星者看到血詔,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不是激動,更像是一種確認。
    他再次做了那個掌心向上的手勢。
    顧霆不再猶豫,上前一步,將那份沉重無比、牽扯了無數性命和秘密的靖慧帝血詔,輕輕放在了觀星者那帶著陳舊皮革手套的掌中。
    觀星者接過血詔,並未立刻查看,而是轉身,極其鄭重地將其平放在那巨大星盤的中心——那裏恰好有一個與血詔大小形狀完全契合的淺槽。
    血詔放入。仿佛最後一枚鑰匙插入了鎖孔。整個巨大星盤猛地一震!所有運轉的部件速度驟然加快,光芒大盛。
    玉璧上投射的星圖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複雜。那不再是簡單的星辰位置,而是浮現出無數細密的、與血詔上“鎖鑰之紋”同源的古老文字和符號。它們如同流水般劃過玉璧,速度快得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而那觀星者,則猛地抬起雙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那巨大的星盤上飛快地撥動起來。他撥動那些算籌和滑塊的速度快得隻剩殘影,每一次撥動,都精準地對應著玉璧上信息流的某種變化。
    他不是在閱讀,他是在計算!在以這龐大的星盤為算具,解讀血詔中蘊含的、超越凡人理解的終極秘密!
    整個廳堂回蕩著算珠輕碰、軌道滑行的細微聲響,如同奏響了一曲浩瀚的星空樂章。顧霆和秦戈屏息凝神,看著這超越想象的一幕,心中震撼無以複加。
    突然,那觀星者的動作猛地停頓!玉璧上瘋狂流轉的信息也隨之一滯,最終定格在了一幅極其奇異的畫麵上——那是一片陌生的星域,但在星域的中心,卻並非恒星,而是一個巨大的、緩緩旋轉的、如同漩渦般的結構!漩渦周圍,環繞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朝拜。
    在這幅星圖的下方,浮現出兩行由那種古老文字和靖慧帝的漢字注釋交錯組成的結論。
    觀星者凝視著那兩行字,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即使隔著麵罩,也能感受到他驟然變化的情緒——那是一種極致的震驚,以及一種深沉的、仿佛貫穿了萬古時光的悲憫與了然。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看向顧霆和秦戈。
    然後,他抬起手,用一種緩慢而沉重至極的動作,指向玉璧上的那兩行最終結論。
    盡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字,但其表達的含義,卻如同冰水般,瞬間灌入了顧霆和秦戈的腦海,讓他們讀懂了其中的意思。
    那是靖慧帝血詔最終極的破譯,是跨越千年時光的絕望警示,也是所有謎題的最終答案:
    【星穹並非歸途,乃囚籠之鎖。】
    【先行者非祖,乃牧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