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鈴謠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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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的駝鈴,悠揚古怪的歌謠,在這幽深死寂的峽穀底,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萬年不變的壓抑,也暫時擾亂了那些機械殺手的殺戮程序。
    顧霆和青衣女子沿著冰冷刺骨的暗河灘塗,向著那聲音和火光的來源亡命狂奔。身後,機械蠍群那毛骨悚然的爬行聲和憤怒的嘶鳴緊追不舍,但速度確實因那突如其來的幹擾而慢了一線。
    峽穀在前方出現一個急彎。拐過彎道,眼前的景象讓顧霆微微一怔。
    隻見前方較為開闊的河灘上,一支小小的、古怪的商隊正在慢悠悠地前行。
    商隊規模很小,隻有三頭駱駝。那駱駝的形態也與尋常所見不同,體型更加高大,駝峰堅挺,皮毛厚實,呈現出一種適應極端環境的古老品相。駝背上馱著的並非貨物,而是幾個用獸皮和粗布嚴密包裹的、形狀不規則的大包裹。
    駝鈴就掛在為首那頭駱駝的脖子上,隨著它的步伐有節奏地叮當作響。
    哼唱著那古老歌謠的是騎在為首駱駝背上的一個人,他裹在厚厚的、帶著風塵的鬥篷裏。騎在尾駱駝上的人則頭上包著頭巾,臉上覆蓋著防沙的麵罩,隻露出一雙在火光映照下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懶洋洋的眼睛。他的手中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類似口弦琴的古老樂器,偶爾放在唇邊,吹出幾個不成調卻意外貼合歌謠的音符。
    商隊旁邊,還跟著一個徒步的身影,舉著一根長長的木杆,杆頂懸掛著一盞散發出溫暖橘黃色光芒的、似乎是某種油脂的燈籠,正是這盞燈提供了唯一的光源。那舉燈人同樣包裹嚴實,沉默地走著,步伐穩健。
    這支突然出現在絕地深處的微型商隊,透著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詭異的安寧和不合時宜。
    他們似乎對身後亡命奔逃的兩人和追擊的機械蠍群毫無所覺,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走著,哼著歌,搖著鈴。
    青衣女子目光銳利地掃過商隊,尤其是在那盞燈籠和駝鈴上停留了一瞬,冰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了然。她速度絲毫不減,拉著顧霆,直接從商隊旁邊衝了過去,甚至沒有多看那商隊主人一眼。
    就在他們超過商隊的瞬間——
    那哼歌的商隊主人,似乎無意間調整了一下坐姿,他寬大的鬥篷袖口,極其自然地拂過駝鈴。
    叮鈴鈴——
    駝鈴的節奏發生了極其微妙的改變,音調似乎拔高了一瞬,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同時,那舉燈人也將手中的燈籠杆,微微向河灘另一側傾斜了幾分。橘黃色的光芒流轉,照亮了那邊幾塊巨大的、形態奇特的岩石。
    說來也怪,那些原本死死追趕在後的機械蠍群,在聽到那變調的駝鈴聲、看到燈光指引的方向後,追擊的動作猛地一滯。它們那黃色的複眼中光芒閃爍,似乎內部的某種邏輯發生了混亂,竟然真的放棄了追擊顧霆二人,轉而向著被燈光照亮的、空無一人的岩石區域爬去,開始徒勞地用螯肢和尾鉤探查那些石頭。
    商隊依舊慢悠悠地走著,哼歌聲和駝鈴聲恢複了原來的節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青衣女子絲毫沒有停頓,拉著顧霆繼續向前狂奔,直到將那片區域遠遠甩在身後,再也聽不到任何異常聲響,她才緩緩停下腳步。
    她鬆開顧霆的手腕,那裏已經被她抓出了一圈青紫的指印。她轉過身,望向身後早已看不見的商隊方向,冰冷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清晰的、凝重的情緒。
    “ 引路人,”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被水流聲掩蓋,“他們竟然也出現在這裏。看來,‘那條路’最近很不平靜。”
    顧霆喘著粗氣,聽到她的自語,忍不住問道:“ ‘引路人’?他們是什麽人?剛才那些怪物……”
    青衣女子瞥了他一眼,這一次,她沒有完全無視,但回答依舊簡潔冰冷:“古老的遺族。負責引導,也負責清掃。別招惹他們。”
    引導?清掃?顧霆想起那些機械蠍群被輕易引開的詭異場景,心中寒意更甚。這片西極絕域,隱藏的秘密和危險,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測和匪夷所思。
    “繼續走。‘巨獸的肋骨’不遠了。”青衣女子不再多言,再次轉身,沿著暗河向上遊走去。
    經過剛才的變故,顧霆發現這條地下暗河的兩側岩壁,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人工開鑿痕跡。雖然古老而粗糙,但明顯能看出階梯、扶手甚至一些早已風化破損的雕像底座。他們似乎正沿著一條早已被遺忘的古代通道前行。
    又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前方河道驟然收窄,水流變得湍急起來。在河道兩側,赫然出現了兩根巨大無比、如同山嶽般的、早已石化的巨型肋骨。
    那肋骨如同兩道天然形成的拱門,斜插在河道兩岸,高度驚人,需要極力仰頭才能望見頂端。肋骨表麵布滿了風化的痕跡和歲月的刻痕,但其龐大的規模和非人的形態,依舊能讓人想象出這頭巨獸生前是何等的恐怖存在。
    穿過這道肋骨拱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河道在此匯入了一個巨大的地下湖泊。湖泊的水色漆黑,深不見底,水麵上彌漫著淡淡的白色寒氣,冰冷刺骨。而在湖泊的中央,竟然矗立著一座小小的、由黑色岩石壘砌而成的方形祭壇。
    祭壇樣式古樸,上麵空空如也,隻有中心有一個凹陷的圖案。在祭壇的四麵壁上,刻滿了與之前盲眼老人洞穴中相似的、那種古老的壁畫和符號。
    令人驚異的是,在祭壇的正上方,湖泊的穹頂之上,竟然有三根巨大無比、如同利劍般倒懸下來的鍾乳石!它們的位置十分奇特,正好呈三角形對準了下方的祭壇。
    三顆牙齒的影子?顧霆立刻想起了盲眼老人的話。
    青衣女子在湖邊停下腳步。她抬頭望向那三根倒懸的鍾乳石,又看了看湖心小島上的祭壇,最後目光落在平靜無波的黑水湖麵。
    她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了一件東西。那是一個隻有拇指大小、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梭形物體。表麵光滑無比,看不出任何加工的痕跡。
    她將那黑色梭子平放在掌心,緩緩伸向湖麵。就在梭子接近湖麵的瞬間,異變發生!
    原本平靜如鏡的黑水湖麵,突然以梭子為中心,蕩起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緊接著,湖水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引動了,發出一種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嗡鳴聲。
    湖心祭壇上那個凹陷的圖案,竟然也隨之微微亮起了一絲幽光,與湖水深處的嗡鳴產生了共鳴。
    青衣女子迅速收回梭子,湖麵的漣漪和深處的嗡鳴也隨之迅速平息。她點了點頭,似乎確認了什麽。
    “通道入口就在湖底祭壇之下。”她終於對顧霆說出了第二句算是解釋的話,語氣依舊冰冷,“需要正確的‘鑰匙’和‘時辰’才能開啟。”
    她抬頭看了看那三根倒懸的鍾乳石:“下次‘三星映泉’,是在明晚子時。”
    還要等一天?顧霆看向那漆黑冰冷的湖水,又看了看四周封閉的環境,心中不安。這一天一夜,會發生什麽變數?
    青衣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但她並不在意。她找了一塊遠離湖水的幹燥岩石坐下,再次進入那種沉默的、仿佛與環境融為一體的狀態,開始閉目養神,隻留下一句冰冷的話:
    “保持安靜。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不要離開這片區域。”
    命令下達,她便不再言語,如同石化。
    顧霆無奈,也隻能找地方坐下,抱著長刀和水囊,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地下湖周圍死寂得可怕,隻有偶爾從穹頂滴落的水珠落入湖中發出的叮咚聲,反而更襯得此地詭異非常。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已是深夜。一直閉目養神的青衣女子,睫毛突然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幾乎與此同時,顧霆也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的、不同於水聲的翅膀震動聲?那聲音來自湖泊另一側的黑暗通道中,正在快速靠近。
    青衣女子倏然睜開雙眼,眸中寒光一閃,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
    顧霆也緊張地握緊了刀。
    下一刻,一片黑壓壓的、如同烏雲般的影子,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嗡嗡聲,猛地從那個通道口中湧出。
    那是一隻隻拳頭大小、通體漆黑、長著複眼和鋒利口器的怪蝠!它們的翅膀邊緣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顯然並非純粹生物。
    這片怪蝠烏雲在空中稍一盤旋,複眼立刻鎖定了湖邊的兩個活物,如同發現了美味的盛宴,發出一片興奮的尖嘯,猛地俯衝下來。
    青衣女子冷哼一聲,身形一動,已然化作一道青色電光迎了上去。劍光如同潑雪灑出,瞬間將最前方的十幾隻怪蝠絞成碎片。
    但怪蝠的數量實在太多,如同無窮無盡般從通道口湧出,瞬間充斥了整個地下空間。它們悍不畏死地撲向青衣女子,也分出一大群,尖叫著撲向坐在遠處的顧霆。
    顧霆揮刀猛砍,刀鋒劃過,能輕易斬落怪蝠,但這些家夥數量太多,速度又快,很快他的手臂、臉頰就被劃出了數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這些怪蝠的口器中似乎帶有某種麻痹毒素,傷口處迅速傳來麻木感。
    青衣女子劍法超絕,身法如鬼似魅,劍光過處,怪蝠如同雨點般落下。但她也被這無窮無盡的攻勢暫時纏住,無法立刻脫身。
    顧霆這邊情況更加危急,眼看就要被怪蝠徹底淹沒。就在這時,那一直平靜的黑水湖麵,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沸騰起來。
    咕嘟咕嘟……
    大量的氣泡從湖底湧上,破裂開來,帶出更加濃鬱的寒氣,整個湖麵的溫度似乎在急劇下降。
    那些正在攻擊顧霆的怪蝠,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極致的危險,動作猛地一滯,發出驚恐的尖嘯,竟然放棄了攻擊,慌亂地試圖向上飛起逃離。
    晚了!
    一道無法形容的、極致的冰藍色光束,猛地從湖心祭壇那個發光的凹陷處爆射而出,橫掃過半空。光束所過之處,那些怪蝠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瞬間被凍結成一個個冰坨,劈裏啪啦地如同下冰雹般砸落下來,在岩石上摔得粉碎!
    就連遠處的青衣女子,也在那光束出現的瞬間,臉色微變,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所有攻擊,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急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光束的掃蕩範圍!
    冰藍光束隻持續了短短一息便驟然消失。
    整個地下空間再次恢複寂靜。
    隻剩下滿地的怪蝠冰渣,以及湖麵依舊在翻滾冒泡的黑色湖水和彌漫的濃鬱寒氣。
    青衣女子飄然落地,目光凝重地看向恢複平靜的湖心祭壇,又看了看滿地狼藉,最後視線落在驚魂未定、渾身冰屑的顧霆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吐出一句話:
    “湖底有東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