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敵後烽煙

字數:2199   加入書籤

A+A-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春至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夏,謝文淵率領著他的“鄂豫皖邊區遊擊挺進縱隊第一支隊”,後經整編,番號變更為第五戰區敵後遊擊第十一支隊,謝文淵任支隊長,授上校銜,如同一條潛入深水的遊魚,活躍在以立煌(金寨)為中心的大別山北麓、鄂豫皖交界區域的敵後戰場。這裏山巒疊嶂,林深草密,日軍雖占領了主要城鎮和交通線,但廣大的鄉村山地,仍是中國抗日力量周旋的舞台。
    與正麵戰場屍山血海的大兵團鏖戰不同,敵後遊擊戰是另一種形式的殘酷與煎熬。它沒有固定的戰線,沒有充足的後勤,戰鬥往往發生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以突襲、伏擊、破襲為主,規模不大,卻如同附骨之疽,不斷消耗著日偽軍的力量,牽製其大量兵力。
    謝文淵很快適應了這種新的戰爭形態。他將支隊化整為零,以連、排為單位,分散在各處險要的山村、隘口,建立起秘密的交通站和情報網。他本人則帶著支隊部和直屬分隊,行蹤不定,穿梭於群山之間。
    戰鬥是頻繁而艱苦的。一次,他親自帶領精幹小隊,在葉集至固始的公路旁設伏,成功炸毀日軍運輸車隊卡車三輛,斃傷押運日軍十餘人,繳獲了一批急需的糧食和藥品。又一次,他指揮部隊,利用夜色掩護,突襲了商城縣外的一個偽軍據點,全殲守敵一個連,繳獲槍支彈藥若幹,極大地鼓舞了周邊群眾的抗日信心。
    然而,勝利的代價同樣巨大。日軍為了鞏固占領區,頻繁發動殘酷的“掃蕩”。他們采取“分進合擊”、“梳篦清剿”的戰術,燒毀村莊,屠殺百姓,企圖割斷遊擊隊與民眾的聯係。在一次反“掃蕩”戰鬥中,支隊副支隊長,一位原東北軍出身、性格豪爽的老行伍,為掩護主力轉移,帶領一個排斷後,與數十倍於己的日軍激戰竟日,最終彈盡糧絕,全部壯烈犧牲。
    謝文淵在臨時掩埋了戰友的遺體後,獨自一人在山林裏坐了整整一夜。他看著懷中花名冊上新增的名字,想起南京江邊的慘狀,一股刻骨的仇恨與沉甸甸的責任感交織在一起。他知道,在這敵後戰場,每一份勝利都來之不易,每一個犧牲都重於泰山。
    除了與日偽軍的戰鬥,更讓謝文淵感到心力交瘁的,是來自內部的摩擦與掣肘。他所在的這支遊擊部隊,名義上隸屬第五戰區,但實際上補給匱乏,彈藥、糧秣時常中斷,很多時候需要自籌,甚至不得不向當地鄉紳“借糧”,處境艱難。而與此同時,他對活躍在同一區域的新四軍遊擊隊,心情卻頗為複雜。
    他曾多次在日軍“掃蕩”時,與新四軍的遊擊隊不期而遇,甚至有過幾次心照不宣的配合,共同打擊敵人。他親眼看到新四軍紀律嚴明,與群眾關係融洽,戰術靈活,官兵平等,這與他所熟悉的國民黨軍隊內部的腐敗和階級分明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不禁回想起陸大時期偷閱的那些進步書刊,以及吳石曾經暗示的那條“星火”之路。然而,上峰嚴令“防共、限共、**”的指示不時傳來,使他不得不與這些潛在的“友軍”保持距離,甚至偶爾還會因防區或物資問題發生一些小的摩擦,這讓他內心充滿了矛盾與痛苦。
    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秋,一場突如其來的惡性瘧疾在支隊中蔓延,缺醫少藥,許多戰士病倒,非戰鬥減員嚴重。謝文淵也未能幸免,時冷時熱,虛弱不堪。就在支隊陷入困境之時,一支路過的新四軍小分隊得知情況,主動將他們極其有限的奎寧等藥品分出了一大半,並派來了他們唯一的衛生員幫忙救治。
    躺在簡陋的草棚裏,看著新四軍衛生員細心為自己和戰士們診治,謝文淵心中五味雜陳。他問那名年輕的衛生員:“你們……為什麽幫我們?”
    衛生員抬起頭,擦了下額角的汗,樸實地說:“長官,打鬼子是咱們共同的事。你們多一個人恢複,就多一分打鬼子的力量。”
    這句樸實無華的話語,深深觸動了謝文淵。他想起南京潰退時某些嫡係部隊的冷漠,想起後方官僚的推諉,與眼前這支被上峰視為“異己”的軍隊的慷慨相助,形成了多麽諷刺的對比!
    病愈後,謝文淵的思想發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他依然恪守著軍人的身份和職責,但在行動上,他開始有意識地避免與工鏟當領導的武裝發生直接衝突,甚至在情報共享、協同作戰方麵,進行了一些極其隱秘的、心照不宣的合作。他更加注重維護與當地百姓的關係,嚴令部隊不得擾民,強調“軍民一家”,這使他的支隊在群眾中的基礎愈發牢固。
    敵後的烽煙,不僅錘煉著謝文淵的軍事指揮藝術,更在潛移默化中,滌蕩著他的思想,重塑著他的認知。他像一棵紮根於山石間的青鬆,在風雨硝煙中,愈發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應該堅守的方向和未來可能的道路。他知道,隨著抗戰的持續,這條敵後的戰線,必將更加複雜,也更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