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延河星火
字數:3682 加入書籤
中條山的硝煙尚未在記憶中遠去,一九四三年夏日的風,已帶著黃土高原特有的幹爽與溫熱,吹拂著延河兩岸。寶塔山在藍得透亮的天空下靜靜矗立,見證著這座革命聖地日複一日的忙碌與生機。
謝文淵是帶著太嶽軍區反“掃蕩”作戰的詳細總結報告,以及一身尚未完全洗盡的征塵,來到延安的。此行既是述職,也是參加一個高級軍事幹部短期研討班,更是接受中央新的工作指示。當他踩著延河畔硌腳的卵石,望著山坡上一層層的窯洞,聽著不遠處傳來《黃河大合唱》的激昂旋律時,一種與前線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心潮澎湃的氣息撲麵而來。
安排住宿的同誌將他引到楊家嶺附近的一排窯洞前。窯洞雖簡陋,但幹燥整潔,一桌一炕,木窗上貼著新糊的窗紙,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剛放下簡單的行李,就聽到窯洞外傳來一個熟悉而又帶著幾分急切的聲音:
“文淵?是文淵同誌到了嗎?”
聲音未落,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八路軍軍裝、齊耳短發顯得格外利落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正是林婉茹。
兩年多未見,她清瘦了些,但眼神更加明亮、沉穩,眉宇間添了幾分理論思索帶來的深邃,少了些當年在長沙戰地醫院時的奔波風塵。此刻,她那總是平靜如湖麵的臉上,漾開著難以抑製的喜悅和激動。
“婉茹!”謝文淵快步迎上前,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隻化作一聲深情的呼喚和緊緊相握的雙手。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柔軟,指腹有著長期握筆和接觸醫療器械留下的薄繭,卻讓他感到無比的心安與溫暖。
“路上還順利嗎?聽說中條山打得很苦……”林婉茹上下打量著他,目光裏充滿了關切。
“都過去了。我們頂住了,鬼子沒占到便宜。”謝文淵笑了笑,拉著她在炕沿坐下,“你呢?在延安學習、工作還適應嗎?”
“很好,這裏就像一座革命的大熔爐,每一天都能感受到思想的火花和前進的力量。”林婉茹眼中閃爍著光彩,她迫不及待地開始分享在延安的見聞——在抗大聽課時的茅塞頓開,在中央醫院參與救治傷員並組織醫護人員學習時的實踐,在延河邊與來自五湖四海的同誌們討論時局、暢想未來時的熱血沸騰。
“你看,”她從隨身攜帶的、已經磨損了邊角的挎包裏,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用油布精心包裹的燙金封麵小冊子——《工鏟當宣言》,“我把它帶在身邊,每次學習討論,都覺得認識又深了一層。真理的光芒,真的能照亮前行的每一步路。”
謝文淵接過那本無比熟悉的小冊子,指尖拂過封麵,仿佛能感受到它所承載的厚重理想與兩人共同的信念。他注意到,書頁間夾著一些細小的紙條,上麵是婉茹娟秀的字跡,記錄著她的學習心得和思考。
“它也是我在前線最重要的精神食糧。”謝文淵鄭重地將書遞還,聲音低沉而充滿感情,“每次遇到艱難險阻,看看它,想想你,想想我們共同追求的未來,就覺得沒有什麽困難是不可克服的。”
窯洞裏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窗外傳來的隱約歌聲和風吹過棗樹的沙沙聲。一種無聲的、深厚的情感在兩人之間流淌,超越了空間的阻隔和時間的流逝,將他們的心緊緊聯係在一起。
接下來的日子,謝文淵投入到緊張的學習和會議中。研討班的課程安排得很滿,從當前國際反法西斯戰爭形勢到國內抗戰的戰略反攻階段準備,從人民軍隊的建設到根據地政權鞏固,內容豐富而深刻。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新的知識和思想,與來自各根據地的指揮員交流經驗,常常為了某個戰術問題或政策理解爭論到深夜。
而在這些嚴肅的討論之外,他與林婉茹也珍惜著這難得的相聚時光。他們會在夕陽西下時,沿著延河散步,談論各自的工作、學習,也談論分別這些日子裏彼此的思念。有時,他們會爬上寶塔山,俯瞰著延安古城的夜景,那些星星點點的窯洞燈火,在他們眼中,是燃燒在中國黑夜裏的希望之火,是必將燎原的星星之火。
一個周末的傍晚,林婉茹帶著謝文淵去了位於蘭家坪的中央醫院,看她平時工作和給醫護人員上課的地方。醫院條件依然艱苦,但井然有序,醫護人員們臉上洋溢著一種艱苦奮鬥、樂觀向上的精神麵貌。林婉茹指著一些用土法自製的手術器械和代用藥品,向他介紹著同誌們如何克服困難,千方百計救治傷員。
“在這裏,我更深切地體會到,革命不僅需要槍杆子,也需要手術刀,需要知識,需要喚醒民眾。”林婉茹對謝文淵說,眼神堅定,“無論在哪裏,用什麽方式,我們都是在為同一個目標奮鬥。”
謝文淵深深點頭。他看到了婉茹的成長,看到了她在革命熔爐中錘煉出的更加成熟、堅定的革命者風采。這讓他感到無比欣慰和自豪。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一個多月後,研討班臨近結束。中央的指示也下來了,鑒於抗戰形勢的發展和對幹部的需要,謝文淵將被派往新的崗位,負責開辟和鞏固新的抗日根據地,任務更加艱巨。而林婉茹,也因為其在醫療和宣傳教育方麵的突出表現,將繼續留在延安,承擔更重要的工作。
離別的前夜,月光如水,灑在延河河麵上,泛起粼粼波光。兩人並肩坐在河畔的一塊大石上,久久無言。
“這一次分開,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林婉茹將頭輕輕靠在謝文淵的肩上,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謝文淵攬住她的肩膀,感受著她身體的微溫。“無論到哪裏,我的心和你在一起。等到勝利的那一天,我們一定不會再分開。”
他從懷裏掏出那塊一直隨身攜帶的、刻著“謝”字的徽墨——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與故土、與家族文化傳承最後的聯係。他將徽墨放在林婉茹的手中:“這個,你替我保管。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
林婉茹握緊了那半塊微涼而堅硬的徽墨,用力點了點頭。她也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筆記本,扉頁上,她用鋼筆精心繪製了一幅簡圖——中國地圖上,一道紅色的箭頭從延安指向四麵八方。“這是我們共同奮鬥的疆場。無論你走到哪裏,都在這幅圖上,都在我心裏。”
第二天清晨,延安東關機場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奔赴各地的幹部們在此集結,準備出發。簡單的送行儀式後,謝文淵與林婉茹緊緊握手告別。
“保重!”
“你也是!一定要勝利歸來!”
沒有更多的言語,所有的牽掛、囑托與信念,都凝聚在那深深的對視之中。謝文淵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等待他的卡車。引擎發動,車隊緩緩駛離。
林婉茹站在原地,望著車隊卷起的塵土漸漸消散在高原的晨風裏。她握緊了手中的徽墨和筆記本,抬頭望向東方。那裏,朝陽正突破雲層,將萬道金光灑向黃土高原,也照亮了她眼中閃爍的淚光與無比堅定的信念。
她知道,短暫的相聚是為了更長久的相守,個人的離別是為了億萬人的團聚。她和她的愛人,以及千千萬萬的革命者,正如同這延河裏的星火,雖然分散,卻終將匯聚成照亮整個中國的熊熊烈焰。
謝文淵坐在顛簸的卡車上,回望著越來越遠的寶塔山輪廓。延安的經曆,如同一次精神的充電和方向的校準。他懷中揣著婉茹繪製的地圖,心中裝著組織的重托和民族的期望。前路依然漫長,戰鬥仍在繼續,但他步伐堅定,目光如炬。
延河的水聲漸漸聽不見了,但那閃耀在心中的星火,將指引著他,走向下一個戰場,走向最終的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