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暗流初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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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五年深秋的太嶽山區,層林盡染,本該是豐收與靜謐的季節,空氣裏卻彌漫著一種不同於往日戰火硝煙的緊張。這種緊張,源於勝利之後更為錯綜複雜的暗流。
    謝文淵站在新近收複的縣城城牆上,俯瞰著腳下漸漸恢複生氣的街巷。商鋪重新開張,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鬧聲混雜在一起,久違的市井煙火氣令人恍若隔世。城牆垛口上殘留的彈孔,以及遠處幾處尚未清理的廢墟,卻又無聲地提醒著人們,和平的表象之下,創痕猶在。
    他剛剛主持完一場聯合政府籌備會議,與會者除了新四軍、八路軍代表,還包括本地開明士紳、原偽政權中願意棄暗投明的人員,甚至還有兩位國民政府方麵派來的“接收大員”。會議桌上的氣氛,遠比戰場更為微妙。各方言辭客氣,笑容可掬,但在涉及政權組建、武裝整編、物資分配等實質問題時,那客氣笑容背後的算計與角力,幾乎凝成實質。
    “謝參謀長,貴軍浴血抗戰,功在民族,兄弟欽佩之至。”那位姓王的國民政府專員端著茶杯,語氣溫和,眼神卻銳利,“不過嘛,如今抗戰勝利,國家亟待重建,政令軍令統一乃是當務之急。關於本縣保安團的整編和防務交接,還望貴方能夠顧全大局,遵照中央指令行事。”
    謝文淵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文件,迎上對方的目光:“王專員,抗戰八年,是我敵後軍民與正麵戰場將士共同流血犧牲的結果。太嶽地區的安定,是無數八路軍戰士和老百姓用生命換來的。這裏的武裝和政權問題,自然需要考慮到這段曆史和現實的民眾基礎。我們一貫主張和平、民主、團結建國,但也必須確保抗戰成果真正屬於人民,防止有人摘桃子,甚至讓壓迫人民的勢力卷土重來。”
    他的話語平和,卻字字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會議室內一時靜默,隻有茶杯蓋輕碰的脆響。
    這樣的交鋒,在過去一個多月裏,已在不同層麵、不同地點反複上演。日本宣布投降的狂喜過後,嚴酷的現實迅速擺在麵前。國民黨軍隊在美國援助下,正日夜兼程地向各大城市和戰略要地推進,試圖“接收”廣大淪陷區。而***的八路軍、新四軍,則根據朱德總司令的命令,迅速行動,收複了大量中小城鎮和鄉村。雙方在接觸線上,摩擦與衝突的傳聞日漸增多。
    回到分區指揮部(已遷至縣城原日軍指揮部舊址),謝文淵立刻召集核心幹部開會。油燈下,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情況大家都看到了,”謝文淵開門見山,“老蔣一邊邀請毛**去重慶談判,一邊加緊調兵遣將。和平的呼聲很高,但內戰的危險一天比一天大。我們不能被和談的煙霧迷惑,必須做好應對最壞情況的準備。”
    “參謀長,國民黨那幾個‘接收大員’,明擺著就是來搶地盤、奪權的!跟他們還有什麽好談的?”一位性情耿直的團長憤然道。
    “談,還是要談。這是政治鬥爭的需要,也是揭露對方、教育群眾的方式。”謝文淵冷靜地分析,“但我們的立足點,必須放在壯大自己、鞏固根據地上。部隊不能鬆懈,要利用相對和平的間隙,加強軍事訓練,特別是攻堅和城市作戰。民兵工作要進一步加強,形成主力軍、地方部隊和民兵三結合的戰鬥體係。基層政權建設要加快,深入發動群眾,進行減租減息和土改試點,讓老百姓真心實意地擁護我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更重要的是情報工作。要嚴密監視國民黨軍隊的調動情況,掌握其戰略意圖。對我們控製區內的敵特分子、頑固勢力,要堅決打擊,不能讓他們成為內應的隱患。”
    一係列指令迅速下達。太嶽分區這台戰爭機器,在短暫的勝利休整後,再次高速運轉起來,隻是鬥爭的形式,已從明刀明槍的抗日,轉向了政治、軍事、經濟等多條戰線交織的更為複雜的局麵。
    夜深人靜,謝文淵獨自在辦公室處理積壓的文件。窗外,秋蟲啁啾,月光如水銀瀉地。他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從貼身的衣袋裏取出林婉茹的信。信是半月前收到的,她已隨一批中央幹部離開延安,前往華北某新解放區開展工作。信中除了綿綿思念,更多是對時局的分析和提醒,字裏行間透露出對內戰爆發的深切憂慮。
    “文淵,勝利的果實需要用鬥爭來保衛。黑暗或許不會輕易退去,但隻要我們信念如初,攜手同心,必能迎來真正的黎明。”她的字跡清晰而堅定。
    他將信紙仔細折好,放回口袋。婉茹的話,與他這些日子的感受不謀而合。和平的曙光如此短暫,戰爭的陰霾卻已再次迫近。這種預感,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幾天後,一個緊急情報證實了他的擔憂。偵察員報告,國民黨嫡係部隊一個整編師,正沿著同蒲鐵路線向北推進,先頭部隊已接近太嶽軍區南緣,其意圖不明,但挑釁意味十足。同時,分區下屬的一個工作隊在邊緣區發動群眾時,遭到一股不明身份武裝的襲擊,雖有驚無險,但跡象表明,對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絕非普通土匪。
    謝文淵站在軍事地圖前,看著那代表國民黨軍隊的藍色箭頭,正緩緩指向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根據地。他仿佛能聽到曆史車輪那沉重而危險的碾軋聲。八年前,民族危亡之際,他們被迫擱置內爭,攜手禦侮。八年後,外敵剛退,內戰的血雨腥風,似乎又要降臨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
    他想起了陳瑞生,那位保定軍校的同窗摯友,如今不知在國民政府的哪個部門任職。兩人曾並肩北伐,也曾因信仰不同而分道揚鑣,但私誼猶存。若真的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他不敢深想。
    “報告!”作戰參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軍區急電,命令我部提高警惕,嚴密監視敵軍動向,如遭遇攻擊,堅決自衛反擊!”
    謝文淵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縣城裏零星燈火,與遠處漆黑的山巒形成鮮明對比。
    “給軍區回電:我部已做好一切準備,堅決保衛抗戰勝利果實,保衛根據地人民。”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同時,命令各部隊,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他知道,短暫的和平期或許即將結束。一場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大決戰,其前奏的序曲,已經在這看似平靜的秋夜裏,悄然奏響。暗流已然湧動,風暴正在聚集。他和他的同誌們,必須再次握緊手中的槍,為了他們堅信的那個光明未來,準備投入新的、也許是更加殘酷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