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鐵流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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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的春寒,比往年更料峭幾分。邯鄲戰役的血腥氣尚未在記憶中淡去,謝文淵和他所在的部隊,已奉命進行大規模整編。番號變了,灰色的八路軍軍裝逐漸被更換,他們正式成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序列中的一支勁旅。番號的變更不僅僅是形式,更意味著作戰任務、戰略思想乃至軍隊氣質的深刻轉變。
謝文淵被任命為這支新編野戰部隊的參謀長。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麵對的敵人和戰場也更為廣闊。指揮部不再固定於某處山坳或村落,而是隨著部隊的機動不斷轉移。地圖上,代表國民黨軍的藍色標記不再僅僅是孤立的箭頭,而是逐漸連成一片,形成巨大的壓迫態勢,企圖利用兵力和裝備的優勢,對解放區實行“重點進攻”。
此刻,謝文淵正站在豫北某臨時指揮部的院子裏,眉頭緊鎖,審閱著一份份敵情通報和部隊整訓報告。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凝重。邯鄲戰役雖然暫時阻滯了敵人北進,但戰略主動權在相當一段時間內仍在敵人手中。部隊經過連續作戰,減員嚴重,新補充的戰士需要時間訓練磨合,重武器極度缺乏,麵對裝備美械、擁有坦克大炮的國民黨主力部隊,硬碰硬的陣地戰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參謀長,軍區轉來的中央指示。”作戰科長遞過一份文件,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
謝文淵接過,迅速瀏覽。文件的精神核心明確:不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運動戰,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要求各部大踏步前進,大踏步後退,調動敵人,創造戰機,在運動中尋殲孤立突出或態勢不利之敵。
“大踏步前進,大踏步後退……”謝文淵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眼中漸漸放出光來。這與他之前在太嶽山區打遊擊、搞根據地建設時的思維截然不同,是一種更為宏大、更為機動的戰略視野。它要求指揮員有極大的魄力,敢於暫時放棄艱苦創建的地區,也要有極高的智慧,能在廣闊戰場上準確捕捉稍縱即逝的戰機。
他立刻召集司令部所有人員,傳達中央指示,並組織學習討論。會上,不少從地方部隊升級上來的幹部麵露難色。
“參謀長,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方,說放棄就放棄?群眾工作怎麽做?戰士們想不通啊!”一位原籍就在附近縣的團長嘟囔道。
謝文淵沒有直接反駁,他走到大幅軍事地圖前,用教鞭指點著:“同誌們,看看現在的態勢。敵人就像一頭蠻牛,兵力、裝備占優,正麵頂牛,我們吃虧。但是,這頭牛轉身慢,協調差。我們呢?我們是山裏的獵人,靈活,熟悉地形,得到群眾支持。我們要做的,不是跟牛角硬頂,而是牽著牛鼻子走,把它引到對我們有利的地形,或者等它把脆弱的腹部、屁股露出來的時候,再狠狠給它一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放棄一些地方,是為了消滅更多的敵人。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我們不僅能收複失地,還能解放更多的新區!這才是真正對人民負責,對革命負責!”
生動的比喻和清晰的利害分析,讓許多幹部陷入了沉思。接下來的日子,部隊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軍事整訓和政治動員。練兵場上,不再是單純的瞄準射擊和拚刺刀,更多的是長途奔襲、野外生存、迂回包圍、搶占要點等運動戰戰術的演練。政治幹部則深入班排,講解運動戰的戰略意義,克服“保家護田”的地域觀念,樹立“天下窮人是一家”、“打出去,解放全中國”的全局思想。
謝文淵幾乎泡在了基層部隊,檢查訓練情況,與幹部戰士談心,了解他們的思想動態和實際困難。他看到,雖然仍有疑慮,但部隊的士氣在逐漸提升,一種新的、更加昂揚的鬥誌在孕育。戰士們開始明白,他們不再是固守一方的守衛者,而是即將出擊、決定中國命運的鋼鐵洪流中的一滴水,一顆釘。
暮春時節,戰機終於出現。國民黨軍一部為策應對山東的重點進攻,孤軍冒進,深入我豫北解放區腹地,其側翼暴露,後勤線漫長。
指揮部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油燈下,謝文淵與幾位主要領導對著地圖,反複推演。
“敵人這個團,裝備精良,是塊硬骨頭。但其左右兩翼的友軍距離都超過一天路程,且道路被我們民兵破壞,增援不易。”謝文淵的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這裏,黑山坳一帶,地形複雜,利於我軍隱蔽集結和設伏。隻要我們行動迅速,完全有可能在敵援軍到達前,吃掉它!”
“打!必須打!”司令員一拳砸在桌子上,“這是檢驗我們運動戰能力的絕好機會!也是給敵人的當頭一棒!”
作戰方案迅速製定。部隊連夜出發,避開大道,沿著崎嶇的山路和小徑,向預設伏擊區域疾進。謝文淵隨前指行動,馬蹄包裹著棉布,在寂靜的夜裏隻有沉悶的噠噠聲。他感受著身邊這支鋼鐵隊伍無聲的行進,心中充滿了期待與一絲不安。這是整編後的第一仗,也是貫徹運動戰思想的初試,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部隊悄然進入伏擊陣地。戰士們趴在冰冷的山石後、灌木叢中,屏息凝神,等待著獵物的到來。謝文淵在臨時挖掘的指揮掩體裏,不斷看著懷表,聽著偵察兵傳回的最新敵情。
天色微明,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轟鳴和人馬的嘈雜聲。國民黨軍的隊伍,拉著長長的行列,毫無戒備地進入了黑山坳的穀地。
“打!”隨著一聲令下,三發紅色信號彈升上天空。
刹那間,寂靜的山穀變成了沸騰的煉獄。迫擊炮、擲彈筒的炮彈雨點般落入敵軍隊列,輕重機槍的火舌從兩側山腰噴射而出,交叉成死亡的火網。敵人被打懵了,隊形大亂,人馬相踐,車輛堵塞。
“吹衝鋒號!”謝文淵果斷下令。
嘹亮的軍號聲響徹山穀,埋伏已久的戰士們如同猛虎下山,從四麵八方衝向混亂的敵軍。刺刀見紅,手榴彈開花,近距離的搏殺慘烈而迅速。國民黨軍這個美械團,在突如其來的打擊和勇猛的近戰下,抵抗迅速瓦解。
戰鬥在中午前基本結束。山穀裏硝煙彌漫,到處是丟棄的武器、裝備和敵人的屍體。戰士們正在緊張地打掃戰場,收繳戰利品,看押俘虜。
謝文淵走在戰場上,看著戰士們雖然疲憊卻洋溢著勝利喜悅的臉龐,看著繳獲的一門門山炮、一挺挺重機槍、一支支***,心中百感交集。這一仗,規模不算最大,但意義非凡。它證明了運動戰方針的正確,鍛煉了部隊,極大地鼓舞了士氣。這支曾經的“土八路”,正在戰火的淬煉中,迅速成長為一支能夠進行大規模野戰攻堅的強大力量。
他彎腰拾起一頂帶有青天白日徽章的軍官大簷帽,在手中掂了掂,隨即將其扔在一旁的廢棄物資堆上。
鐵流已經轉向。從內線防禦轉向外線出擊,從根據地保衛轉向大規模機動作戰。他知道,黑山坳的勝利隻是一個開端。更廣闊的戰場,更強大的敵人,更艱巨的任務,還在前麵等待著他們。他和他的部隊,將跟隨著這不可阻擋的鐵流,一路向前,直到滌蕩盡所有的黑暗,迎來一個全新的中國。
他抬頭望向南方,目光堅定。那裏,是長江,是更廣闊的天地,也是最終的決戰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