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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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三蛋子以後,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軌道。隻是,在後來關於發小新公司生意失敗再次破產的消息,偶爾還是會從不同渠道零星傳來。我沒有主動去問,我知道,三蛋子需要時間舔舐傷口,也需要時間去重新規劃,更重要的是男人可以窮,可以失敗,但是需要獨立,需要站著!
    日子在折紙、紮花圈、接待各種各樣客人中平靜流淌。直到一個春雨淅瀝的午後,李大爺和劉奶奶將我叫到後院他們居住的小屋裏。
    屋裏陳設簡單,卻整潔溫馨。李大爺遞給我一杯熱茶,這是一種產自新疆的茯茶,上麵寫著葉爾羌茯磚,我喝了一口茶發現,老人神色有些鄭重。
    “啟明啊,我和你劉奶奶,年紀都大了。”李大爺緩緩開口,看了眼身旁的老伴,劉奶奶溫和地點點頭。“這店開了大半輩子,累是累點,但也養活了我們,更讓我們覺得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我那三兒子又給我們添了一個小孫子,我們打算回去給幫著帶孩子,然後就在老家等著落葉歸根了。”
    心中一緊,隱隱預感到了什麽,難不成我也要跟著失業了?這好不容易過了兩天安穩日子,難道就到頭來?看來我還是當個保安去吧最起碼挺安穩。
    我正思索著李大爺繼續說:“我們沒兒沒女,這店,想交給你。你踏實,心善,懂得這行的意義,我們放心。”
    這一下給我整得愣住了,連忙推辭:“李大爺,這不行,這店是您二老的心血……”
    劉奶奶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神態慈愛地說:“孩子,別說這話。這幾個月,我們都看在眼裏。你不是在打工,你是真的把這裏當成了家,把每個逝者當成了需要送一程的親人。這店交給你,它能繼續開下去,能繼續幫到需要幫助的人,比什麽都強。”
    我心想,我也沒幹什麽啊,大部分重要的工作都是老兩口在幹我就是打個下手,幹個勤雜工,這店真給我我還沒那個金剛鑽啊。
    李大爺補充道:“店,算我們半送半轉給你們,錢不急,你們以後慢慢掙了再還。”
    我想了想說“這麽些日子,二老對我那是沒得說,我也感激二位對我的照顧,可是這生意我一個人怎麽幹的下來”
    李大爺想了想說“最近聽你說你那個發小他現在落了難,他來過幾次哦看他這個人本質不壞,也有股闖勁。這行當,一個人撐起來確實不容易,不如你和他一起幹,也算拉他一把。”
    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湧上我的心頭。我看著兩位老人殷切而信任的目光,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走路,這行我也接觸了這麽久,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過了幾天當我找到三蛋子,說明原委時,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漢子,眼圈紅了。他憋了許久,用手搓了一下臉,才啞著嗓子說:“啟明,我……我跟你幹!兄弟!”
    曾經的張總,放下了所有的架子,跟著我從頭學起。如何與悲痛欲絕的家屬溝通,如何細致地給逝者淨身穿衣,如何將紙紮做得既體麵又不浮誇。三蛋子身上那股草根的韌勁又回來了,他學得認真,幹得賣力,甚至利用以前跑生意練就的嘴皮子,在維持店鋪莊重氛圍的前提下,還巧妙地拓展了一些業務渠道,不得不承認做生意這方麵我真不如他。
    “啟明殯葬服務有限公司”的牌子,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掛了上去。店麵在李大爺劉奶奶原有的基礎上稍作翻新,更顯整潔肅穆。開業第一天,沒有街坊鄰居和老主顧都來道賀,這也正常。。這也是這一行的特色吧。
    沒想到就在我們掛牌的第二天一早,店裏的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三蛋子接起電話,聽了幾句,臉色逐漸變得嚴肅。
    掛斷電話,他對我說:“小明來大生意了,不過也是個大麻煩對咱們是個考驗。城東那個新落成的‘帝景苑’小區,30樓,去世的是……商業銀行王行長的老母親,腦溢血,在家裏走的。”
    王行長是本地一家銀行的負責人,聲名顯赫,在我們這誰還沒聽過他的名字,可以說他這單生意他不會跟你講價,但是他也不允許出一點問題,否則就是得罪了他,得罪了他那我們的生意。。。
    “麻煩在哪?”我邊刷牙邊問。
    三蛋子苦笑:“麻煩在鄰居。那樓是高檔住宅,一梯兩戶。對門的鄰居嫌晦氣,堵在門口,說什麽也不讓遺體從電梯走晦氣,說會影響他們家風水,衝了他們的財運,兩家一鬧全樓都知道了,整個樓上樓下十幾戶人都不同意遺體走電梯。王行長那邊急得不行,老太太遺體不能一直放著,跟鄰居協商、找物業調解都不行,也拉不下臉來鬧得太僵。他找了好幾家公司都搞不定,他放了話,誰能想辦法把他母親體麵、不驚動鄰居地從30樓運到一樓,他出一萬塊錢!”
    一萬塊!對於剛開業,還背著“債務”的我們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但這也是個極其棘手的難題。30層高樓,不能走電梯,難道要飛下去?
    我點了一支煙思索著沉默著,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和高低錯落的建築樓頂,不知道該怎麽辦。三蛋子在一旁急得搓手:“這活兒接不接?太高了,風險太大,而且怎麽運?要不用吊車?那動靜更大,而且小區也不一定讓進。”
    我想了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我們現在兩個人身上加起來還沒有一百塊錢過兩天吃飯都是問題!這活就是救我們命的:“接!”我轉過身,模仿著首長和領導的模樣說“但不是為了那一萬塊錢,是為了王行長的孝心,也是為了老太太能走得安寧。鄰居不讓走公共區域,我們就不走。”
    “那走哪兒?”三蛋子愕然。
    我吐出一個煙圈後說了兩個字:“樓梯!”
    “什麽?!”三蛋子驚得差點跳起來,“加上轉運壽材那是接近八十多公斤啊”
    “我知道。”我揮了揮手打斷他,語氣沉穩,“我以前幹過幾天搬運工,差不多重量的冰箱,床板我什麽沒有背過,這點重量算什麽,你給我搭把手最多耽誤點時間而已。”
    三蛋子看著我鎮定的樣子,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那個無論遇到什麽難題都能想出辦法的“孩子王”。他心頭一熱,那股不服輸的勁頭也上來了:“好!媽的,幹了,我這就應下來!”
    時間緊迫,兩人分頭行動。我與王行長溝通,詳細說明了方案,獲得了心急如焚的王行長的同意。同時我給王行長用了最高標準的專用壽材並且強調了東西是一次性的,價格3000先轉他一筆,吃個早餐。
    下午我和三蛋子按照導航剛進小區,就被那堪比公園的綠化和豪華裝修晃花了眼,深刻感受到了“資本的力量”,我們租住的小區那簡直是筒子樓貧民窟啊,然而,剛到業主樓下,我們就察覺氣氛不對。
    樓下圍了不少人,怎麽有警車停在那兒,閃著燈。一個穿著體麵、滿頭大汗的胖子被一群居民圍在中間,唾沫橫飛地解釋著什麽,頗有點“孔明戰群儒”的架勢。
    一個燙著卷發的大媽,嗓門洪亮得能當高音喇叭:“電梯是公用的!大家天天上上下下,你運個……那個進去,多晦氣!我兒媳婦懷著孕呢,我們老家有講究,絕對不行!”
    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也很激動:“我家寶寶才三歲,以後還敢坐電梯嗎?留下心理陰影誰負責?今天必須想別的辦法!你也不打聽打聽我老公是幹什麽的!”(我們至今也不知道她老公是幹什麽的,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民警在旁邊調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效果甚微。還有個精瘦的老大爺,幹脆搬了個小馬紮,直接坐在了電梯門口,擺出一副“此路不通,我與電梯共存亡”的架勢。
    鬧哄哄的場麵,在我們到達後,瞬間安靜了不少,尤其是看到我們車上印著的“啟明殯葬服務公司”幾個字後,人群不自覺的往後了退了退。不知道是嫌晦氣還是怎麽的看熱鬧的人群散開些,但幾個核心的“抗議者”依舊牢牢守住電梯口。
    我們的任務很簡單卻無比艱巨:將那位老太太的遺體,從30樓,在不使用被圍堵的電梯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地運到一樓我們的殯葬車上。
    事主,那位胖子行長,像看到救星一樣把我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帶著懇求的語氣,還夾雜著一絲昨晚未散盡的酒氣:“兩位兄弟,幫幫忙!隻要辦成,我加錢!兩萬!現金!現在就給!”他拍了拍手裏鼓鼓囊囊的皮包。
    我望著高聳入雲的30樓,嚴肅的說:“錢是次要的,我們的工作就是給逝者尊嚴,給生者安慰。這,就是我們這行的根本。您放心我們絕對是最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