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遷墳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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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問題日益嚴峻。生意一如既往的清淡,眼看著賬戶餘額一天天變少,我們倆心裏都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喘不過氣。
這天下午,我們倆蹲在店門口,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唉聲歎氣。三蛋子把煙屁股狠狠摁滅在地上,罵道:“他娘的,這年頭,怎麽人都不死了?這不是斷咱們活路嗎?”
我白了他一眼:“閉上你的烏鴉嘴!盼點好行不行?”
“盼好?再盼下去,咱倆就得去喝西北風了!”三蛋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行,不能這麽幹等著。走,兄弟,再去發傳單,順便看看能不能碰上啥‘貴人’。”
我對他這種“發傳單”的行為表示無語,但閑著也是閑著,還是跟他溜達了過去,由於行業的特殊性,我們發的傳單那肯定不能是一般大家接到的那種,否則挨打都是輕的,我們的傳單就是紙杯子,一包20個,見人就免費送,紙杯子上則印著我們“啟明殯葬公司”的廣告和聯係電話,隻有這樣才能發的出去,以前還有發過麵巾紙,結果有人晚上用來擦屁股看見我們的廣告嚇的便秘了,我們就隻能再試試紙杯子能不能行得通了。
說來也巧,我們剛好發到派出所附近,在對麵馬路牙子上蹲下休息休息抽支煙,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裏麵出來——是陳警官。這位陳警官,可是三蛋子的老熟人了,以前三蛋子在社會上瞎混的時候,沒少被他“請”進來喝茶。後來三蛋子金鐲子洗手,幹起了這殯葬營生,陳警官見麵還會調侃他兩句。
三蛋子眼睛一亮,趕緊拉著我湊上去,掏出煙遞過去,臉上堆起諂媚的笑:“陳哥!忙呢?”
陳警官瞥了他一眼,沒接煙,似笑非笑地說:“喲,這不是三蛋子嗎?怎麽,又犯什麽事了,提前來踩點?”
“哎呦我的陳哥,您可別寒磣我了!”三蛋子連忙擺手,“早就改邪歸正了!現在跟我兄弟小明,正經幹白事呢!”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們那輛破靈車的方向。
“白事?”陳警官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就你倆?能行嗎?”
“瞧您說的!怎麽不行?”三蛋子一拍胸脯,“入殮、抬棺、送葬,一條龍服務,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就是……就是最近這生意,有點淡。”他訕訕地笑了笑。
陳警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個事。轄區裏那個馬家,就以前挺闊氣那戶,還記得嗎?”
三蛋子連連點頭:“記得記得,馬老爺子嘛,以前可是個人物。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家有廣廈幾十棟,咱本地最早的馬十萬,馬百萬,馬千萬,風華區首富麽。”
“嗯,他家老大馬建國,前幾天來報案,說老是做噩夢,心神不寧的懷疑有人刨他們家老墳。本來以為是普通案件,結果他一說,還挺邪乎。”陳警官壓低了點聲音,“他說夢見他太奶奶,渾身濕漉漉的,哭著跟他說‘房子漏了,被水淹了,住不下去了’。反複好幾次了。馬家祖墳在郊區北山那邊,他懷疑是不是墳塋出了問題,想找人遷個墳。正愁找不到靠譜的人呢,你們……”
三蛋子一聽,眼睛都直了,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遷墳?!我們行啊!陳哥,這活兒我們能幹!太謝謝您了!回頭成了請您吃飯!”
陳警官擺擺手:“吃飯就免了,你們好好幹,別給我整出什麽幺蛾子就行。自己聯係去別扯上我。”說完,他把地址發到三蛋子手機上,又叮囑了兩句,便轉身走了。
三蛋子握著手機,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興奮地對我吼道:“兄弟!聽見沒?遷墳!大活兒!開張了!終於開張了!”
我們不敢耽擱,立刻按照地址找到了馬家。馬建國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色蠟黃,眼袋深重,一看就是沒休息好。聽我們說明來意,又是陳警官介紹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把我們請進屋。
我說“陳警官不是說別扯上他麽?”
三蛋子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我說“你就是社會閱曆太淺薄,不能領會領導講話的含義,慢慢自個琢磨吧,夠你學一輩子的”
進了馬家豪宅後,“兩位師傅,你們可要幫幫我啊!”馬建國愁眉苦臉地說,“我這連著快一個月了,一閉眼就夢見我太奶奶,渾身滴水,說房子漏了,冷……我去祖墳看了幾次,表麵上看沒啥問題,可這心裏就是不踏實……”
三蛋子立馬進入“專業人士”狀態,一臉凝重:“馬老板,您這情況,很可能是墳塋進水,陰宅不安,影響了先人安寧,這才托夢給您。這事耽擱不得,得盡快遷墳,給老太太換個幹爽舒適的新家!”
馬建國連連稱是,當即就定下了遷墳的事宜,談好了價錢。雖然他對我們倆的年輕和組合(一個前混混,一個半吊子)略有疑慮,但眼下也沒更好的人選,隻好死馬當活馬醫。
遷墳可不是個小工程,講究頗多。我們先是跟著馬建國去北山認了墳地,選了吉日吉時,然後又忙著找新的墓穴,準備各種物料。到了動土那天,馬家能來的親戚都來了,浩浩蕩蕩快幾百號人,氣氛莊重又帶著點緊張。
我和三蛋子穿著不太合身的“工作服”(其實就是深色舊衣服),裝模作樣地擺開架勢。我學著以前老板的樣子,嘴裏念念有詞,燒紙錢,祭拜土地山神。三蛋子則負責指揮請來的四個臨時工(畢竟挖墳抬棺是體力活)開始動土。
北山這土質,上麵一層還好,挖到下麵越來越黏濕。當挖到棺材蓋板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棺材周圍的泥土,竟然是濕漉漉的,甚至能看到滲出的水痕!棺材一角似乎因為常年浸泡,都有些腐朽了!
“看!我說什麽來著!”三蛋子立刻來了精神,大聲道,“老太太托夢一點沒錯!這房子真漏水了!”
馬建國和他家人見狀,更是對三蛋子的話深信不疑,紛紛感歎老太太顯靈,其實土葬的時候人門選擇山坡上最大的原因就是避水,不過這馬家的墳地怎麽看都不像是能進水的樣子,怎麽就這麽潮濕呢?沒來得及細想,畢竟手頭上還有活要幹,而且我也根本不懂這事。
起棺是個技術活,埋得淺還好,埋得深還得搭架子,利用杠杆原和滑輪原理拉上來,繩索套好,眾人合力。可能是因為棺材被水泡久了,比預想的要沉,而且格外脆弱。往上抬的時候,隻聽“哢嚓”一聲細微脆響,棺材底部一塊腐朽的木板竟然裂開了一條縫,一股帶著土腥味的濁水流了出來,正好澆了站在下風口的三蛋子一腳。
“我次奧!”三蛋子低罵一聲,臉都綠了。
馬家人一陣騷動,我趕緊打圓場:“沒事沒事!積水排出,老太太也能輕鬆上路!吉兆!吉兆!”
把舊棺起出,放入準備的新棺槨(這叫“拾金”)將裏麵的遺體收拾收拾換口新棺材再送往新選的墓穴,這是個技術活,我們搭好棚子,打開棺材蓋子,裏麵兼職不忍直視,全是黑黑的沒有排出去的泥水,三蛋子剛才還意氣風發,這會直接現場直播吐的膽汁都出來了,接下的活按道理說這事應該是馬建國來幹,但是他幹不了,他比三蛋子吐的還凶關鍵時刻隻能我上了,我吞了一口芥末油,又在鼻腔裏悄悄的賽了點牙膏,然後帶上口罩,慢慢的一點點的將老太太的屍骨啟了出來,老太太早已經成了枯骨,看來這水也就是最近才來的,給屍骨換了新棺材穿了壽衣厚,就是清理棺材裏的陪葬,有些東西已經被水泡的又黑又臭。我剛準備被把一雙臭兮兮的三寸金蓮繡花鞋放進新棺材時,馬建國湊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兩位師傅,按老規矩,棺裏的舊物得那啥……但是我們是不打算要了,我從寺裏請了一些東西等會我要放進去,這舊東西太惡心了,怕沾了晦氣,影響運勢。您二位看看,怎麽著給處理了吧。”
所謂舊物,就是棺材裏隨葬的一些小物件。我們探頭一看,借著陽光,能看到渾濁的積水中,似乎有一個黑乎乎的鐵質水煙壺,一支被泥水包裹看不清原貌的發簪,還有幾個小瓷瓶之類的東西,都半埋在淤泥裏。
馬家人一臉嫌棄,仿佛多看兩眼都會倒黴三年。
我本來也想拒絕,這從墳裏扒拉出來的東西,多晦氣。但三蛋子小聲說,有些老物件,特別是年份久遠、主人心愛之物,說不定是個寶貝。他拉了我一下,低聲道:“,要不……留著?萬一是個古董呢?”
我將信將疑,但看三蛋子那麽堅持,又想著馬家不要,我們扔了也是扔,便嘟囔道:“行吧行吧,你說留就留,反正別放我屋裏就行!”
於是,我們找了個破編織袋,忍著惡心,把那幾件沾滿泥水、散發著黴味和異樣的老物件小心翼翼地撿了出來,塞進袋子裏,扔在了靈車角落。
遷墳儀式總算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新墓穴出了市區開車還有一百多公裏,是附近的一個小村,新墳幹燥向陽,馬家人很滿意,爽快地結了賬。拿著這筆“巨款”,我和三蛋子激動得差點抱頭痛哭,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了。
忙碌了一天剛回到店裏,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三蛋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袋“晦氣”玩意兒拿出來清洗。水煙壺是鐵的,鏽跡斑斑;發簪像是銀的,但被氧化得烏黑,頭上嵌著塊暗淡的石頭;那幾個小瓷瓶,洗幹淨後倒是露出青花圖案,看著有點年頭,打開後裏麵都是一些泡的發黴陳芝麻爛穀子。
“這破玩意兒,能值幾個錢?”我看著那根發簪,撇撇嘴,“扔了算了太晦氣了。”
“別啊!”三蛋子一把搶過來,“明天我去古玩市場找懂行的看看,萬一呢?”
我們把東西放在店後麵的小倉庫裏,也沒太當回事。畢竟,錢到手了,這才是實實在在的。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遷墳回來後的第三天晚上,怪事又發生了。
這次不是我,也不是三蛋子,而是我們倆一起!
半夜,我們倆同時被一陣若有若無的嗚咽聲驚醒,那聲音像是個老太太在哭,又像是風吹過狹窄縫隙的尖嘯,斷斷續續,縈繞在耳邊。
“我……我操!又來了!”三蛋子聲音發顫,猛地打開燈。
燈光下,房間裏空無一物,但那陰冷的感覺和詭異的哭聲不知道是幻聽還是大腦的記憶,總感覺時有時無。
“是……是馬家太奶奶?”我嚇得縮成一團。
“不能吧?咱們剛給她搬了新家,豪華單間,幹燥舒適,她還不滿意?”三蛋子也是臉色發白。
就在這時,那嗚咽聲似乎變得清晰了一些,仿佛……仿佛是從後麵小倉庫的方向傳來的!
我們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難道是……那袋老物件?!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倆就頂著熊貓眼,提著那袋“燙手山芋”,再次敲響了候奶奶的家門。
候奶奶聽完我們哆哆嗦嗦的講述,又打開袋子看了看那幾件老物件,特別是那支銀發簪和那個水煙壺,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你們兩個……真是……”候奶奶氣得用手指虛點著我們,“讓我說什麽好!貪財也要有個限度!墳裏的東西是能隨便拿的嗎?!”
“我們……我們以為是古董……”我小聲辯解。
“古董?”候奶奶拿起那支發簪,“這發簪,是死者生前心愛之物,可能日夜摩挲,沾染了她的氣息和念想。這水煙壺,更是她常用的物件。這些東西,在墳裏埋了這麽多年,某種程度上已經成了她的一部分,帶著她的‘印記’!你們把它們拿出來,就等於把她的一部分‘請’回了家!她能不來看看嗎?”
我和三蛋子傻眼了,合著這不是撿漏,是請神?
“那……那怎麽辦?再埋回去?再說這多少年了,她怎麽還不投胎?”三蛋子哭喪著臉。
“埋回去也沒用了,因果已經沾上了。”候奶奶歎了口氣,“好在這次這位,似乎怨氣不重,隻是舍不得舊物,過來‘提醒’你們一下。解決方法也簡單。你們遷墳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我想了想說“遺體的雙腳似乎有一根繩子,時間長了都風化了,但是能看的出一點痕跡”
候奶奶說“對了這就是“絆腳繩”——用特製的紅繩綁住逝者的雙腳,據說是為了防止死者魂魄亂走,尤其是防止它“惦念”生者,跟著回家。但更深一層,一些更陰損的法子裏,這甚至是為了束縛亡魂,讓它無法順利離開,無法去該去的地方,你們啊攤上事了。”
她讓我們去找些上好的檀香,回到馬家太奶奶的新墳前,誠心誠意地上香禱告,說明情況,表示這些舊物我們會妥善保管,絕不敢輕慢,請她安心。然後,讓我們把那個水煙壺和發簪用紅布包好,放在店裏幹淨的高處,算是給她留個“念想”,受點香火。至於那幾個小瓷瓶才是重點但是現在也沒辦法了。
“記住!”候奶奶嚴肅地說,“吃這行飯,手腳一定要幹淨!該拿的拿,不該碰的別碰!不是自己的東西,哪怕是從墳裏拋出來的,也不能隨便往家劃拉!這次是警告,下次,可就沒這麽簡單了!”
我們倆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從候奶奶家出來,立刻按照吩咐去買香燭供品。
跑到馬家太奶奶新墳前,我們倆恭恭敬敬地點上香,磕頭作揖,嘴裏念念有詞:“老太太您息怒,晚輩有眼無珠,動了您的心愛之物……我們一定給您保管好,早晚一炷香孝敬您,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回到店裏後我們把用紅布包好的水煙壺和發簪,放在了店裏貨架最高處,還特意擺了個小香爐。三蛋子心有餘悸地嘟囔:“得,這下店裏真成‘陰陽雜貨鋪’了,還供奉上老祖宗了……”
做完這一切,三蛋子望著街對麵新開的一家連鎖殯儀服務公司,叼著煙,憂心忡忡地感歎:
“唉,明子,你看現在這行業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了。咱們這小本經營,要技術沒技術,要門路沒門路,就靠膽子大和……和候奶奶救場。這往後啊,怕是更難混嘍……”
我默默地點點頭,看著貨架頂端那個紅布包,心裏五味雜陳。這行當,水深著呢,我們這兩個半路出家的愣頭青,未來的路,隻怕還有更多的“驚喜”在等著我們。果不其然,當天晚上馬家老太太又來了!而且還掐了三蛋子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