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進入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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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那聲突如其來的“停車!”喊得又急又響,三蛋子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地一腳悶死了刹車。老舊的皮卡在戈壁灘上拖出一道短短的塵煙,猛地頓住,我們三個人的身體都隨著慣性狠狠往前一衝。
“怎麽了教授?有情況?”三蛋子緊張地四下張望,以為教授發現了什麽危險的流沙或者暗坑。
教授沒說話,臉色鐵青地把那個他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手持GPS遞到我麵前,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我接過來一看,屏幕上的畫麵讓我愣住了——代表我們位置的光標,赫然停留在我們內地老家的省界範圍內,紋絲不動!
“這……”我哭笑不得,又把GPS遞給旁邊伸著脖子的三蛋子,“三蛋子,你這‘高級貨’怕不是穿越了吧?咱們坐了好幾天火車,又汽車又拖車的,合著在它眼裏,咱們還在老家沒動窩呢?”
三蛋子接過去一看,臉瞬間就白了,汗珠子當時就下來了。他手忙腳亂地拍打著那玩意兒,又摳電池又重啟,嘴裏念念叨叨:“不能啊!我試的時候還好好的!那老板跟我說是軍品尾單,抗摔防水信號強……這、這特麽是個影視道具吧!”
GPS事件像一根***,瞬間點燃了我們檢查其他裝備的緊迫感。結果這一查,差點沒把我們氣樂了。
打開那幾個寫著“軍用壓縮餅幹”的大鐵罐,裏麵倒是真有一塊塊像灰磚頭似的餅幹,可包裝紙脆得一碰就碎,生產日期赫然是十年前!那包號稱“特供”的火腿腸,更是離譜,掰開來肉質鬆散,散發著一股可疑的氣味,仔細一看,過期半年了。接著翻,大部分單兵自熱食品的生產日期也都模糊不清,或者幹脆就是早已過期的庫存貨。
我們仨麵麵相覷,最後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旁邊那輛深綠色的、冒著淡淡黑煙的“功勳”皮卡。
“車……車應該沒問題吧?”三蛋子聲音都發顫了,帶著哭腔,“我試駕了的,真的能跑!就是聲音大了點,冒點煙……柴油車都這樣!”
我看著他那一臉“求別再出幺蛾子”的表情,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子,采購清單上的東西,但凡是經他手的,幾乎全軍覆沒。這哪裏是來探險的,簡直是來戈壁灘進行假冒偽劣產品實地測評的。
“教授,”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情,“情況您也看到了。食物大部分不能吃了,導航儀是假的,這車……我看也懸。我們的給養和導航都出了問題,是不是先撤回去,補充好裝備再……”
“不!”教授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他的眼神異常堅定,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執拗,“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沒有回頭路!指北針是真的,地圖是真的,我的記憶也是真的!壓縮餅幹不能吃,我們還有饢,有方便麵!GPS是假的,我們就靠最原始的辦法!繼續走!”
他拿起那個陪伴他多年的老式指北針,又小心翼翼地攤開那張邊緣磨損的手繪地圖,眼神如同最虔誠的信徒注視著自己的信仰。我知道,此刻任何勸說他返回的理由都是蒼白無力的。這次尋找,對他而言,意義遠超一次普通的考古探險,更是對他逝去青春、對他堅守信念的一種交代和救贖。
“行吧,”我歎了口氣,“聽您的。不過咱們得省著點吃了,誰知道這車啥時候尥蹶子。我剛看了一下方便麵,鹹鴨蛋,饢餅我們省著吃,能挺個十天不是問題。”
我們重新上路。或許是心理作用,感覺這破皮卡的動靜更大了,每一次顛簸都讓人擔心它會不會下一秒就散架。戈壁灘上空曠無垠,除了礫石就是低矮的駱駝刺,景色單調得讓人昏昏欲睡。
忽然,遠處地平線上揚起一溜煙塵,幾個敏捷的身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以一種獨特的、輕盈的跳躍姿態飛速移動,速度極快。
“快看!那是啥?袋鼠嗎?”三蛋子興奮地指著那邊喊道。
教授眯著眼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不像,可能是黃羊或者其他什麽羚羊。戈壁灘上的精靈,警惕性很高,跑起來就是這樣一跳一跳的,省力又能觀察遠處。”
那些生靈似乎也在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個發出巨大噪音的“鋼鐵怪物”,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伴行了一段,然後便消失在另一片土丘之後,隻留下我們對著它們消失的方向嘖嘖稱奇。這算是進入戈壁後,除了沙子石頭之外,第一次遇到的生命奇跡,稍稍衝淡了裝備故障帶來的鬱悶。
車子在顛簸中又掙紮著前行了大半天,直到夕陽將天邊的雲彩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與絳紫,巨大的日輪緩緩沉入地平線,戈壁的夜晚迅速降臨,溫度也開始驟降。我們找了一處背風的土坡後麵停了下來,決定紮營過夜。
支起簡易帳篷,三蛋子貢獻出他采購清單上少數看起來“靠譜”的東西——幾包“廣隸師博”紅燒牛肉麵。他笨手笨腳地用卡式爐燒開水,給我們每人泡了一杯濃茶,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煮上方便麵。當那熟悉的、帶著濃鬱香料味的麵香在清冷的戈壁空氣中彌漫開來時,我們竟都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溫暖。在這種環境下,一碗熱乎乎的方便麵,堪比山珍海味。
吃飽喝足,身體暖和過來,戈壁的寂靜和深邃開始真正顯現。教授年紀大了,折騰一天早已疲憊,先鑽進帳篷休息了。我和三蛋子卻毫無睡意,並排坐在冰涼的沙土坡上,望著天空出神。
這裏遠離任何城市的光汙染,沒有信號,也沒有一絲人造光源的幹擾。夜空是純粹的藍黑色,繁星如同被打碎的鑽石,密密麻麻地灑滿了整個天幕,銀河像一條朦朧發光的光帶,橫貫長空,壯麗得令人窒息。星星似乎比平時看到的更亮、更低,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就連那輪彎月,也顯得格外清澈、碩大,清輝灑在無垠的戈壁上,映出一片銀灰。
“我的娘嘞……”三蛋子仰著頭,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這星星……也太多了吧!跟假的似的!”
我也被這景象深深震撼,內心一片寧靜。在城市裏奔波掙紮多年,早已忘了星空原本的模樣。
“三蛋子,”我打破了沉默,隨口問道,“其實我不想揭你的傷疤,但是你之前生意做得那麽大,怎麽就說破產就破產了?”
三蛋子聞言,臉上的興奮勁兒淡了下去,重重地歎了口氣,抓起一把沙子,又任由它們從指縫流走。
“唉,哥,別提了。一開始是挺順,啥都幹,那幾年高工程太掙錢了,我也賺了點錢。可人一有點錢就飄了,覺得自個兒能耐大了。”他聲音低沉下來,“最後一次,接了個大工程,墊資額太大了,要一個億。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覺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能貸款的都貸了,還靠著以前攢下的那點人脈,賒了不少材料款,找了幾個同行大家合資硬是把這工程給啃下來了。”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苦澀:“工程是按時按質完成了,可驗收後,工程款就像掉進了無底洞,左一個流程右一個審批,一拖再拖。我那邊銀行的貸款要還,供應商的貨款要結,工人工資要發……一開始還能拆東牆補西牆,後來窟窿越來越大,再也騰挪不動了。轟隆一下,就這麽……垮了。房子、車子,全沒了,還欠了一屁股債,要不是一起合資的一個大哥擔下了所有,我早就結果了我自己了。後來自己幹裝修,哪成想這幾年這行競爭這麽激烈,撐了半年沒什麽生意,交完房租給工人發了工資,你來找我的時候,我身上就兩塊錢了。”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轉而問我:“哥,你呢?我看你像個文化人,咋也混到這步田地了?”
我苦笑一下,看著璀璨的星河,也敞開了心扉:“我?我以前在一家公司當個小頭頭,本來也挺好。可惜頂頭上司是個沒什麽能力、隻求穩住位置、別出岔子的主。我和他不是一個隊,我戰隊是靠著公司另一個副總,他和我一樣是激進派,我想著公司發展,提了不少建議,跟他想法總是不合。後來……被他找了個由頭,下了個套,負責的項目虧了一大筆錢。沒法待了,副總力保,也沒保住我,虧了公司不少錢隻能辭職。”
“後來想想,不服氣啊,覺得自己有點本事,就自己出去創業。結果……嗬嗬,幹啥賠啥,開餐館遇到修路,搞培訓遇到政策收緊,最後連網貸都還不上了。老婆覺得跟我看不到希望,帶著孩子走了。老父親住院做手術的錢,我到現在還欠著醫院呢……還好墓地是他們老兩口早就買好的,要不我除了把骨灰拿回家。。我我。”我說著,心裏也是一陣酸楚。
我們倆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這億萬年來似乎從未變過的星空,對比起自己那點起起落落的人生,忽然都覺得有些渺小,又有些釋然。
“看來咱們哥倆,比李教授也幸福不到哪兒去啊。”三蛋子自嘲地笑了笑,“他老人家是追尋夢想,咱們是被生活攆得雞飛狗跳,最後殊途同歸,都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是啊,”我點點頭,“不過,能看著這樣的星空,暫時把那些爛事忘掉,也挺好。”
正感慨間,我無意中拿起放在旁邊的強光手電,本來是想照一下月亮,結果抬手隨意掃了一下。光束劃破黑暗,在遠處幾個低矮的土包位置,突然反射回來幾個幽綠、閃爍的光點!
那光點一動不動,靜靜地懸浮在黑暗中,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
我和三蛋子瞬間汗毛倒豎,剛才的輕鬆愜意一掃而空。
“那……那是啥?”三蛋子聲音發緊,下意識地往我這邊靠了靠。
我心髒也是怦怦直跳,腦子裏飛快地轉著。在這無人區的深夜,不可能是人的燈光。手電光持續照著,那幾個光點依舊在那裏,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
過了好幾秒,我才猛地反應過來,壓低聲音說:“別慌……可能是狼。或者是狐狸之類的夜行動物,它們的眼睛會反光。”
我們緊緊盯著那幾個幽綠的光點,不敢移開手電,也不敢輕舉妄動。戈壁的夜晚,除了風聲和我們粗重的呼吸聲,一片死寂,而那幾點幽光,為這寂靜的曠野平添了幾分未知的危險和緊張。我們的冒險,看來並不隻有風沙和壞掉的裝備,還有這些隱藏在黑暗中的、來自原始荒野的注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