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鎮北王世子來信

字數:5226   加入書籤

A+A-


    長秋宮的夜,一次比一次更沉,更冷。老趙的警告像一塊冰,塞在栗曉燕的心口,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開。皇城司的陰影不再是遠處的威脅,它已經貼到了宮牆根下,嗅探著每一絲可疑的氣味。
    那本動了手腳的《女誡》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南方“祛瘴秘藥”的消息放出去了,但北疆那邊同樣杳無音信。撒出去的火種,似乎沒能點燃預想中的燎原大火,反而讓等待的時光變得格外煎熬。栗曉燕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出了錯,那些清流禦史是否隻會空談,而那位鎮北王世子,是否根本無意卷入京師的渾水。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折,以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到來了。
    這日,內務府照例送來份例米糧的,不再是張全,而是一個完全麵生、眼神躲閃的小太監。東西放下,人便要走。惠兒多問了一句張公公的去向,那小太監支支吾吾,隻說是“調了差事”。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栗曉燕。張全或許不夠忠誠,但他是條有用的狗,知道太多陰私。他的突然消失,絕不僅僅是調職那麽簡單。
    她立刻啟動情報網中埋得最深的一顆釘子——一個在浣衣局當差、因家人被栗曉燕暗中接濟而效死的老宮女,讓她設法打聽張全的下落。
    消息在兩天後傳回,字條上隻有潦草而驚悚的幾個字:“張全暴病,昨夜已拖去化人場。”
    化人場!那是處置宮中低等罪奴或無名屍首的地方!
    栗曉燕捏著字條的手指微微發白。不是調職,是滅口。宇文擎開始清理了。張全知道的太多,關於花露,關於王嬤嬤,關於長秋宮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他的死,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攝政王已經不耐煩了,他要掐斷所有可能指向他的線索,下一個,會不會就是知道更多的王嬤嬤?甚至是……自己?
    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壓在胸口。生存率在係統光屏上輕微波動,4.7%的數字顯得搖搖欲墜。
    必須做點什麽,必須在王嬤嬤也被滅口、所有線索徹底斷掉之前,讓水變得更渾!
    她想到了那本《女誡》。清流的路子走不通,或許,該換個方向,從那些被宇文氏打壓、心中積怨已深的失意官員入手?或者……後宮?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宇文貴妃跋扈,樹敵眾多,其中,育有皇長子的李昭儀,因其子有繼位可能而一直被宇文貴妃視為眼中釘,兩人勢同水火。若能利用李昭儀……
    但這個念頭很快被她自己按下。後宮婦人的爭鬥,層次太低,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且難以撼動宇文擎的根本。
    就在她心緒紛亂、幾近無計可施之時,轉機,以一種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式,叩響了長秋宮的門。
    不是側門緊急的叩擊,而是正門,在午後,被不疾不徐地敲響了。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惠兒緊張地看向栗曉燕。栗曉燕示意她去應門,自己則閃身避到屏風之後。
    門開處,站著的並非內監或宮女,而是一個穿著低等侍衛服色、麵容平凡無奇的年輕男子。他手中捧著一個看似普通的食盒。
    “奉旨,給皇後娘娘送些時新瓜果。”侍衛的聲音不高不低,麵無表情。
    惠兒愣住,長秋宮何時有過這種“恩典”?
    那侍衛卻不理會她的錯愕,將食盒往前一遞,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屏風的方向,補充了一句:“娘娘,這瓜果需趁鮮食用,尤其是這‘西域寒瓜’,清涼去火,最是難得。”
    西域寒瓜?栗曉燕心中一動。這個時節,哪來的西域寒瓜?
    侍衛放下食盒,並不多言,躬身一禮,轉身便走,步伐穩健迅速。
    惠兒提著食盒進來,滿臉疑惑:“娘娘,這……”
    栗曉燕從屏風後走出,目光落在那個看似普通的食盒上。她走過去,打開盒蓋。上麵一層確實是些尋常的時令果子,但撥開果子,下麵卻並非瓜果,而是墊著一層幹草,幹草中,埋著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以及一塊觸手冰涼、非金非鐵、刻著奇異狼頭紋路的黑色令牌。
    栗曉燕拿起那封信,展開。信上的字跡遒勁有力,透著一股沙場鐵血之氣,內容更是讓她心跳驟然加速:
    “宮中魑魍,非久居之所。北地風光雖苦,然天高地闊,可容鷹揚。藥石之惠,吾軍謹記。若有意,三日後子時,西華門側,槐柳之下。”
    沒有落款,但那狼頭令牌和“藥石之惠”、“吾軍”的字眼,已昭示了來信者的身份——鎮北王世子,蕭煜!
    他收到了關於黃花蒿藥的消息!他看懂了賞荷宴上那個眼神!而且,他給出了回應!不是言語聲援,而是一個簡單粗暴的提議:跟我走,離開這個鬼地方,去北疆!
    巨大的衝擊讓栗曉燕一時有些眩暈。她扶著桌案,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複翻湧的心緒。
    機會!這絕對是天大的機會!逃離這座黃金囚籠,前往相對獨立、擁有兵權的北疆,無疑是眼下最好的出路!有了蕭煜的庇護,有了北疆軍作為後盾,她才能真正擺脫宇文擎的掌控,獲得喘息和發展的時間與空間!
    然而,狂喜之後,冰冷的理智迅速回歸。
    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宇文擎看出了她和蕭煜之間那短暫的眼神交流,故意設局引她出宮,然後名正言順地以“私通外將”、“意圖不軌”的罪名將她拿下?那塊令牌,會不會是偽造的?信中的語氣,雖然直接,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這符合蕭煜桀驁的傳聞,但……萬一呢?
    她仔細檢查那封信和令牌。信紙是軍中常見的糙紙,墨跡帶著一股淡淡的鬆煙味,符合北地風格。令牌入手沉重冰涼,狼頭雕刻得栩栩如生,細節處透著古樸和煞氣,不似仿造。送信之人是侍衛打扮,能避開重重耳目將東西送到長秋宮門口,絕非尋常角色。
    可能性各占一半。
    去,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
    不去,繼續困守在這座日益危險的宮殿裏,等著宇文擎一步步收網,結局幾乎可以預見。
    賭,還是不賭?
    栗曉燕在冰冷的殿內來回踱步,炭盆裏微弱的火光將她搖擺不定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
    她點開係統,試圖從【危機模擬器】或情報網絡中尋找更多佐證,但模擬器仍在冷卻,而關於蕭煜此次回京的真實意圖、他與宇文擎的最新動向,情報網能提供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憐。
    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盲賭。賭注是自己的命。
    最終,她停下腳步,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一線生機!蕭煜是軍方實權人物,與宇文擎素有舊怨,他需要黃花蒿藥穩定軍心,而自己掌握著藥方的核心和改進能力,這就是她最大的籌碼。這比依靠那些虛無縹緲的朝堂清流或後宮傾軋,要實在得多!
    風險巨大,但收益,同樣巨大!
    她拿起那封短信,又仔細看了一遍。“三日後子時,西華門側,槐柳之下。”
    隻有時間地點,沒有具體接應方案,沒有後續安排。這很符合一個武將的風格,也增加了不確定性。
    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惠兒,”栗曉燕沉聲吩咐,聲音裏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把我們所有能帶走的金銀細軟,分成小份,妥善藏在你我身上。再去弄兩套最低等宮女的衣服來,要舊的,不合身最好。”
    惠兒瞪大了眼睛,聲音發顫:“娘娘,您……您是要……”
    “我們要離開這裏。”栗曉燕看著她,目光不容置疑,“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半點泄露,你我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惠兒看著主子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重重地點了點頭:“奴婢明白!奴婢跟娘娘走!”
    接下來的兩天,長秋宮表麵一切如常,栗曉燕依舊偶爾“瘋癲”,惠兒依舊愁眉苦臉。但暗地裏,主仆二人進行著緊張而隱秘的準備。藏錢,改易衣物,熟悉通往西華門的最偏僻路徑,甚至利用【基礎格鬥術】的記憶,簡單演練了遇到盤查時的應對。
    栗曉燕還做了最後一手準備。她將關於黃花蒿藥“冷浸法”的核心步驟和初步的增效思路,用密語寫在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上,然後將其巧妙地縫進一件尋常的舊衣內襯裏。如果計劃失敗,這就是她留給未來或許存在的合作者的最後籌碼。
    第三天的夜晚,格外漫長。子時將近,宮中報更的梆子聲遙遠而模糊。
    長秋宮內一片死寂,炭火早已熄滅,隻有冰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慘白的光斑。
    栗曉燕和惠兒已經換上了那身灰撲撲、明顯不合體的宮女舊裝,臉上也用灶灰略微修飾,遮掩了原本的容貌。她們將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都留在了殿內,包括那套皇後宮裝和那支作為信號的狼頭令牌(令牌太大,不便隱藏,且若計劃失敗,帶著它反而是鐵證)。
    “走吧。”栗曉燕低聲道,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顯得異常清晰。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囚禁了她數月、給予她絕望又逼她奮起的宮殿,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輕輕拉開了那扇沉重的宮門。
    門外,是深不見底的宮廷夜色。
    一條布滿未知風險的生路,就在前方。
    她深吸一口凜冽的寒氣,帶著惠兒,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向著西華門的方向,疾步而去。
    命運的三岔口,她選擇了最冒險的那條路。
    成則海闊天空,敗則萬劫不複。
    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