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皇帝陛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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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娘子”的身份像一層薄薄的油彩,勉強遮蓋著栗曉燕的真實麵目,在上京城這個巨大的名利場中小心翼翼地遊弋。她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南城那座不起眼的三進宅院裏,對外隻說是體弱多病,需靜養。然而,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錢嬤嬤帶來的消息,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證實了栗曉燕的預感——她們的活動,已經引起了“四海商行”的注意。那是宇文家盤踞在京城商業領域的一條惡犬,爪牙遍布,專營鹽鐵這類暴利行當,手段狠辣。被它盯上,意味著危險已經迫近。
“暫停所有動作,轉入靜默。”栗曉燕對錢嬤嬤吩咐,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把我們之前搜集到的,關於四海商行強占民田、逼死小商戶的那幾樁舊案證據,挑最確鑿的,想辦法‘漏’給都察院那位新上任的、以剛直聞名的陳禦史。”
錢嬤嬤心領神會:“老奴明白,這就去辦。隻是……小姐,這陳禦史雖剛直,但人微言輕,怕是撼不動四海商行這棵大樹。”
“無妨。”栗曉燕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一株在料峭春寒中掙紮吐綠的梅樹,“我要的不是他立刻扳倒四海商行,而是把這潭水攪渾。宇文擎現在忙著整合鹽務,穩固朝堂,最怕的就是節外生枝。一點火星,或許燒不毀大廈,但足以讓他分心,也讓那些被四海商行壓得喘不過氣的人看到點光亮。”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另外,讓我們的人,在城南的茶館酒肆裏,散點風聲出去。就說……四海商行胃口太大,連江南幾位老牌鹽商的份額都想吞,惹得不少人不滿。話要說得模糊,似是而非。”
“是。”錢嬤嬤躬身退下。她如今對這位主子的手段已是心服口服。
接下來的幾天,栗曉燕的宅院仿佛真的成了一處養病的靜地,再無人外出活動。但上京城的地下世界,卻因那幾樁被“無意”泄露給陳禦史的舊案,以及市井間悄然流傳的關於四海商行貪得無厭的閑話,泛起了一絲微瀾。
陳禦史果然不負“剛直”之名,拿到證據後,不顧同僚勸阻,連夜寫就彈劾奏章,直指四海商行仗勢欺人、目無王法。雖然奏章如石沉大海,被宇文擎輕易壓下,但終究是鬧出了一點動靜。四海商行的掌櫃被叫去問話,雖然最後不了了之,卻也讓他們收斂了幾分氣焰,暫時無暇他顧。
這小小的勝利,並未讓栗曉燕放鬆警惕。她知道,這隻是權宜之計,爭取到了一點喘息的時間。宇文擎的注意力,遲早會再次聚焦過來。她必須利用這段時間,找到更堅固的支點。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鹽。這是宇文擎的命脈,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撬動的杠杆。直接對抗四海商行是愚蠢的,但她可以從側麵入手。
她讓錢嬤嬤設法接觸那些被四海商行排擠、或是因宇文氏整合鹽務而利益受損的中小鹽商。起初,這些人戒心極重,不敢與來曆不明的“蘇娘子”過多接觸。栗曉燕也不急,隻是通過錢嬤嬤,以高於市價一成的價格,少量收購他們手中積壓的、品質不錯的存鹽,付款爽快,從不拖欠。
幾次交易下來,“蘇娘子”守信、豪爽的名聲漸漸在一些不得誌的鹽商中小範圍傳開。有人開始試探著詢問,是否能有更長期的合作。
時機漸漸成熟。這日,栗曉燕讓錢嬤嬤以“蘇娘子”的名義,在城中一家頗有名氣但位置僻靜的茶樓雅間,秘密會見了幾位經過篩選、確實對宇文氏和四海商行心懷怨懟的鹽商。
栗曉燕依舊以輕紗遮麵,坐在屏風之後,隻讓錢嬤嬤在前應對。
“諸位掌櫃的難處,我家娘子知曉。”錢嬤嬤按照栗曉燕事先的吩咐,不疾不徐地說道,“四海商行勢大,欲斷我等生路。單打獨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幾位鹽商麵麵相覷,唉聲歎氣。
“但若我們聯合起來呢?”錢嬤嬤話鋒一轉,“我家娘子在江南尚有幾分根基,可提供穩定的資金。諸位掌櫃熟悉京城門路,手握鹽引和客源。我們何不抱團取暖,成立一個‘鹽業同盟’?統一采買,共享倉儲,協商售價。雖不能與四海商行正麵抗衡,但至少可保住我等一線生機,甚至……在夾縫中求得發展。”
“同盟?”一個姓王的瘦高掌櫃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想法是好,可……四海商行豈會坐視?官府那邊……”
“官府那邊,自有打點。”錢嬤嬤意味深長地說,“至於四海商行,他們如今正忙著吞並江南的大盤子,隻要我們不主動挑釁,暫時還顧不上我們這些小蝦米。我們要做的,是趁此機會,悄悄壯大。等他們回過神來,我們已非吳下阿蒙。”
這番話,既有誘惑,又分析了利害,說得幾位鹽商心動不已。他們低聲商議片刻,最終,那位王掌櫃代表眾人開口:“蘇娘子高義!若真能如此,我等願附驥尾!隻是這同盟章程,利益劃分……”
“細節可慢慢商議。”屏風後,栗曉燕終於開口,聲音經過刻意改變,帶著一絲江南口音的軟糯,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首要之事,是訂立盟約,互守秘密,一致對外。”
第一次秘密會晤,達成了初步意向。一個鬆散的反宇文氏鹽業同盟,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誕生了。雖然力量微弱,但這是一個開始。栗曉燕通過這個同盟,不僅能整合資源,獲取更穩定的財源,更能編織一張覆蓋中下層鹽商的情報網。
就在栗曉燕暗中布局鹽業同盟的同時,另一條意想不到的線,悄然浮現。
這日,錢嬤嬤帶來一個消息:四海商行似乎對城西一處新發現的、品質極佳的岩鹽礦產生了濃厚興趣,正在暗中運作,企圖以極低的價格從工部手中拿到開采權。
岩鹽礦?栗曉燕心中一動。這個時代的鹽,主要來自海鹽、池鹽和井鹽,岩鹽開采較少,工藝也相對複雜。但如果能掌握優質的岩鹽礦,就意味著擺脫了對沿海鹽場的依賴,意義重大。
“想辦法查清楚那個礦的具體位置和儲量。”栗曉燕吩咐道,“另外,工部負責此事的官員是誰?背景如何?”
幾天後,信息匯總過來。岩鹽礦位於京西山麓,儲量頗豐,但開采難度較大。工部負責此事的是個叫李贄的員外郎,官職不高,但據說為人耿直,不擅鑽營,因此在工部並不得誌。四海商行的人已經找過他幾次,威逼利誘,但李贄似乎並未鬆口。
“李贄……”栗曉燕沉吟著。一個不得誌、有原則的技術官員……這或許是個機會。
她讓錢嬤嬤設法弄來了李贄關於那處岩鹽礦的勘察報告副本(這花了不小的代價)。報告寫得十分詳盡,指出了礦藏的優點和開采的技術難點,建議采用“坑道掘進,水溶提純”的新法,但苦於朝廷撥款不足,且缺乏精通此道的工匠。
栗曉燕仔細閱讀著報告,眼中漸漸放出光來。李贄提出的“水溶提純”法,雖然原始,但思路是對的!而她來自現代的知識庫中,恰好有關於岩鹽開采和提純的更先進、更高效的方法!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腦中形成。她不能直接去爭奪開采權,那等於直接向宇文擎宣戰。但她可以……“幫助”李贄。
她讓手下一位精通文墨的暗衛,模仿遊方學者的口吻,寫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偶然”提及了某種改良的“鑽井注水溶鹽法”,並附上簡單的原理示意圖,指出此法可大幅降低開采成本和難度。信中沒有署名,隻說是“偶得古籍,不忍明珠蒙塵,特獻於有識之士”。
這封信,通過隱秘渠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李贄的書案上。
幾天後,錢嬤嬤回報:李贄得到信後,如獲至寶,閉門研究數日,據說已向工部上書,詳細闡述了新法的可行性,請求朝廷撥款試開采。雖然奏折大概率還是會被宇文氏的人壓下,但李贄本人,對這位“匿名高人”已是感激涕零。
栗曉燕微微一笑。她不在乎開采權最終落在誰手裏,她在乎的是,給宇文擎的計劃製造變數,同時,或許能為自己埋下一顆未來的棋子。李贄這樣的人,重技術,有原則,一旦欠下人情,將來或有大用。
就在栗曉燕雙管齊下,一邊整合鹽商,一邊給宇文擎添堵之時,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如同驚雷般炸響在上京城上空——
皇帝陛下,駕崩了!
消息傳來的那一刻,栗曉燕正在書房中查看鹽業同盟的賬目。她手中的筆一頓,一滴濃墨落在賬冊上,迅速暈開。
該來的,終於來了。
她放下筆,走到窗邊。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城頭,仿佛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
皇帝一死,宇文擎再無顧忌。接下來的,將是赤裸裸的權力爭奪。是扶植幼主,還是……幹脆黃袍加身?
上京城,乃至整個大衍王朝,都將迎來一場劇變。
而她這隻隱藏在風暴眼中的蝴蝶,是會被隨之而來的滔天巨浪撕碎,還是能趁機振翅,飛向更高的天空?
栗曉燕深吸一口氣,眼中沒有恐懼,隻有冰冷的銳光和熊熊燃燒的鬥誌。
亂世,才是英雄輩出之時。
宇文擎,我們的賬,該好好算一算了。她輕輕摩挲著袖中那枚冰冷的狼頭令牌,仿佛能感受到北方那片土地上傳來的、與她命運相連的力量。
風暴,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