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如果,落子於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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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望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我不需要一個對手。”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秦望的目光,緩緩移向那盤殘局。
    那雙清亮的眸子裏,映著棋盤上縱橫的溝壑,也映著三百年的風霜與寂寞。
    “我持白,已推演過三千六百七十二次,皆是敗局。”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秦望抬起眼,重新看向顧銘,目光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審視。
    “蕭衍的棋,匠氣太重,循規蹈矩,不堪為用。”
    “而你……”
    他的話語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辭。
    “你的話本奇思妙想,聞所未聞。”
    “我想看看,一個不被這世間棋理所束縛的人,坐在這裏,會落下怎樣的一子。”
    這番話,讓顧銘徹底怔住了。
    他終於明白,秦望不是在邀請他對弈。
    他是在借一雙全新的眼睛,借一個完全不同的思維,來為這盤三百年的死局,尋找哪怕一絲一毫的……變數。
    這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也是一種走投無路下的嚐試。
    他渴望破局,渴望超越,渴望能與三百年前那位爛柯棋聖,進行一場真正的對弈。
    看著這樣的少年,顧銘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最終,他伸出手,將那隻沉甸甸的錦囊,拉到自己麵前。
    解開係繩,倒出其中冰涼的黑玉棋子。
    “好。”
    他抬起頭,迎上秦望的目光笑道:“我陪你下。”
    秦望的身體微微一鬆。
    精致臉龐上似乎也柔和了幾分。
    “請。”
    他做出手勢,而後,便拈起一枚白子,靜待顧銘落子。
    顧銘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紛亂的心緒平複下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這方巨大的棋盤。
    黑子大勢已成,如一條即將吞天的巨龍,盤踞在棋盤中央,氣勢磅礴,而白子,則零零散散,隻能彼此構成一個個堡壘,負隅頑抗。
    這便是三百年前的局麵。
    山風穿過崖壁,帶著蕭瑟的涼意,吹動顧銘的衣角。
    他的手指懸在棋罐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壓力,如眼前的群山般沉重。
    他麵對的不是秦望,而是三百年的棋道絕壁,是無數先賢窮盡心血也未能撼動的死局。
    “不必多想。”
    秦望的聲音很輕,帶著絲絲涼意。
    他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眸子深邃如淵,仿佛要將他的一切心思都看透。
    “隨心落子便可。”
    “若是錯了,我會讓你悔棋。”
    顧銘聞言,指尖終於拈起一枚冰涼的黑玉棋子。
    也是,玄暉兄要的不是一場勝利,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對手。
    他要的隻是個變數,一個跳出這方棋盤,跳出這世間所有棋理的變數。
    或許自己最大的優勢,便是不懂。
    正因為不懂那些精妙的定式,繁複的變化,才不會被其束縛。
    山間清冷的空氣貫入胸肺,讓紛亂的心緒為之一清。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於左下角的慘烈廝殺,而是緩緩掃過整片棋盤。
    最終,他的手腕輕輕一動。清脆的落子聲,在寂靜的山穀間,顯得格外清晰。
    那一子,落在了右上角,一個與主戰場相隔十萬八千裏,看似毫無關聯的空曠之地。
    秦望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這手天外飛仙確實不合常理。
    可也僅此而已。
    它遊離於棋局之外,對白子被困的死局,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不過是無用的掙紮。
    廢棋。
    略作推演,秦望搖了搖頭,沉靜地吩咐道:“天元右三路。”
    “啊?”顧銘一愣,啥意思?
    “悔棋,下在我說的位置。”
    “哦哦!”
    顧銘連忙照做,原來是自己下錯了位置。
    “繼續。”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
    顧銘點了點頭,再次落子。
    時間,在這一子一落間,悄然流逝。
    殘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從山巔隱去,天地間隻剩下昏沉的暮色。
    棋盤上的局勢,沒有任何意外。
    漸漸地,顧銘甚至不需要自己思考。
    “小目下五路。”
    “……”
    秦望的聲音,成了這盤棋唯一的指引。
    他讓他落子,然後自己破解。
    他讓他布下殺招,然後自己化解。
    這不再是兩個人的對弈。
    棋盤成了秦望一個人的戰爭,他左手持矛,右手持盾,化身為三百年前那個名為“爛柯棋聖”的影子,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廝殺。
    顧銘成了最忠實的旁觀者。
    他看著秦望如何以白子在絕境中騰挪,如何於死地裏求生,那精妙絕倫的構思,那石破天驚的妙手,讓他歎為觀止。
    可他同樣能感受到,秦望每一次落子後,那愈發深沉的寂靜。
    他每一次的破解,都完美無瑕。
    但每一次的完美,都意味著,他又一次走進了前人早已設下的圈套。
    他走過的,是三百年來,無數棋道高手都走過的路。
    路的盡頭,依舊是那麵無法逾越的高牆。
    當棋盤上最後一片空地也被填滿,當白子大龍最後一口“氣”也被堵死。
    整個山穀,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輸了。
    沒有任何懸念。
    秦望看著滿盤的敗局,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那聲輕歎,被山風吹散,帶著一絲無人能懂的疲憊與落寞。
    這三千六百七十三次推演,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他沒有落下最後一子。
    因為結局,早已注定。
    秦望緩緩站站起,轉身離去,清冷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單薄,帶著一種決絕的孤寂。
    顧銘見狀也準備收拾棋子跟上。
    就在這時,一陣山風驟然刮過。
    林間的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一片葉子,打著旋兒,從空中飄落。
    它輕飄飄地,不偏不倚地,落在棋盤之上。
    顧銘收拾棋子的動作,猛地一頓,目光都聚焦在落葉的位置。
    那片葉子,落在黑子巨龍的腹地深處。
    一個絕對的、不容置喙的“禁區”。
    在任何棋理中,落子於此,都等同於自填一氣,是自尋死路的愚蠢之舉。
    但是……
    遲遲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秦望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仍癡癡望向棋盤的清俊男子。
    “該回去了。”他輕聲催促。
    “等等……”
    顧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他伸出手指,輕輕將那片落葉挪開,然後拈起一枚白子,放在葉子方才落下的位置。
    “如果,落子於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