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柳徵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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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時,晨光穿透薄霧。
顧銘再次踏上了流泉巷的青石板。
漱玉琴室的木門虛掩著。
推門而入,柳徵正盤坐在蒲團上。
顧銘老老實實在他對麵跪坐下去。
柳徵眼皮一抬,枯瘦的手指毫無預兆地掃過琴弦。
“錚——!”
一串刺耳的噪音炸開,幾乎撕裂顧銘的耳膜。
“聽清了?”
柳徵撩起眼皮,渾濁的眼珠盯著他。
顧銘耳廓微動,方才那串雜亂無章的音符,在他腦中已被自動拆解、歸位。
宮、商、角、徵、羽。
一個不差。
連其中兩個略略偏移的音,都清晰可辨。
“宮音起,商音落,中間夾了變徵。”
他答得平穩。
柳徵鼻腔裏“哼”出一聲。
不知是滿意還是不屑。
他猛地抓起那張琴。
“哐當”一聲摜到顧銘麵前。
琴身砸在矮幾上。
兩條細長的裂紋似乎更明顯了些。
“看看你的指法。”
柳徵吐出兩個字。
自己往後一仰閉目養神。
沒有講解也沒有示範。
顧銘深吸一口氣。
指尖試探著壓上冰涼的琴弦。
“嗡……”
柳徵毫無反應,仿佛已入定。
顧銘凝神。
回憶林閑拂弦的角度、力道。
指尖再次落下。
“錚!”
這次清亮了些。
顧銘也不再緊張,指腹在粗糙的絲弦上反複摩擦、按壓。
尋找那稍縱即逝的“準頭”。
寂靜的琴室裏。
隻有單調枯燥的撥弦聲。
一遍又一遍。
西城。
秦明月立在崇文書社的黑漆匾額下。
青磚門樓氣派軒昂。
出入的學子皆著綢衫,步履匆匆。
門房是個精瘦老頭。
眼皮半耷拉著:
“這位小郎君,尋人還是訪友?”
“看看。”
秦明月聲音清朗,遞過一小粒銀子:
“煩請引薦社內主事夫子。”
老頭掂了掂銀子,老臉笑成一張菊花:
“郎君隨我來。”
穿過門樓後的影壁。
一段遊廊連接著寬闊的廳堂。
朗朗讀書聲自窗內傳出,抑揚頓挫。
廊下掛著木牌。
“經義精講,甲字廳,張夫子。”
“策論破題,乙字廳,李學正。”
引路的老頭壓低聲音介紹道:
“張夫子是大曆十五年的舉人,李學正更了不得,曾入國子監講學。”
他推開乙字廳的花窗一條縫。
廳內,一位清臒老者端坐高台。
下方二十餘名學子伏案疾書。
隻聞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課時和束脩如何?”
秦明月目光掃過學子們專注的側臉,低聲問道。
“上一天,休一天。”
老頭也壓著嗓子。
“束脩嘛,自然比市麵上貴些。可夫子是真有本事!押題準,講得透!”
“今年院試秋闈,乙字廳六十名學子考中了二十八個。”
“去歲的鄉試春闈,甲字廳三十二名生員考中了五個舉人。”
他努努嘴,指向角落裏一個奮筆疾書的青衫學子。
“瞧見沒?上月才從城南集賢社轉來的!來聽過課後連那邊的束脩都不要了。”
秦明月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這個通過率,確實是有些駭人了。
難怪連門子都這麽傲氣。
她離開喧囂的乙字廳。
獨自沿著回廊緩行。
廊外一方小池。
殘荷枯立。
池邊石凳上。
幾個學子正低聲爭論著什麽。
麵紅耳赤。
手中書卷翻得嘩啦作響。
“此句當以《朱子集注》為本!”
“不然!陸象山心學亦是正源!”
“鄉試主考乃江南道布政使,他可是傳統儒學上川學派的門人,爾等不知?”
爭執聲不大,卻觀點清晰。
秦明月駐足聽了片刻。
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這種鋒芒可是白鷺院學裏少見的。
她轉身走出崇文書院。
心中暗暗記下。
此地夫子。
確有真材實料。
......
青柳巷小院。
日頭暖融融地曬著天井。
蘇婉晴坐在小杌子上。
麵前木盆裏堆著換下的衣衫。
皂角的清香混著水汽彌漫開。
阿音蹲在旁邊。
兩隻小手用力搓著一件顧銘的細棉布中衣。
雖然朱兒和青兒都被秦明月帶了過來。
但蘇婉晴和阿音也是閑不住的性子,主動要承擔一部分家務。
蘇婉晴笑著用濕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
“衣料禁不住你這般力氣。”
阿音“嘿嘿”一笑。
放輕了動作,歪著小腦袋問道:
“蘇姐姐,公子學琴的地方……遠嗎?那個柳先生,凶不凶呀?”
早上顧銘出門時緊張的樣子她可是都瞧見了。
蘇婉晴把擰幹的衣衫抖開。
搭在晾衣竹竿上。
“既是林師兄引薦的先生,自有其道理。”
阿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琴室裏。
氣氛冷得如冰窖一般。
柳徵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渾濁的目光釘在顧銘手上。
看著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指節。
看著他每一次撥弦後微微的顫抖。
看著他額角滾落的汗珠砸在琴身裂痕上。
“停。”
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顧銘指尖一頓,懸在弦上抬眼望去。
柳徵沒看他,枯瘦的手指探入懷中。
“啪”一聲。
將一本薄薄的、邊角卷起的冊子甩在矮幾上。
封麵無字,隻洇著幾塊深褐色的陳年茶漬。
“這是指法圖譜。”
柳徵又閉上眼。
“自己看。不懂憋著。”
顧銘小心地拿起那冊子翻開。
裏麵是用極細的墨線勾勒的人手與琴弦。
指型、角度、發力走向。
標注得密密麻麻。
顧銘如獲至寶。
立刻沉下心,對照圖譜。
重新調整自己僵硬的手指。
指腹壓弦的位置。
手腕懸起的高度。
指尖勾挑的力道……
“嗡……”
琴弦的震顫聲依舊生澀。
卻不再是無頭蒼蠅般的笨拙,已經隱隱有了章法。
像蹣跚學步的孩童搖搖晃晃。
但每一步都踩在了實處。
柳徵靠在牆上的身影沒動。
耷拉的眼皮卻似乎極輕微地顫了顫。
......
六天後。
顧銘第三次踏入漱玉琴室。
此時他已不再等柳徵摔琴。
而是徑直在蒲團上跪坐好。
將那張裂痕遍布的琴輕輕擺正。
柳徵依舊靠著牆,像一尊蒙塵的泥塑。
顧銘閉目凝神。
片刻之後,顧銘睜開眼。
指尖落下不再猶豫。
“錚——叮——”
一串流暢的音節流淌出來。
是柳徵冊子上最基礎的入門小調《清溪》。
指法已經不再生疏。
幾個音轉換間帶著些常人無法聽出的頓挫。
但每一個音都是極準的。
一曲終了。
琴室陷入短暫的寂靜。
柳徵不知何時已坐直了身體。
渾濁的老眼睜開一條縫。
釘子般戳在顧銘臉上:
“還得練。”
說完拉過琴,狂風驟雨般彈奏了一首《清溪》。
完全一樣的音調,但在柳徵手裏卻展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在顧銘手中是《清溪》,而在柳徵手中倒可以改名為《怒潮》了。
結束之後,顧銘背後已經開始冒冷汗了。
他這還是第一次聽柳徵彈奏一曲完整的曲目。
哪怕是最基礎的《清溪》,顧銘也聽出了他深厚的功力。
林閑的琴技已經爐火純青了,但柳徵的琴技隻能用登峰造極來形容。
顧銘原來有些浮躁的心也徹底靜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