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奇怪的柳驚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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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至末尾“忘機謹複”,擱筆時,秦明月的指尖竟微微發燙。
    上次如此,還是在院試的考場上。
    秦明月將回信仔細折好,與陳雲裳那厚厚一遝附頁歸置一處。
    又從其他讀者留言裏,揀出幾封言辭懇切、見解不俗的,鋪開新紙。
    連同其他兩封買了十本附頁以上的信放在一起。
    筆尖再次潤墨,落下忘機先生的名號。
    回複簡潔,卻字字有回響。
    夜風穿堂,帶著早春微涼的潮氣。
    她伏案寫著,直到二更的打更聲響起,才將寫好的回信裝入素箋封套。
    次日,東方泛起魚肚白。
    青兒端著銅盆熱水立在門外,輕聲問道:
    “小姐這麽早就起了?”
    秦明月拉開房門,眼底有淡淡倦色,神情卻清亮:
    “青兒,你跑一趟秦家商行。”
    她把那疊信遞過去,“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送回天臨府雅文軒手中。”
    青兒應聲退下,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
    秦明月轉身望向東廂。
    窗欞半開,隱約可見顧銘坐在書案前的身影。
    這段日子她和蘇婉晴都不讓顧銘劇烈運動。
    所以他再次把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備考上麵。
    秦明月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合上自己的房門。
    東廂暖閣。
    顧銘正翻著一卷《鹽鐵論》,指尖劃過豎排字跡。
    簾櫳輕響。
    柳驚鵲端著一隻青瓷茶盞進來。
    她今日未著勁裝,破天荒的換了身水碧色襦裙,發髻也梳得格外柔順,簪了支素銀簪子。
    步子放得輕,裙裾幾乎不聞聲息。
    她走到書案旁,目光先在顧銘微蹙的眉心和按著書卷的手上停了停,才低聲道:
    “公子,喝杯熱茶提提神。”
    聲音比平日軟了三分。
    顧銘抬眼。
    柳驚鵲立刻垂下眼簾,長睫密密地覆下來,遮住了眼底神色。
    她將茶盞輕輕放在他手邊案角,動作小心翼翼,帶著點拘謹。
    白瓷盞底碰著紫檀木,發出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顧銘有些詫異地放下書卷。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青兒或者朱兒幹。
    偶爾會是蘇婉晴、秦明月和阿音為了和他說說話看看他來做。
    由柳驚鵲來還是第一次。
    而且她今天的穿著也是顧銘從未見過的,一點不像她。
    柳驚鵲向來是颯爽的,如出鞘的劍,此刻卻像像被春露打濕的柳條,無端顯出幾分扭捏。
    “有勞柳姑娘了。”
    顧銘道謝,端起茶盞輕飲了一口。
    柳驚鵲沒立刻走,她絞著手指,紅唇微啟,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低低擠出幾個字:
    “公子……看書莫要太累。”
    說完,像被自己這過分柔軟的語氣驚著了,臉頰驀地飛起兩片紅雲,一直燒到耳根。
    她猛地一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裙角在門邊一閃,人已不見了蹤影。
    顧銘端著茶盞,愣在當場,溫熱的茶氣氤氳上來,模糊了他眼底的困惑。
    這女人……這是怎麽了?
    門外廊下。
    柳驚鵲背靠著冰涼的廊柱,心口怦怦直跳,擂鼓一般。
    她抬手按住發燙的臉頰,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兄長昨日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驚鵲!顧公子待我們柳家恩重如山,如今他身邊雖有照顧,但她們皆是文弱女子。”
    “你一身武藝,更該近身護他周全。”
    “而且像顧公子這樣的人,在外麵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你也大了,有些心思,該明白就得明白,別總像個悶葫蘆。”
    明白?她明白什麽?
    柳驚鵲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
    和顧銘相處的記憶碎片在她心頭衝撞,攪得她方寸大亂。
    方才那杯茶和那句問候,她幾乎用盡了所有勇氣,此刻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秦明月正巧從回廊那頭過來,手裏拿著她整理好的破題教材準備和顧銘討論一番。
    正巧瞥見柳驚鵲消失在月洞門後那抹倉促的碧色背影。
    剛走到門口,就見顧銘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按著書卷,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疑惑。
    秦明月腳步一頓,目光在顧銘臉上和他手邊的茶盞上飛快地打了個轉。
    隨即,唇角便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笑意清淺,卻帶著洞悉一切的促狹。
    她沒進去,隻站在門邊,朝顧銘挑了挑眉梢。
    顧銘被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放下茶盞:
    “明月,你笑什麽?”
    “沒什麽。”秦明月斂了笑意,眼底那點促狹卻未散盡。
    “隻是瞧著柳妹妹,今日格外溫婉可人。”
    她故意在“溫婉可人”上略略一頓。
    顧銘聽出她話裏的調侃,無奈地搖頭:
    “她今天確實有些古怪。”
    秦明月走進來,隨手將教材擱在書案,目光掃過那杯猶帶溫熱的茶:
    “女兒家的心思,像水一樣。你顧大才子也有看不透的時候?”
    她語氣裏帶著點打趣,又似乎意有所指。
    不等顧銘再問,她已轉了話題,指著那卷教材:
    “新編的破題教材,你得空可以翻翻,提點意見。”
    顧銘也順著台階下:
    “求之不得。”
    秦明月點點頭,目光在顧銘略顯清減的臉上停留一瞬:
    “大夫讓你莫要久坐,時不時起來活動活動。”
    叮囑完,便轉身離去,步履從容。
    但她出了書房,並未回自己屋子,腳下方向一折,徑直往西邊蘇婉晴的廂房尋去。
    不一會兒,廂房裏就傳來兩人刻意壓低的談笑聲。
    日頭漸漸升高,暖意透過窗紙漫進書房。
    顧銘又翻了幾頁書,胸骨深處隱隱有些不適,顧銘放下書卷,正準備起身活動下筋骨。
    院門外卻傳來一陣叩門聲。
    朱兒跑去應門。
    片刻,她引著一位年輕公子進來。
    那人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襴衫,麵容清朗,隻是左臂還吊在胸前,用布帶固定著。
    正是金佛寺劫案中幸存的生員,也是首先呼籲大家動手反抗的宋染。
    “顧兄!”
    宋染見到顧銘立於廊下,臉上立刻綻開笑容,遠遠便拱手,聲音清越:
    “不請自來,實在叨擾了。”
    顧銘迎下台階:
    “宋兄?快請進,你臂上傷勢如何了?”
    他目光落在宋染吊著的左臂上。
    宋染不在意地晃了晃右臂:
    “皮肉傷,不礙事,倒是顧兄,”他上下打量顧銘,見他氣色尚可,眼中關切真切。
    “你那傷在胸口,聽聞凶險,如今可大好了?”
    “僥幸無礙。”
    顧銘引他進前廳坐下。
    朱兒奉上熱茶後便退下。
    宋染端起茶盞,卻不急著喝,正了正神色:
    “實不相瞞,今日冒昧來訪,是有一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