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一條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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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銘沒有吃這些東西,反而是拿出自己備的幹糧。
    就著冷水慢嚼。
    耳畔盡是碗箸磕碰聲,夾著零碎歎息。
    “第七題神仙也算不出來吧……”
    “糧價折換分明是連環套……”
    焦灼隨暮色漫進號巷。
    顧銘咽下最後一口餅。
    拉過毛毯裹緊身子,和衣蜷上板鋪,沉沉睡去。
    貢院深處。
    公房燭火通明。
    幾個考官圍在一起看著算學卷,眉頭鎖成川字。
    “商隊複息折銅錢。糧倉堆垛換粟米——這題著實有些難度。”
    “下官自己來做,恐怕也沒有把握全對。”
    “比我們那屆要難多了。”
    燭光映著旁邊廉俊來緊繃的下頜。
    他掐著掌心搖頭:
    “鄉試本就是應該拔擢幹才,去年江西道旱災發救濟糧,多少官員因為這下獄?“
    “一個七品縣令連糧折都算不清,生生被胥吏吞掉三千石!”
    曾一石指尖叩在案上,“啪”一聲脆響:
    “廉按察說得是,上月我處置的漕運司書吏,便因上官算學疏漏,竟敢虛報纖夫數,貪墨整條贛江的力役銀!”
    解熹的白須在光裏抖動,沒有接話,但表情明顯也是讚同二人的說法。
    燭淚堆滿銅盞,曾一石揉著額角起身:
    “難便難吧,總好過選出批不通庶務的呆子!”
    ......
    次日清晨,冷風灌進號舍。
    顧銘裹緊夾袍,看著墨塊在硯池裏化開。
    新的一天開始了。
    今天考策論與律法。
    這兩科皆是他的強項。
    很快,小吏便將題卷發放到位。
    顧銘裁開封紙抽出策論看了起來。
    “如何開源節流,富國惠民?”
    很主流的題目。
    顧銘盯著這十個字。
    筆尖懸在草稿上方。遲遲未落。
    他在思考從哪個角度切入為好。
    思索半晌,他在草稿上寫下三個標題:
    “重農揚商。固本培元。”
    “整飭鹽鐵。官營專利。”
    “裁汰冗員。節用安民。”
    這三個方向都十分穩妥,堪稱四平八穩。
    不過顧銘突然想起了金山學宮的沈墨。
    哪怕是顧銘有了金佛寺力鬥水匪的傳奇故事加成。
    沈墨依然力壓他排在解元賠率榜的榜首。
    秦明月給顧銘帶過沈墨的策論拓本。
    可謂汪洋恣肆之間又恪守傳統。
    若顧銘按這三個路子寫,太過求穩,對上沈墨恐怕是勝算渺茫。
    顧銘目光掃過粗糲的牆壁。
    林閑信裏的字句忽地撞進腦海:
    “田賦雜稅。名目如毛。胥吏上下其手。民不堪命。”
    又閃過黃璘醉後的慨歎:
    “漕運徭役,征發無度,纖夫鎖骨穿繩,常有倒斃途中者。”
    “更有甚者有錢也難以抵擋徭役,活生生揣著銀子累死。”
    顧銘筆尖猛地一頓。
    他猛然劃掉那草稿紙上的三個標題,墨團汙了半張紙。
    重新蘸了蘸墨水,顧銘寫下四字:
    “一條鞭法!”
    以租庸調為骨,化繁為簡,賦役折銀,官收官解。
    思路如開閘洪水奔湧而出。
    他埋首疾書,將前世張居正的方略小心拆解,裹上本朝衣冠。
    “此法,合田賦、徭役、雜征諸項為一,概以銀兩折納。”
    “計畝征銀,以銀代役,使民得免車馬勞頓之苦;官收官解,減除胥吏層層克剝之弊。”
    “此法行,則賦役清明,吏治稍肅,民稍得喘息,國庫亦漸充盈。”
    筆走龍蛇,策論終了,日頭已西斜。
    顧銘展開律法卷,開始仔細閱讀三道大題。
    “灶戶王五私煎餘鹽三百斤,藏於鹽場灶房。其姻親趙六(漕運軍丁)以漕船夾帶私鹽,運至金寧。“
    “牙行錢七偽造“官鹽引票”,將鹽售予米商孫八。孫八又將鹽摻入官鹽鋪售賣。案發後,王五稱所煎為“災年救命鹽”,趙六稱“受百戶脅迫”,錢七稱“引票係從縣衙書吏購得”。
    顧銘眉頭瞬間皺起,腦海中思緒飛快轉動。
    片刻之後,提筆寫下:
    “王五罪不赦:鹽法不論動機,私煎即絞。唯災年可請“恤刑”,減等為流三千裏。”
    “趙六若證受脅迫,依《問刑條例》“被迫脅從者減等”,但漕運夾帶屬重罪,仍充軍邊衛。”
    “錢七偽造引票,雖未行用,但已構成“詐為官文書”未遂,比照既遂減一等,杖一百、流三千裏。”
    接下來兩道題,亦是無比刁鑽,涉及刑名、罪行眾多,彎彎繞繞。
    三題做完,暮色沉沉。
    貢院燈火次第亮起。
    顧銘擱筆,望向狹窗外,天已黑透。
    窗外梆子響過三更。
    顧銘吹熄油燈,和衣蜷在板鋪上。
    胸骨下的舊傷,在寒夜裏隱隱作癢。
    晨鼓初響,寒氣鑽入號舍縫隙。
    顧銘睜開眼,搓了搓凍僵的手指。
    皂靴踏地聲由遠及近。
    “今日試題——”
    小吏嗓音嘶啞,將三卷黃紙拍在桌角。
    顧銘展開首卷。
    “賦題:以草木為題,托物言誌。”
    他眉頭微動,這確實符合考官出題的特性。
    昨日論賦役積弊,今日忽轉風雅。
    也算得上是勞逸結合了。
    顧銘指尖撫過粗糙紙麵。
    腦海裏開始回憶前世印象中學過的文賦。
    他自己現在的水平也不低,但鄉試當前,還是求穩為好。
    很快,顧銘就選中了這次的答案。
    袁枚的《秋蘭賦》。
    如果不是有秦明月的【過目不忘】,他還想不起這麽冷門的文賦呢。
    顧銘蘸飽墨,筆鋒落紙如刃: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蕭曼以襲裾,複氤氳而繞鼻。”
    “雖脈脈兮遙聞,覺熏熏然獨異......可以配鬆柏,可以盟金石。”
    寫完文賦後,顧銘展開第二卷。
    “詩詞:節氣。”
    看到這道題,顧銘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這可供他選擇的題目也太多了。
    思索片刻,顧銘選擇了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反複默誦了兩遍後,顧銘才打開禮法試卷。
    這也是鄉試筆試的最後一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