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琴遇知音,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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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有人低語點評,時而隻聞落筆沙沙。
“此卷論心性頗精微......”
“辭藻過華,如錦緞裹朽木。”
“用典冷僻,倒見功底......”
梆子敲過三更。
最後一份經義卷歸入木匣。
書吏捧冊上前,通報結果:
“經義複核畢。上上優十一卷,上優七十七卷。”
曾一石揉著眉心起身:
“安置好吧。”
他望向窗外濃黑夜色。
“等明日的策論和算學試卷才見真章。”
......
晨霧漫過貢院高牆。
顧銘立在青石板道上,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皂吏執名冊喝令:
“琴道生員——列隊!”
選擇了琴道的生員如溪流匯入院西偏堂。
數十間靜室沿牆排開,門扉緊閉如棺槨。
“丁卯七,第三間,切記,萬不可和考官說話,否則取消考試資格。”
顧銘點了點頭,走進第三間靜室。
室內僅一凳一琴。
琴是杉木斫成,漆麵斑駁,弦鏽如鐵。
一道素屏隔開內外,屏後隱見三道人影。
一道中年男聲從屏後傳來:
“報曲名。”
顧銘指尖拂過琴弦,一邊調音一邊回答道:
“《清溪》。”
屏風後響起細微嗤聲。
左側考官傾身對同伴耳語:
“《清溪》?上次在鄉試聽這曲,都是五年前了吧。”
中間考官搖頭,筆尖懸在名冊上。
“敢在鄉試用此曲,不是狂生便是蠢材。”
右側考官以指叩案,催促道:
“彈!”
顧銘閉目,深吸一口氣,十指按琴弦。
他何嚐不知道清溪這等難度不高的曲目在鄉試考場上天生劣勢。
但這首曲目,是他彈奏的最多的一首曲目。
最關鍵是的是,是最符合他【縹緲雲音】天賦的曲目。
柳徵說過一句話,跟著他學了這麽久,也就把《清溪》彈好了。
而且選曲隻是小標準,琴好可破所有規矩。
第一個泛音蕩開後,屏後的私語戛然而止。
琴音潺潺淌出,尋常指調在顧銘指下變了氣象。
抹挑間似見山雨初霽,滾拂時如聞幽澗穿石。
左側考官猛地攥緊扶手。
他喉結滾動,生生咽下驚歎。
中間考官脊背繃直如弓。
他聽出弦外之境——
指法還是《清溪》的骨架,氣韻卻灌入山河雲煙。
右側考官死死盯住屏風。
仿佛要穿透素絹,看清操琴者麵目。
一首清溪,仿佛讓這三位考官看到了飄渺的雲霧和如黛的遠山。
一曲終了,靜室裏重歸寂靜。
弦止音歇,室內隻聞呼吸聲。
良久,中間考官啞聲開口:
“結束,考生離場。”
左側考官提筆蘸墨,手竟微顫:
“空穀傳響,大雅希聲——上上優!”
右側考官閉目回味片刻,長歎:
“意境已臻化境,畢竟曲目太入門——我認為可上優。”
中間考官凝視名冊上“丁卯七”三字。
朱筆懸停,終落重墨。
“琴心通明,當列上上優!”
顧銘並不清楚三人的評等,他隻是起身鞠了一躬,便離開了靜室。
屏風縫隙間,六道目光灼灼追著他背影。
如盯住一塊蒙塵璞玉。
顧銘剛離開琴考靜室。
候在階下的皂吏便迎了上來:
“丁卯七生員,請回號舍等待。”
顧銘跟著他穿過石板道。
回到了丁卯七號舍。
熟悉的黴味混著桐油味湧來。
顧銘放下考籃,坐到冰涼的條凳上。
緊繃的肩頸終於鬆懈下來。
琴考已畢,心頭一塊石頭落地。
棋道,是他最不會出意外的。
午後梆子響過三聲。
皂吏的吆喝在巷道裏由遠及近:
“棋道生員——貢院中央廣場集合!”
顧銘整衣起身匯入人流。
生員們沉默地走向貢院核心,表情各異
廣場上景象驚人。
數百張棋桌縱橫排開,如一片肅殺的方陣。
每張棋桌上方都懸架著一麵木屏風。
嚴嚴實實隔開對弈雙方。
隻能看見棋盤,看不見對手。
“任何對手之間都不得交流,違者直接判負!”
巡場皂吏厲聲重申規則。
“每人九局,每局都有更漏計時!逾時未落子者判負!”
他指著每桌桌角都有的銅製更漏。
細沙正無聲滑落。
“六勝者將進入登峰組,後三局隻會對戰同樣的六勝者!”
這規則則是為了規避一些靠運氣連抽九名弱者的學生。
也讓九勝的競爭變得愈發激烈。
“第一局,開始!甲一桌,甲醜四對戰乙未十七!”
“甲二桌,乙醜一對戰丁卯三!”
“甲三桌......”
報幕的聲音響起,很快就輪到了顧銘。
顧銘找到自己位次坐下。
黑檀棋盤溫潤冰涼。
更漏開始計時。
第一局顧銘執黑先行。
對手似乎是有些害怕更漏的計時,落子極快。
不過棋力著實有些差勁,全是臭手。
不過第五十手。
對方一條大龍就被顧銘屠戮殆盡。
對方也隻能投子認負。
巡場考官在名冊上畫了個圈。
第二局。
對手中盤便露頹勢。
顧銘白棋一百五十五手逼得對方投子。
第三局、第四局……
顧銘贏得行雲流水。
落子聲清脆。
甚至沒有哪局有對手迫使顧銘的更漏沙流過一半的。
五局連勝。
顧銘也徹底放鬆下來。
圍棋不會說謊,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不用任何人去額外評判。
第六局開始。
顧銘執黑,星位落子。
對麵應手極快,白棋啪地打在顧銘對角小目。
四十手過後,對方一記大雪崩橫在了顧銘的腹地。
顧銘眉峰微動,這步棋極具壓迫感。
像一把鋒刃直插他的地盤。
他謹慎地掛角,白棋立刻尖衝,步步緊逼。
棋盤上黑白犬牙交錯。
顧銘的黑棋如沉穩山嶽。
白棋則似穿林疾風。
攻勢刁鑽狠辣。
顧銘指尖懸在棋罐上方,凝神細看盤麵,自己竟然隱隱落入下風了?
白棋的棋力讓他想起一個人。
秦明月。
但這股力量裏,還多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勝負欲。
比秦明月更銳利,也更焦躁?
要論進攻性,甚至要超過秦明月。
顧銘有些好奇屏風後是誰在執棋了。
他來金寧這麽久,和人對弈也超過百局了,還未見過棋力這麽高的學子。
更漏細沙簌簌滑落。
顧銘眼神閃動,隨後露出驚喜之色。
他看到一手妙手。
片刻之後,顧銘落下一子。
黑棋如楔子釘入白棋大龍腰眼。
屏風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吸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