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渾渾噩噩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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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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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11日……星期日……雨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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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過完了,心也該收收了!
    又下雪了,濕冷的寒對抗不了腹痛的熱,腰酸伴隨著小腹陣陣扭曲的隱隱的脹痛,與後背炸汗呈正相關。頭昏昏沉沉的,還未按壓下腹痛的作亂,胃痙攣又摻和著興風作浪起來。看著白得發紫的指甲蓋上的“小月牙”小得已近消失,手掌上生命線中上段、土星丘、金星丘上諸多米字紋、島形紋和格子紋雜亂無章,一切都預示著我這虛弱的小身板經不起多種疼痛的折磨——自從選了《痛並快樂著》之後,那本沒選的《觀相識病》便在我心裏種下了草。風吹草長,這本與算命沒太大差別的中醫書無數次隨風衝我招手,讓我魂牽夢縈,不知不覺走到它麵前,直到我從書店買走它,這“被勾魂”的狀態才消失——試圖從書中找尋減輕疼痛折磨的方法,得到的卻是模棱兩可的猜測和更多的焦慮。疼痛如故,好多個瞬間簡直懷疑自己都快要死掉了!可死哪有那麽容易,熟背人體髒器位置圖的我知道這些疼不過是痛經、腸道脹氣和胃炎的小毛病而已。我為什麽要這麽清楚?老話說“難得糊塗”,還是糊塗點好,不去管它吧,一切都是心病!
    這幾日,陶然如同約定的那樣認真聽講、抓緊學習,他坐在前麵,我很容易就看到。我們不打招呼也不說話,有幾次我差點沒忍住想跟他說話,幸好有約定在,我未越雷池一步。不知這種平靜能維持多久,久一些吧,再久一些,平靜地回到過去重複枯燥無限循環的生活中去。
    教室後麵的黑板報毛廣海和何斌打算用“大標語”的方式烘托下高考臨近的氛圍,說實話,在這種時候的確沒多少人會用心仔細地去看黑板報上的小字了,大標語簡潔明了。霍江拿著黑板擦用力地把黑板擦幹淨,用抹布把有粉筆末的地方又仔細清了一遍。前班頭端著茶杯,也端著一副前領導的架勢看著,打算對他們即將的操作做一番指導。毛廣海拿來各色粉筆,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幹一番的樣子,抬手卻不知要寫什麽,與其他幾人討論來討論去,許久也沒個結果,又把粉筆、黑板擦物歸原位了。
    “你們那麽多人商量了半天,商量出寫什麽了沒有啊?”我問毛廣海。
    “嘿嘿,還沒有,明天接著商量。”毛廣海眯著小眼睛笑著歎道:“唉!各有各的想法,英雄多了事也難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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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14日……星期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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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透過窗戶斜射進來的陽光便把教室染得滿堂金燦燦喜氣十足。藝婷心心念念鋪墊了好久,被眾人炒得熱火朝天的“情人節”就是今天了。前些天,藝婷衝曹婉撒嬌,讓她在今天送紅玫瑰給她。曹婉也是厲害人物,果然帶了一束紅玫瑰來。要知道,平日裏花店紅玫瑰就賣三四塊一支,今天在“情人節”這個稱號的限定下,紅玫瑰早已洛陽紙貴身價倍增了,一支十塊還不一定有貨。重點是還要繞過校園門衛,帶一束紅玫瑰進學校,這不是僅憑花錢就能做到的。
    收到花的藝婷一整天都開心得合不攏嘴,笑容比花還燦爛。藝婷並不是班上唯一一個收到花的女生,除去女生間相互送花和之前眾人皆知的班頭、蔣天樂他們幾個明確關係的班對,建國和丁靜,彭思宇和吳雪華也借這個當口男生給女生送花官宣了。我並非不喜歡浪漫,隻是對我來說生存比浪漫更重要,於是我把期待羅曼蒂克的心深深埋藏起來,套上灰姑娘幹活的外套,努力為麵包而奮鬥,對玫瑰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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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16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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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晨會,校領導給上學期評選的先進個人頒獎,我作為優秀學生幹部得了個硬殼手抄本,用手摸下內頁紙張,僅憑粗糙的手感就知道本子質量不咋樣,是用墨水筆寫字會略微發毛的那種。據說這已經是獎品中等級最高的了,有人得的還是五毛一支的圓珠筆。唉!摳門的學校,幹的啥事?!發不起獎就別發啊,發這種質量的東西也不嫌丟人?!典型的花了錢也討不到好。
    校領導幹這種腦子裏攪漿糊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剛收到通知,為不影響高考,上次安排的演講賽,針對高考這一特殊情況,高三不參加。看這用詞——特殊情況,什麽叫特殊情況?高考又不是這兩天才出現的事,從我們上學起,它一直都在啊!決策者做決策時應該慎重考慮各方麵因素吧?!想好了再通知,還沒想好就別通知啊!通知了沒兩天又取消,朝令夕改,這真不能怪像藝婷那樣的幹部幹活不積極了!因為幹活越積極、反饋越及時可能代表做的無用功越多啊!想來為這種不靠譜的安排跟藝婷鬧矛盾,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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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懷著一肚子抱怨,抽早餐的空檔,跑到各班把這個最新消息告訴每個高三文藝委員。其實我也可以不用去,等張豔通知完各班宣傳委員後,各班文藝委員自然就知道了。隻是我怕張豔也像我這麽想,她等我,我等她,最後誰也沒通知,耽誤了熱心人的時間。讓積極響應工作的人吃虧我是不願意看到的。
    春生在表演和演講方麵是有天分的,近年來在寫詩和做一個“酸文人”方麵更是一騎絕塵。從上次與藝婷產生分歧,寫演講稿的工作在班裏無從派出後,我便寫信與春生探討,以拓展思路。不料,在收到春生為我演講稿主題支招和鼓勵的回信的當天得知演講賽取消了,還真是諷刺。我已構思的演講稿內容自然成了無用的“殉葬品”,不過不用為此再花費更多時間也好。
    高考的腳步越來越近,各種準備工作陸續開始,聽說馬上要開始填檔案了,接下來是體檢。施萊特打算參軍當兵或考軍校,提前準備,前些天請假去做了激光去近視手術,回來後一副墨鏡便“長”在了臉上,上晚自習也戴著。我們笑話他付出巨大,成了瞎子阿炳,他不以為然,反笑話我們不懂他的時尚。藝婷帶了兩卷膠卷,用莫淩波的傻瓜相機給大家拍合影做畢業留念,彭思宇、單淩雲、東霞、曹婉、何斌、毛廣海、許瑞生、樂為等等好多人做各種排列組合在校園裏的樟樹林、小荷塘、操場、教室等經典場景拍照,我也拍了。還有好多人想拍膠卷卻用完了,我拉動卷膠卷的杆試著再搶出一兩張來,沒成功。東霞寬慰大家:高考前幾個天學校會專門留出時間給我們拍照,還有時間和機會。於是大家又興奮地轉而暢想高考結束後約在一起去哪裏玩,玩什麽之類的了。
    教室後麵的黑板報大標語曆經好多天的討論、幾番波折,最後還是回到最初,按前班頭的提議,確定為“全力以赴,決勝高考!”這話不知是否能起到加油打氣的作用,抑或增大壓力,成為有些人心底最後那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全市聯考安排在月底的消息也放出來了,初步定在28號。似乎為了與聯考消息叫板,今天班上打撲克“鬥地主”的氣氛尤其熱烈,參與人數眾多,甚至還帶了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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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20日……星期二……雨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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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為的日記,用一句詩寫天氣,很有趣。我也模仿著對天氣做點描寫或修飾,感覺日記的抬頭立馬有了情緒。樂為拿出他的日記向我和東霞公開,一個學期總共才八篇。說是日記,其實它們更像是散文隨筆,記錄和表達著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處事方式。他說他常常坐著想一些永遠不會去做隻能想想的事。這點和我很像,我也時常脫離軀體,做精神漫遊般的妄想。諸如,我會設想路遇歹徒,沉著冷靜應對、攀談、獲取信任,再找機會救人或逃脫;設想自己割破血管觀察其狀態,再根據顏色和噴射狀態判斷是靜脈或動脈,針對性地紮緊遠心端或近心端進行自救;又或者設想在野外山洪或泥石流遇險,然後動用已知的知識幫助所有人逃到相對安全的處所以避險……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場景設定,並預想了各種處理方案和應對措施。似乎我心底裏住著個幼稚、好奇心爆棚的俠客,喜歡在各種極端情境,用智慧力挽狂瀾,行俠仗義,鋤奸扶弱。
    當然,理智告訴我這些也就隻能想想,現實世界裏會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前些天中午上學路上遇到盼盼,她憂心忡忡地說:“你中午回去的時候看見大下坡路口跪著的那個小女孩沒?穿得那麽單薄,又沒錢沒吃的,還和爸媽走散了。真可憐!”
    “看見了,你給錢了?”我已經預感到善良的盼盼上當了。
    “嗯,給了二十塊。”盼盼還沒意識到有什麽問題。
    “那是個騙子!”我篤定地告訴她。
    “啊?怎麽會呢?”她扶了扶鏡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厚厚的鏡片擋不住眼裏一圈圈的疑惑。
    “你想啊,她那麽小,能認識那麽多字並寫出來?而且沒有錢吃飯和回家,卻有個乞討的碗?這道具的出現不合理啊!”我抽絲剝繭地解釋,並給她講了小學時見到假裝雙腿殘疾的乞討者被瘋子打,倉惶跑掉的事。盼盼還是不信,覺得可能是其他好心人幫忙寫了乞討的牌子並給了碗。
    “我放了半個饅頭在她碗裏,她沒吃,也沒走,隻等著要錢。如果真的餓,看見饅頭會不吃?”自從看見瘋子打跑假殘疾乞討者之後,對於揭開這種乞討騙子的真麵目,我是不遺餘力。聽我這麽說,盼盼也有些氣憤了,隨我去坡下那個路口打假,卻不見那女孩。盼盼選擇相信她被好心人送回家了。對此我有些無語,卻也多少有一絲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
    今天在客運站不遠的路口,我又看見那個女孩,一樣的招牌一樣的碗。我很開心,這證明我的判斷沒錯。我去叫盼盼,並一起不動聲色地去離客運站不遠的派出所叫警察。誰知警察卻對我和盼盼說“小孩,別瞎鬧,影響大人工作!快回學校上課去!”被轟出了派出所。我拉著盼盼去找小女孩要錢,盼盼見小女孩可憐的樣子,不忍心,說算了。可那是騙子啊!我竟無言以對,上課時間臨近,我們隻好趕回學校上課,一切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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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現實世界裏的真實與正義?我想像武俠片裏的俠客那樣保護身邊弱小、善良、單純的人免受欺騙或欺負,像盼盼或蔣麗琴,可她們卻並不需要我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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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2月22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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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記本,你好,我又開始給你增加內存了。有些事似乎也隻能跟你說說。
    吃快餐麵的日子已經好久了,此刻是胃痛加心痛。心痛是為他,似乎我並不打算讓自己好過點。原以為刻意疏遠,保持距離,有些事便會漸漸淡忘。可惜,我錯了,平靜的表麵下暗流湧動,即使動用書山題海把自己困住,卻怎麽也無法困住腦子裏想他的念頭,想和他說話,想和他在一起。是分子作用力,距離越遠,引力越大麽?他是遵守約定的,沒和我說話,看起來也在努力學習,認真補落下的課程。可看著他與曹婉、張婷開心地說笑,我心底竟有些別扭。夠了!約定是你提出的,別人遵守,你還想怎樣?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近來袁英和奚萍倒是挺親密,時常一同去吃飯,一起去上廁所,或在一起探討英語。英語方麵的問題,我除了拖後腿,確實幫不上她倆任何一點,。袁英對於與她無用的人會棄之如敝屣,這點我也早已知道。對於袁英,我不是已經看淡了、放下了嗎?為什麽她和奚萍走近後,我心裏會不是滋味?是因為她,還是因為姐姐?夠了,夠了!心胸開闊些,別人的交往圈子與我何幹?我有什麽權力和立場去幹涉別人的交友自由,吃這些莫須有的飛醋?聯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別人在座位上認真複習,我的腦子卻在失控地想東想西,又怎麽能不落後?
    你能改變和掌控的隻有自己。與其抱怨、讓別人的行為左右自己的心境,不如做自己的主人,強大自己,努力修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心。此路阻且長,慢慢修煉吧,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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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年有段時間縣城裏有些女人發現自己衣服莫名其妙被割破了,於是傳言那是一個男變態犯案,他在夜間專找單獨行走的穿皮衣或皮褲的漂亮女人下手,用刀片割她們皮衣的後背或皮褲的屁股兜,不為偷錢隻為滿足其內心變態的欲望。還有傳說那男人個子不高,是老婆跟別人跑了之後才心理變態的,慣用的是刮胡子刀片,常戴頂鴨舌帽。傳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他們在犯案現場親眼所見一般。有人發現被割後,會慶幸隻丟了錢和東西,人沒受傷,並想想後怕不已。當然,也有人被割傷。那段時間女人們晚上出行要麽結伴,要麽減少出行。時髦的皮衣皮褲一時間也成了禁忌。後來不知是變態被捉住了,還是犯案減少了,又或者大家對這事失去了討論的興趣,傳言漸漸淡去。
    最近,變態割屁股的傳言又卷土重來,傳得沸沸揚揚,鬧得晚自習後要獨自回家的女生們人心惶惶,一些放心不下的爸爸們還會到校門口接女兒放學,親自為女兒保駕護航。小縣城裏的生活平淡,傳言真真假假無從分辨,大家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和我身邊的人沒被割過,認識的人裏最疑似被割了的是尹單慧,借著被割事件她在家休息了兩天沒上學。但她被割破的不是皮衣,她向大家講述被割事件時神態和語氣中並無多少驚恐、受創,更多的反而有幾分炫耀和享受被眾人拱衛、圍繞的感覺。
    我不害怕割衣服的變態,一方麵我沒有皮衣皮褲和像尹單慧那樣勾人的漂亮臉蛋,另一方麵我相信自己騎車速度足夠快,快到能逃離魔爪。但這幾日晚自習後的回家之路的確令我有些困擾,困擾我的是我的一個小學同學。他小學時在班裏存在感很低,沒怎麽跟我說過話,即使我們中學一直同校不同班,也沒再聯係過,我幾乎都快忘記他的名字了。近來,他突然天天守在自行車棚門口,等著和我一路回家。我很清楚他的想法,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作為老同學,在他沒表明意圖前,我隻能客氣應對,以禮相待。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各種幼稚的大話,吹著各種不著邊際的牛,即使裏麵有不少對我的刻意吹捧,我也不願給予任何回應,連發出常規客套“哦”、“嗯”的聲音都極其吝嗇。他一個人起勁地唱著獨角戲,我冷淡的態度絲毫不影響他的發揮,仿佛我是個好觀眾,我的靜默給他空出了絕好的展示舞台。一連數日,無論我走得或早或晚,都能遇到他,無論我車騎得或快或慢,他都能跟上。那句客氣、禮貌、足以拒人千裏之外的“我到家了,再見!”是我獲得自由的通關密語,不知他要聽多少遍才能領會其中含義。又或者哪天他心血來潮說出“喜歡”,我便有機會能客氣地婉言謝絕,結束這一切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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