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猝不及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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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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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9月23日……星期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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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會操很成功,我們排評上了“優秀集體”,我、副排和茶學的一個女生被評為了“優秀學員”。大會結束後,趁教官離校前,我們排給肖森辦了個小小的歡送會。沒什麽特殊的流程和儀式,大家隨意地圍著肖森聊天、找他簽名,還有人給他唱歌。一聲哨響,所有教官迅速跑步集合、列隊,依次上車。女孩子們跟著跑去大巴車旁,向肖森揮手告別。肖森向窗外的大家回了個標準的軍禮,神情凝重、莊嚴,盡顯軍人的英偉之姿。大巴車緩緩啟動,平安、孫兮和魏博雅眼眶紅了,她們、副排和其他人跟著車跑了一陣,邊跑邊帶著哭腔喊“小鵲”。我害怕這種離別的場景,默默躲在後麵,目送大巴車消失在金色梧桐路的盡頭。
軍訓就這麽結束了。
中午回到宿舍,我們這層走廊壁龕裏的電話已安裝完畢,打電話終於不用卡宿舍關門的時間了,與外界的聯係又近了一步。總算收到了蘇小鵬、樂為、東霞和藝婷的回信,莫淩波和施萊特果然與藝婷一起,捎來了“合體”回信。信裏雖隻是報平安,簡單陳述各自現狀,但與朋友們重新建立起聯係的欣喜迅速遣散了獨自在外的孤單。樂為他們宿舍還沒裝電話,我理所當然成了等著接電話的一方。
程執拿著洗好的軍訓照片來找我,讓我帶給袁婧,並告訴我晚點才能拿到於新之找校藝術團借的二胡,讓我下午去他們宿舍找他。這種正當的見麵理由無法拒絕。我如約來到他們宿舍樓下,站在樓門口,看男生們進進出出,一遍遍給自己洗腦:大方些,思想不要太古板,這些是正常的同學工作交往。好一會我才做好心理建設,第一次踏進他們宿舍樓門。
進門一瞬間,光線迅速由明轉暗。我聞到混雜著肥皂水、黴味、泡麵味精味、煙味和廁所的騷氣等各種複雜、潮濕的氣味。從走廊兩側門上貼的名單可以看到這裏大多是八人間,有一部分六人間。每間房有一個對外的窗戶,房裏擺著幾張鐵架雙層床和看起來像五六十年代的老舊木桌,沒有獨立衛生間。從氣味分辨,走廊的盡頭大概是公共廁所和淋浴間。一樓的地麵做了硬質化水泥地麵,從樓梯開始,連結二樓三樓的是使用多年的木質結構:漆皮斑駁開裂的厚重實木扶手,露出木質本體有些許腐化的實木踏板、踢麵和走起來會咿咿呀呀響的實木地板。這裏住宿條件比我們高中還差。在我眼中,滿滿複古氣息、代表著傳統與情懷、覆蓋了墨綠色爬山虎的木質紅磚房,瞬間淪落成待改造更新的“難民區”。我明白了即使住宿費貴一倍,房明君和程執他們仍無比向往新宿舍的緣由。
找到程執所在的宿舍,門開著,裏麵除了一樓宿舍有的鐵架床和老木桌外,還橫七豎八地攤著畫板、水桶、泡沫、吹塑紙等各種物件。屋裏的三四個人都認真地對著自己麵前一些奇怪的東西擺弄著。
我輕輕敲了敲門,所有人都抬頭望向我,弄得我有些緊張。我小聲說:“找一下程執。”
“他去隔壁找於新之了,你在這等會,我幫你去叫!”伍和德熱情地笑著說。他把手上的牙簽插入麵前一個長方體泡沫塊,泡沫頂麵按11尺寸打著網格,格子交點處已高低起伏有規律地插了不少牙簽。他起身出門,剛才與他圍在一起的女生繼續埋頭在泡沫上插牙簽。我好奇那做的是什麽,卻不好意思問。
不一會,程執和伍和德相繼進來,後麵跟著個戴眼鏡梳分頭的高個男生,也散漫地晃了進來。按理說他們仨年齡相差最多不超過兩三歲,但高個男生明顯要比程執和伍和德老成、油膩許多。他拿下夾在耳朵上的香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隨便找個下鋪,一坐下就用打火機點上了煙。程執介紹高個男生是於新之。
“就是你要借二胡?”於新之拿腔拿調地問。
“嗯。”我擠出官方假笑,沒多說。我雖討厭他的做作,但耳濡目染過太多求人辦事的場麵,還是懂求人的姿態要謹小慎微。
“嘶……”於新之吸了口煙,享受地緩緩吐了陣白霧,然後才說:“是這樣,校藝術團那邊我問過了,可以借,但他們那邊有時也要用。”
“哦,那是借還是不借啊?”我不清楚他什麽意思,也沒那麽想借到,便直接問。
“借,但不能長借。隻能抽他們不用的空檔,借了,練一練就還給他們。”於新之說。
“哦,這反反複複又借又還的,給你添麻煩了!那或者要不……就算了……”我試探性地問,他要是答應,順勢把我這節目撤了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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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倒是不麻煩,就是……”於新之猶豫道。<的別裝相了!直說,今天什麽時候能借來?”程執笑著揶揄於新之,伍和德也跟著幫腔:“是啊……你別欺負‘小美眉’啦……”
“我過會去借,晚點……看吃飯前後吧……”於新之模棱兩可地說。
“別過會了,快點去,這會就去!”程執催促道。
“你不知道,他們那邊……”於新之還要辯解,卻已被程執推出了宿舍。隻聽得程執朝於新之的方向笑罵道:“快去!滾……”
“他估計還需要些時間才能借來。今天天氣好,我先帶你去山上認認植物,晚點再過來。”程執進門來對我說。
“認植物?”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麽安排。
“走吧!植物學、各種植物品種你們以後也要學的,多了解了解沒壞處。”程執說。
“哦。”聽起來有道理,我便隨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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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路起先是能通車的水泥路,路邊有宿舍、教學樓。走進半山腰一個研究室旁的石階岔路後,便進入了“原始森林”。樹林下鋪滿了鬆軟的枯葉和各種野草,在枯葉和野草的間隙,隱約有點禿的砂石土便是山路。真正體現出: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程執沿途指著路旁的樹告訴我什麽叫對生葉、什麽是互生葉。林下隨意生長的野草他也能叫上名字:這個是葎草,那個叫飛蓬,哪個是有名的“何首烏”,哪個是藥食同源的“扛板歸”……有種長穗狀粉色白中帶紅的小花,一開一大片甚是好看。程執說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愉悅蓼”,看到的人會心情愉悅。
“你看那樹真有意思!”我指著前麵一棵半倒地的枯樹興奮地望向程執,樹上纏繞著小臂粗細的粗藤,幾組粗藤相互纏繞,藤兩端從旁邊的大樹上懸垂而下,活脫脫一個全天然大秋千。
“那是種典型的生態競爭現象,叫‘絞殺’。”程執解釋。
“我們學校真大啊,校園裏竟然有森林!這是真的原始森林還是後期人工種的?”我問。
“獅子山上那些馬尾鬆、油鬆據說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校友種的。其他的……可能也有部分原始植被吧。”他答。
“獅子山?學校裏的山還起了名字?是有‘獅子’還是‘虱子’?嗬嗬……”我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玩笑,趕緊尷尬地笑笑轉換話題:“我覺得省城也很大。剛來那天,下高速後,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客運站,客運站到學校又坐了半個多小時車。在地圖上一看,走過的路線隻在省城一個角上繞,還沒從南到北跑個貫通呢。”
“唉!也就是大而已。很多人稱省城為‘大縣城’。規劃是一言難盡。區域劃分沒有明確的側重,路網隻追求環線,缺乏微循環,交通堵車壓力大,專業人士稱之為‘攤大餅模式’……”
“你懂得真多!”我感慨。我原想稱讚省城的厲害,卻沒想到他有另一番見解。
程執謙遜地說:“這不算什麽,你們以後也都會學的。規劃與設計是緊密相連的。”
“伍和德和那個女生做的是什麽?看著挺有意思的。而且看你們宿舍裏堆的東西,好像大家做的都不一樣。”我想起了在他宿舍裏看到的場景,好奇地問。
“那女生是伍和德女朋友孟瑾。他們做的是立體構成。”
“立體……構成?”他的回答我聽不懂,果然如嚴冬靈所說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就越多:“聽起來好深奧啊!你怎麽不做?”
“你怎麽知道我不做?我跟別人一組。立體構成解釋起來有點複雜,就是……”
……
在山上,我判斷不出方向,依山勢隻知道是上山還是下山。跟著程執邊閑聊邊走,持續走過一陣下坡後,看見了水泥路和路盡頭的一大片竹林。程執跟我講起他們幾個月前偷偷在這裏扒竹筍的趣事。繞過竹林,前麵出現一大片樹林,路也恢複成土路,隻是地勢平坦,土質偏潮。程執說這片樹林是栗子林,有板栗和青岡櫟。他從地上撿起不同的果殼教我分辨兩者的區別。我這才知道在常吃的板栗外麵原來還長有一層綠色的長毛殼。
走出栗子林,豁然開朗。一片綠茵緩坡入水,水邊長著好幾排樹幹筆直、基部膨大的杉樹,最外麵的幾排甚至就長在水裏。一人來寬、與田埂相似的水泥梗從岸邊延伸到杉林中,白色的鸕鶿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水鳥站在梗頂,理著身上的羽毛,悠閑地踱步。我順著水泥梗走入杉林,水鳥不緊不慢地撲騰開,略有腥鹹的湖風吹來,湖水蕩漾,有節奏地拍打著,啪嗒啪嗒,偶爾激起水花濺到腳上,一陣清涼。如此新奇美景,仿佛進入了“桃花源”的世界。
“這樹長在水裏不怕淹死麽?”我好奇地問。
“它叫池杉,是極耐濕的物種。看下麵膨大的部分,那是它的氣生根,所以長在水裏也沒事。”程執為我答疑解惑。
“這水泥梗又是幹什麽用的?修這麽一截還挺奇怪的。”對一切未知我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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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種護坡,保護湖岸,盡量減少水土流失的。學校沒錢,所以修得不算長,也有些窄小。湖水常年拍打,學校臨湖一線的土地會漸漸被湖水侵蝕,你看這多年前修在岸邊的護坡都有一部分在水中間了。”
“呃……你掉了東西。”我看見一遝紙從他褲兜裏掉出來,怕掉到水裏,我趕緊撿起來遞給他。
他摸了下褲兜,隨後笑著對我說:“你打開看看!”
這是封寫給我的信,洋洋灑灑好幾頁,裏麵沒有讓人肉麻的海枯石爛、沒有賭咒發誓,隻是平實地寫著他是怎樣的人、他的想法以及他眼中的我。
他說他想找的女朋友是能令他開心、理解他、與他有相似之處的人,而我正是這樣。他說他是個沒什麽耐心、不會照顧人的人,可他卻有耐心對我,陪我聊天,幫我辦事,看我傻傻的樣子,和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有與其他人沒有的愉悅感和親切感。他說無論是從學長、朋友、老鄉,還是喜歡我的角度來說,他對我說的話都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他說大家會用帶有偏見的眼光看待老生追新生,會認為這是大哥哥欺騙小妹妹的感情,他此前從未想過會承受這種輿論壓力,而從昨天他對我說出那些話開始,他已經在試著承受或開始承受這些了……
我仔細看著每一頁,每個字,拿信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他從背後伸手環腰抱住我,篤定地說:“別自欺欺人了!給我,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試試吧。”後背傳來他暖暖的體溫、咚咚的心跳和淡淡的肥皂香味,溫柔的聲音隨著紊亂的氣息在耳邊響起:“我可以吻你嗎?”
我懷著探究的心,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真實得恍如隔世:兩個多月前,我還在對談戀愛和男女大防諱莫如深的“荒漠”修習清心寡欲之術,現在卻置身於荷爾蒙肆意湧動的“叢林”,與各種未知的誘惑與欲望擦肩。這中間發生了什麽?僅僅是參加了一次高考,並被錄取了而已。現在的我與兩個多月前的我,從本質上來說並無太大區別,可環境和輿論的定義等等一切又都與之前不同了。我應該推開他、拒絕他嗎?那樣,他會成為第二個陶然,與我錯過嗎?勇敢向前就一定對嗎?方向不對,南轅北轍,越勇敢錯得越厲害……
我沒來得及回答,他已替我做出了選擇。我沒拒絕,一切快得猝不及防。他的吻溫潤綿長、繾綣旖旎,既如春風化雨,又似風卷殘雲,章法得宜。
不知是多年來的教育、理智,還是第六感的自我保護機製運轉,讓我還是推開了他。我答應他可以做他女朋友,但不希望有過多的身體接觸,僅限於牽手和簡單擁抱。他點頭同意,但仍撒嬌地向我抱怨這規定過於嚴苛。我笑著堅持,心底卻微微泛起一絲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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