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帝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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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的朝會。
金碧輝煌的金鑾殿上,百官肅立,沉香嫋嫋。
戶部尚書剛奏畢關於北境邊軍冬衣撥付的章程,言及雖國庫吃緊,但仍將優先保障將士棉衣,以示天恩。
龍椅上,趙真驥一身明黃朝服,指尖輕輕敲打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近乎不可聞的規律聲響,仿佛在權衡著什麽。他沒有立刻對戶部的方案表態,反而將目光緩緩掃過丹陛下的群臣,最終,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般,定格在武官行列最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上。
“沈愛卿,”皇帝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唇角甚至噙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顯得格外“隨和”,但眼底卻無半分暖意,隻有深潭般的冰冷。
“朕近日聽聞一則趣談,說是北境將士對你愛戴有加,甚至私下裏將你比作當年的‘軍神’霍老將軍?”
趙真驥語調輕鬆,仿佛在閑話家常,“嗬嗬,少年英傑,深得軍心,實乃我朝之幸啊。”
“轟——”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誰不知道“軍神”霍老將軍的結局?功高震主,被先帝猜忌,晚年削職閑居,鬱鬱而終。這哪裏是褒獎,分明是誅心之論!是在用最血淋淋的前朝舊事,敲打如今風頭正勁的北境統帥!
無數道目光,或驚懼,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災樂禍,齊刷刷地射向沈玠。大殿內靜得能聽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沈玠感受到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心頭如重錘敲擊,但他曆經沙場的神經早已錘煉得堅如磐石。他麵色沉靜如水,穩步出列,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此皆麾下兒郎謬傳,隻因臣常年駐守邊關,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體恤下情,方能得些虛名。霍老將軍乃國之柱石,戰功彪炳千古,臣之微末功績,猶如螢火之於皓月,豈敢相提並論?北境數十萬將士心中所向,唯有陛下之天威,唯有我大梁之國祚,臣亦時刻謹記,效忠陛下,護衛河山,乃臣之本分。”
他這番話,謙卑到了極致,不僅徹底撇清了“軍神”的比擬,更是將將士的忠誠、自己的功勞,全部歸於皇帝和國家,試圖將那頂無形卻足以壓死人的“功高震主”的帽子化解於無形。
趙真驥靜靜地聽著,臉上那絲虛假的笑意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不耐與冷冽。
沈玠的圓滑應對,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更激起了他的猜疑。這種無懈可擊的臣子,往往才是最危險的。
“愛卿過謙了。”
趙真驥緩緩調整了一下坐姿,身體微微前傾,帶來的壓迫感驟然增強,“你的能力,朕自然是信得過的。北境防線能有今日之固,愛卿居功至偉。”
他先揚後抑,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深沉而銳利:“隻是……這軍心凝聚,固然是好事,能提振士氣,破陣殺敵。但也需時刻警惕,莫讓這份軍心,被小人蠱惑,或是……因某些不該有的念頭,而生出不必要的枝節。”
他目光如刀,緊緊鎖住沈玠,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砸在冰冷的地磚上:“如今北狄雖暫退,然狼子野心,從未稍減。朕希望,沈愛卿你能將全部精力、所有心思,都放在整軍備武、固我邊防之上。至於其他……”
趙真驥刻意在此處停頓,目光掃過沈玠低垂的頭顱,以及他緊貼身側、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的雙手,然後才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警告:“莫要分心,更莫要……讓朕失望。”
“其他”二字,他咬得極重,如同鈍刀割肉。這已近乎赤裸裸的威脅:結黨營私、勾連前朝、擁兵自重……任何可能引起帝王猜忌的行為,都在此列。
趙真驥是在明確地告訴沈玠,你的軍權、你的名聲,朕可以給你,也可以隨時收回。在北狄的鐵騎到來之前,天子的雷霆之怒,會先一步將他和他所擁有的一切碾為齏粉。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嶽,壓在沈玠的肩頭。
他能感受到龍椅上那道目光的審視,仿佛要穿透他的官服,窺探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怒意、寒意、還有那絲難以言喻的屈辱,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然後以額觸地,發出清晰而堅定的叩擊聲:
“臣,謹遵陛下聖諭!定當恪盡職守,竭盡全力,以報君恩!絕無二心!”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若細聽,卻能察覺到那極力壓製下的一絲顫抖。這不是恐懼,而是憤怒與無奈交織下的隱忍。
趙真驥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才仿佛滿意般地靠回龍椅,揮了揮手:“如此甚好。戶部所奏,準了。退朝吧。”
隨著內侍尖利的“退朝”聲,百官如蒙大赦,紛紛躬身行禮。
沈玠緩緩起身,麵色如常,甚至對幾位上前欲言又止的同僚微微頷首示意,但他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冰冷至極的低氣壓,卻讓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屏障和心悸,連他最親信的副將都隻敢遠遠跟著,不敢輕易上前搭話。
他一步步走出大殿,陽光照在他繡著麒麟的朝服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趙真驥今日的施壓,比之前寢殿內單獨的羞辱,更加致命。那是在他最核心的權柄領域,在他賴以立身的軍功基石上,懸起了一把由帝王親手打造的利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寒意徹骨。
回到府中,沈玠徑直入了書房,緊閉房門。
他需要立刻調整策略,皇帝的目光已經像鷹隼一樣牢牢鎖定了他和他的北境軍,任何與前朝勢力相關的動作,都必須更加隱蔽,更加謹慎。
夜幕低垂,影煞如約而至。
“主上,今日朝堂之事……”影煞的聲音帶著凝重。
“趙真驥已經起了疑心,至少是警惕。”
沈玠站在沙盤前,手指點在北境沿線,“‘孤狼’的計劃暫緩,所有聯絡轉入靜默。當前首要,是消除趙真驥的戒心。”
“屬下明白。”
影煞點頭,“但北狄左賢王那邊,若遲遲不見‘投名狀’,恐怕會失去信任。”
“那就給他一點甜頭,但不能是我們核心的輜重隊。”
沈玠眼中寒光一閃,“找一支犯過軍紀、本該受罰的巡邏小隊,把他們的行蹤‘泄露’出去。讓他們‘偶然’遭遇小股狄兵,受點損失,但核心人員和裝備無損。這樣既能應付左賢王,也能給趙真驥一個‘治軍不嚴’的假象,降低他的警惕。”
這是一招險棋,也是無奈之舉。用自己軍中敗類的血,來換取喘息之機。
“是!屬下即刻去辦!”影煞領命。
“還有,”
沈玠叫住他,“讓秦婉最近也收斂些,非必要不聯絡。府內……我總覺得,趙真驥的眼睛,或許不止在朝堂上。”
而此刻,秦婉正在自己的繡房裏,指尖卻有些冰涼。
她也聽聞了朝堂上的風聲。
皇帝對主上的猜忌日益加深,這讓她感到深深的不安。她拿起繡繃,卻無心下針。目光落在窗外,恰好看到阿梨端著一個小小的燉盅,腳步輕快地朝著書房方向走去。
阿梨臉上帶著一絲單純的期盼,似乎因為想到了什麽能寬慰將軍的點子而感到高興。
秦婉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
這個丫頭,對主上的關心是真摯的,但她對圍繞在主上周圍的驚濤駭浪卻一無所知。這種單純的善意,在如今的險境下,不知是福是禍。
書房外,阿梨輕輕叩門。
她燉了一盅冰糖雪梨,想著能潤肺安神,或許能緩解將軍連日來的“勞累”。
她聽到屋內傳來沈玠低沉的一聲“進”,便推門而入。
沈玠正背對著她,站在沙盤前,身姿依舊挺拔,但阿梨卻敏銳地感覺到,那股籠罩著他的陰鬱氣息,比前幾日更加沉重了,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
她不敢多看,輕輕將燉盅放在桌上,小聲道:“將軍,奴婢燉了盅梨水,您……”
“放下吧。”沈玠沒有回頭,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阿梨的心微微一沉。
她默默行了個禮,退了出去。走到廊下,她看著窗台上那盆蘭草,在清冷的月光下默默佇立。她不明白朝堂風雲,隻知道將軍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痛苦。她能做的,依然隻有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的高壓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府內的暗流愈發洶湧。
沈玠在忠誠與背叛、尊嚴與生存的鋼絲上艱難行走。
阿梨的溫暖如同風中殘燭,而秦婉的謀劃則如同暗夜中的星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