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絕境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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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的期限,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每一刻都滴答作響,催人心魄。
    破廟的陰影裏,油燈如豆。阿梨將那張珍貴的絹布在膝上緩緩鋪開,天牢最底層的結構如同猙獰的蛛網,清晰呈現。每一條通道,每一處崗哨,換班的時間缺口,都被王琨用極細的筆觸標注得清清楚楚。
    “這裏,”
    阿梨纖細卻穩定的手指點向圖紙上一處標注為“汙渠出口”的位置,那裏靠近死囚區,且有短暫的守衛視覺死角,“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老兵湊近,渾濁的眼睛仔細分辨著,眉頭緊鎖:“汙渠出口有鐵柵封鎖,且內部情況不明,風險極大。”
    “再大的風險也要闖。”
    阿梨的聲音沒有一絲動搖,“子時換防,隻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我們需要有人在外製造混亂,引開大部分守衛的注意。另一隊人,從這汙渠口潛入,直撲死囚室,救出將軍後原路返回。”
    計劃簡單,甚至粗糙,但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任何複雜的計劃都顯得蒼白,唯有出其不意和速度,或許能搏得一線生機。
    “影衛能調動多少人?”阿梨抬頭問。
    老兵麵色凝重:“連同老夫在內,能即刻趕來的,隻有九人。皆是好手,但麵對天牢守衛……”
    九人。
    對上銅牆鐵壁的天牢守衛,無異於杯水車薪。
    阿梨沉默片刻,眼中閃過決絕:“足夠了。老伯,您帶四人在外製造混亂,動靜越大越好,但切記不可戀戰,一擊即退,保全自身。我帶其餘四人,入渠救人。”
    “不可!”
    老兵斷然拒絕,“姑娘!渠內情況未知,太過危險!讓老夫帶人下去!”
    “不!”阿梨的語氣異常堅決,“我必須去。隻有我最熟悉將軍的情況,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若真有意外,我這條命本就是將軍給的,還給他,也是應當。”
    她看向老兵,眼神懇切卻不容反駁:“老伯,外麵吸引火力的任務同樣重要,且更需要經驗老道之人指揮。請您務必答應我!”
    老兵看著她稚嫩卻寫滿堅毅的臉龐,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日,所有參與行動的影衛被秘密召集。
    阿梨不再是那個需要庇護的小丫頭,而是冷靜清晰地分配任務,反複推演每一個環節,預想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和應對方案,她身上那股與沈玠愈發相似的冷冽和決斷,讓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們都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甚至親自去查探了那處汙渠出口。
    那是在皇城最邊緣一處荒廢的院落裏,洞口散發著惡臭,鐵柵鏽跡斑斑。
    她默默記下周圍的環境和守衛巡邏的規律。
    與此同時,皇宮天牢最底層。
    沈玠被特製的鐵鏈鎖在牆上,活動範圍極小,傷口被簡單處理過,不再流血,但疼痛依舊日夜折磨著他的神經。
    皇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慢火燉煮他的意誌,並未再用酷刑,隻是時不時讓近真公公下來,用極其汙言穢語描述他是如何“享用”那晚逃脫的小宮女,或是帶來朝中那些落井下石、誣陷他謀反的奏折念給他聽。
    沈玠始終閉著眼,如同老僧入定,對外界的羞辱和挑撥毫無反應。
    隻有緊握的拳頭和偶爾微微顫抖的睫毛,泄露著他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
    他在擔心,擔心那個傻丫頭會不會真的不顧一切來救他,擔心她落入皇帝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
    這種未知的擔憂,比任何肉體上的痛苦更讓他煎熬。
    ……
    第五日,夜,子時將近。
    皇城沉寂在黑暗中,唯有天牢方向燈火通明,如同黑夜中一顆不安的心髒。
    荒廢院落外,阿梨和四名精悍的影衛如同壁虎般緊貼著牆根。他們渾身塗滿了掩蓋氣味的汙泥,穿著緊身的黑衣,隻露出一雙雙警惕而決絕的眼睛。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緊接著是衝天而起的火光和嘈雜的喊殺聲!
    老兵帶領的人動手了!
    天牢方向的守衛瞬間被驚動,呼喝聲、奔跑聲、警哨聲亂成一團!大批的守衛朝著爆炸聲方向湧去!
    “就是現在!”阿梨低喝一聲,眼中寒光一閃!
    一名影衛立刻上前,用特製的藥水倒在鏽蝕的鐵柵欄接口處,伴隨著輕微的“嗤嗤”聲,鐵鏽迅速溶解。另一人用撬棍用力一扳!
    哢嚓!
    一聲輕響,一根鐵柵被悄無聲息地撬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爛和汙穢的惡臭瞬間撲麵而來!
    阿梨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個俯身鑽了進去!身後四名影衛緊隨而入!
    渠內黑暗粘稠,汙水沒至大腿,冰冷刺骨,腳下是滑膩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穢物。
    惡臭幾乎令人窒息,但五人皆訓練有素,屏住呼吸,憑借著記憶中的圖紙和微弱的水流聲,艱難而快速地向著預定的方向摸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淵中前行,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眼睛在窺視。
    終於,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並且傳來了守衛模糊的交談聲!
    “外麵怎麽回事?”
    “不知道,好像走水了……媽的,真冷……”
    到了!汙渠的盡頭,上方就是天牢內部!
    阿梨打了個手勢,五人立刻停下,緊貼著冰冷的石壁,如同融入陰影的石塊。
    她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按照王琨提供的換防時間,此刻正是交接班的時候,守衛注意力最為分散!
    就在這時,上方傳來一陣略顯匆忙的腳步聲和新的交談聲:
    “換班了換班了!媽的,外麵亂糟糟的,都精神點!”
    “知道了,真囉嗦……”
    機會!
    阿梨眼中精光一閃,猛地從汙水中躍起,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沾滿了強效迷藥的吹箭無聲無息地射出!
    “呃……”
    上方兩名剛交接完、正有些鬆懈的守衛哼都沒哼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另一名影衛迅速上前,接住他們的身體,輕輕放倒,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阿梨利落地攀上出口,警惕地觀察四周。這裏是一條狹窄的甬道,牆壁上插著火把,光線昏暗,前方拐角處就是通往死囚室的鐵門!
    兩名守衛倒在門邊。
    “快!”阿梨壓低聲音,率先衝向那扇沉重的鐵門。
    鎖是特製的重鎖!一名擅長開鎖的影衛立刻上前,拿出工具,屏息凝神地操作著。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伴隨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騷動聲和心髒狂跳的咚咚聲。
    哢嚓!
    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在寂靜的甬道裏如同驚雷!
    鎖開了!
    阿梨猛地推開鐵門!
    陰冷潮濕的死囚室映入眼簾。牆壁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被粗重的鐵鏈鎖著,低垂著頭,玄衣破爛,血跡斑斑,仿佛早已失去生機。
    “將軍!”阿梨的心髒像是被狠狠刺穿,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顫抖,撲了過去!
    聽到這魂牽夢縈卻又最害怕聽到的聲音,沈玠的身體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火光下,他蒼白瘦削的臉上寫滿了震驚、恐懼,以及滔天的憤怒!
    “誰讓你來的?!走!快走!!”他嘶啞地低吼,聲音因為急切和恐懼而扭曲,拚命掙紮著,鐵鏈嘩啦作響,“這是陷阱!快走啊!”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
    哐當!哐當!
    身後那扇剛剛被打開的鐵門,以及甬道另一頭,同時落下了更加沉重巨大的鐵閘門!徹底封死了所有退路!
    與此同時,四周牆壁上突然打開了數個暗格,露出裏麵閃爍著寒光的弩箭!對準了牢房內的所有人!
    一陣得意而猖狂的大笑聲從甬道上方傳來,通過某種傳聲裝置清晰地回蕩在死囚室內:
    “沈愛卿,朕的這份‘大禮’,你可還滿意?朕就知道,你這條忠心的小野狗……一定會來!”
    皇帝的聲音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殘忍!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
    皇帝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惡毒的笑意,“你那位‘深明大義’的王副統領……他的人頭,此刻大概已經掛在城門口了吧?哈哈哈……”
    阿梨的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中計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請君入甕的死局!王琨恐怕早已暴露,那份布防圖,根本就是引他們上鉤的誘餌!
    沈玠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喉結劇烈滾動,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嗚咽。他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沉重的腳步聲從唯一未被封死的甬道深處傳來,火把的光芒越來越近。
    皇帝在一群精銳侍衛的簇擁下,緩緩現身,臉上帶著勝利者和狩獵者的愉悅笑容,欣賞著牢籠中絕望的獵物。
    他的目光落在阿梨身上,如同打量一件有趣的戰利品:“小野狗,我們又見麵了。這次,朕看你還往哪裏逃?”
    阿梨猛地轉身,將沈玠護在身後,盡管身體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如同被逼到絕境的母狼,凶狠而決絕地盯住了皇帝!
    絕境,真正的絕境。
    退路已斷,強敵環伺。
    阿梨的手,緩緩摸向了袖中那柄淬毒的薄刃。
    就算死,她也絕不會讓這個昏君,再碰將軍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