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北境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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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北境的路,比阿梨想象中更加艱難崎嶇。
為了避開靖安王可能設下的層層關卡和追捕,他們不敢走官道,隻能穿梭於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的小徑。沈玠的傷勢遠比看上去嚴重,爆炸的衝擊、箭傷、刀傷,加上冰冷河水的浸泡和連日奔波的勞累,終於擊垮了他鐵打般的身體。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們躲進一處廢棄的山神廟避雨時,沈玠開始發起了高燒。
起初他隻是比平時更加沉默,臉色蒼白得嚇人,腳步虛浮。阿梨擔憂地詢問,他隻搖頭說無事。但很快,灼熱的溫度便從他體內爆發出來,燙得嚇人。
他被迫蜷縮在鋪著幹草的角落裏,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牙關緊咬,卻依舊抑製不住痛苦的**從齒縫間溢出。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額發濕漉漉地貼在滾燙的皮膚上。
“冷……好冷……”他在昏迷中無意識地囈語,身體蜷縮得更緊。
阿梨慌忙將能找到的所有幹草和破布都蓋在他身上,卻絲毫無法驅散那徹骨的寒意。她摸出隨身攜帶的水囊,想喂他喝點水,卻發現他牙關緊閉,水根本喂不進去。
“將軍……將軍你喝點水……”阿梨的聲音帶著哭腔,手足無措地跪在他身邊,隻能用濕布不斷擦拭他滾燙的額頭和脖頸,試圖用這種方式為他降溫。
然而,這無疑是杯水車薪。
高燒燒得沈玠神誌不清,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
“……母親……別走……”他的聲音變得脆弱而模糊,仿佛回到了遙遠的童年,帶著一種阿梨從未聽過的無助。
下一刻,
他的語氣又變得狠厲決絕,充滿了血腥味:“……殺!一個不留!為了……為了……”後麵的字眼模糊不清,卻透著令人心驚的殺伐之氣。
忽然,
他又劇烈地掙紮起來,仿佛在抗拒什麽,聲音裏充滿了屈辱和痛苦:“……放開……別碰我……滾開!”
阿梨知道,他恐怕又陷入了在皇宮中被皇帝折辱的噩夢。看著他即使在昏迷中依舊痛苦掙紮的模樣,她的心如同被刀絞般疼痛。
她不顧一切地伸出手,緊緊握住他滾燙而顫抖的手,聲音哽咽卻努力保持鎮定:“將軍!沒事了!沒事了!阿梨在!阿梨在這裏!”
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沈玠的掙紮稍稍平息了一些,但呼吸依舊急促而灼熱,眉頭死死擰在一起,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阿梨?”他忽然極其模糊地、不確定地喚了一聲,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我在!將軍,我在這裏!”阿梨連忙應道,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走……快走……危險……”他斷斷續續地呢喃著,即使在意識模糊的時候,依舊本能地惦記著她的安危。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阿梨強撐的堅強。淚水如同決堤般洶湧而出,滴落在他滾燙的手背上。
“我不走……我不走……”她哭著搖頭,將臉頰貼在他滾燙的手背上,“將軍,你撐住……你一定要撐住……你說過要帶我去北境的……你說過的……”
她害怕極了。
這種害怕,遠比麵對皇帝、麵對千軍萬馬時更甚。
她害怕他就這樣一睡不醒,害怕他燒壞了腦子,害怕他留下永遠無法痊愈的病根……害怕失去他。
直到此刻,她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無論他是鎮北將軍還是前朝暗棋,無論他是否利用欺騙過她,他早已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最無法割舍的一部分。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老師,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更是她心底深處……不敢宣之於口的癡念。
她可以恨他的欺騙,怨他的隱瞞,但卻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將軍……你別嚇我……求你……”她伏在他身邊,無助地哭泣著,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那些被訓練出的冷硬和殺手本能,在可能失去他的恐懼麵前,蕩然無存,隻剩下最原始的依賴和恐慌。
這一夜,格外漫長。
阿梨不敢合眼,一遍遍用冷水為他擦拭降溫,一遍遍在他耳邊說著鼓勵的話,一遍遍祈禱著上天不要如此殘忍。
也許是她的呼喚起了作用,也許是沈玠強大的求生意誌最終戰勝了病魔,在天快亮的時候,他滾燙的體溫終於開始緩緩下降,雖然依舊低燒,但至少不再是那種嚇人的高熱。囈語漸漸停止,呼吸也變得平穩了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阿梨幾乎虛脫,癱坐在一旁,看著他那張依舊蒼白卻終於不再因痛苦而扭曲的睡顏,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疲憊和慶幸席卷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放回幹草上,為他掖好“被子”,然後抱著膝蓋,守在他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生怕一錯眼,他就會出現什麽意外。
晨光透過破廟的縫隙照進來,落在沈玠的臉上。他睡得並不安穩,睫毛偶爾還會顫抖,但至少,他活下來了。
阿梨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將他額前依舊汗濕的碎發撥開。
經過這一夜,有些東西,在她心中已經悄然改變。
恨意或許還在,但已經被更洶湧、更無法割舍的情感所覆蓋。
她知道自己可能很傻,很沒出息,甚至可能再次被利用。
但她認了。
隻要他活著。
隻要他還在她身邊。
接下來的路程,阿梨照顧得更加盡心盡力。她想辦法采來草藥,搗碎了為他敷傷口,獵來野味熬湯,一口一口喂給他。沈玠大部分時間依舊昏昏沉沉,偶爾清醒片刻,眼神也是渙散而疲憊的,但看到阿梨忙碌的身影時,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會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難以捕捉的情緒。
他沒有再提前朝,沒有再提複仇,隻是沉默地接受著她的照料。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依賴與戒備,感激與怨懟,未曾宣口的關切與無法磨滅的隔閡,交織在一起,如同這北境荒原上盤根錯節的藤蔓,將他們緊緊纏繞,一同向著未知的、布滿荊棘的前路行去。
遠處,北境連綿的雪山輪廓已經隱約可見。
那裏,等待著他們的,又將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