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前的千年桂樹簌簌作響，銀輝碎了滿地。嫦娥素手輕拂雲袖，三千青絲在夜風中泛起漣漪。她望著階下近二百名灰頭土臉的水兵，眸光如月映寒潭。這些曾在天河翻江倒海的漢子，此刻卻如困獸般蜷縮在桂影裏，戰甲蒙塵，槍戟生繡。
    “天庭有天庭的規矩，廣寒宮有廣寒宮的章程。”嫦娥聲如碎玉，“本宮昨日去天河水軍觀摩，王勃將軍帳下軍紀森嚴，連水中遊魚都列成八卦陣形。”她指尖輕點，一枚玉簡懸浮半空，“你們若想重返天河，便得先在這桂樹下磨掉身上的戾氣。”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吳剛握緊手中乾坤雙鉞，斧刃上還殘留著伐桂的霜痕。他記得幾百年前被貶至此，每日隻能對著桂樹揮斧，樹皮裏滲出的汁液曾腐蝕過他的甲胄。直到今日，嫦娥第一次讓他站在水兵麵前，腰間的青銅虎符隱隱發燙。
    “仙子，我們能參加正常訓練麽？”豬小能摸著被笞杖抽腫的後背，硬著頭皮發問。這個曾在天河扛鼎的漢子，此刻卻像隻被拔了牙的野豬。
    “吳剛會帶你們操練。”嫦娥目光掠過吳剛肩頭，“種完樹便去校場，排兵布陣、水戰推演一樣不少。”她忽然揚手拋出個琉璃瓶，神水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波光，“這是天河送來的鎮海靈泉，澆樹能讓桂木三日成林，泡茶可解百毒。”
    水兵們的眼睛亮了。有人認出瓶身刻著“廣寒宮監製”的篆文，這意味著這些神水將打上他們的烙印。豬小能咽了咽口水，想起在天河時，一壇靈泉能換十柄玄鐵槍頭。
    “軍餉照發。”嫦娥的話如驚雷炸響，“隻要你們把這廣寒宮當成新的戰場。”話音未落，人群中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幾個水兵架起吳剛拋向空中，老卒的淚水混著桂香落在塵埃裏。
    天河水軍大營，王勃負手而立。他望著碧波浩渺的天河，腰間的七星劍隱隱震顫。自從嫦娥送來玄霜露和千年寒桂茶，他的記憶便如解凍的冰河，那些被封印的過往開始翻湧。
    “王將軍，廣寒宮的水兵今日演練了雁行陣。”副將的稟報聲打斷思緒。王勃轉身時，玄色戰袍揚起獵獵風聲，“告訴吳剛，明日開始練‘龍門三疊浪’。”他取出腰間酒壺，琥珀色的寒桂茶在壺中晃出細碎的月光。
    夜色漸深，王勃獨坐在江畔。遠處廣寒宮的輪廓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他想起在天庭學院，韓信曾在沙盤上推演水戰：“真正的水師，胸中自有江河。”那時敖曌總在一旁磨墨，筆尖蘸著朱砂，在海圖上點出星羅棋布的水寨。
    “將軍，該喝藥了。”玉兔捧著青瓷盞現身。她望著王勃飲盡杯中茶，忽然開口：“仙子說，廣寒宮的桂樹已有新芽。”王勃指尖一顫，茶盞落地摔成碎片。他想起韓信為廣寒宮設計的防禦陣法，那是他們帶著敖曌一起演練的心血。
    “替我謝過仙子。”王勃彎腰拾起碎片，“明日我要親自去廣寒宮，教他們‘水中生陸’之術。”他望著天河上的月影，想起與韓信在赤壁用蘆葦紮筏破敵軍，敖曌則用機關弩射落漫天火雨的演練。那些往事如玄霜露般冷冽，卻又帶著千年寒桂的回甘。
    廣寒宮校場，吳剛揮斧劈開月光。近二百水兵在他身後排成北鬥七星陣，槍尖刺破夜霧，驚起棲息的玉兔。豬小能扛著釘耙，腳步卻比在天河時更穩——他發現揮動釘耙的韻律，竟與海浪的節奏暗合。
    “停！”王勃的聲音突然響起。他踏月而來，身後跟著十二名天河水兵，每人手中捧著半人高的琉璃球。“這是水鏡。”他將琉璃球拋向空中，鏡麵倒映出廣寒宮的地形，“你們雖在陸地，卻要把每個桂樹當成礁石，每道月痕視為暗流。”
    水兵們屏住呼吸。豬小能看見鏡中浮現出天河的潮汐圖，那些他們曾爛熟於心的水流走向，此刻竟與桂樹林的布局重疊。吳剛握緊斧柄，想起三百年前伐桂時，樹幹的紋理曾讓他聯想到旋渦。
    “布陣！”王勃拔劍指向東南。水兵們迅速移動，槍戟組成破浪的船頭。吳剛躍入陣眼，雙鉞劈開虛空，竟帶出龍吟般的水嘯。王勃望著這一切，忽然想起韓信說過的話：“天下萬物皆可為兵，隻要你看得破虛實。”
    月至中天，演練結束。水兵們席地而坐，捧著神水澆灌桂樹。
    嫦娥坐在桂樹下。玉兔蹲在她身邊，正用月蠶絲修補水兵的甲胄。遠處傳來水兵們的鼾聲，混著神水澆灌桂樹的潺潺聲。
    “仙子，王勃將軍送來新的陣法圖。”玉兔遞上玉簡。嫦娥展開玉簡，隻見圖上繪著廣寒宮與天河的星象連線，每個桂樹的位置都對應著天河的旋渦。“他還是這般用心。”嫦娥指尖撫過圖上的朱砂批注。
    “仙子，王勃將軍的記憶……”玉兔欲言又止。嫦娥望著天河方向，那裏有星光在王勃的營帳中明滅：“玄霜露隻能解外傷，解不了心疾。”她忽然起身，從袖中取出個檀木盒，裏麵盛著半盒晶瑩的粉末，“這是韓信當年留下的忘憂散。”
    玉兔瞪大了眼睛。忘憂散能讓人忘卻前塵，可嫦娥卻將它保存至今。“等時機成熟，把它混在寒桂茶裏。”嫦娥將木盒收好，“有些人的執念，該放下了。”
    月輪西沉時，王勃獨自站在天河畔。他望著廣寒宮的方向，那裏有盞孤燈始終亮著。他摸出腰間酒壺，寒桂茶的香氣裏混著淡淡的藥味。“韓信，你當年為何要教我‘背水一戰’？”他對著江麵低語，聲音消散在晨霧裏。
    廣寒宮的桂樹在風中輕搖，新抽的枝葉泛著翡翠般的光澤。水兵們的鼾聲漸起，有人在夢中喊著“天河”，有人則呢喃著“敖曌”。而在天河與廣寒宮之間，星河流轉，潮起潮落，仿佛天地間最宏大的陣法正在悄然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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