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暮鼓催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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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三刻,聽濤閣終於亮起孤燈。
敖曌對著菱花銅鏡卸妝,螺子黛畫的眉峰已被淚水暈染,像極了天河畔被雨水打濕的霞帔。
案頭的《聲聲慢》已寫滿整張宣紙,最後一句“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被劃破紙背,筆尖在木桌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如同她心間的傷。
窗外的演武場傳來收工的銅鑼聲,緊接著是王勃的笑聲:“明日該練‘凱旋卸甲’了,記得讓織女在你的軟甲裏多縫些水兵的護心鏡紋——”
嫦娥的回應被夜風吹散,隻餘下細碎的銀鈴響,像極了當年他們在銀河畔放燈時,燈籠相撞的聲音,那時她總以為,那些光會永遠映著二人的影子。
敖曌摸出藏在妝匣底層的木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三百六十五首詩,首首都是寫給王勃的。
最新的那首《鵲橋仙》墨跡未幹:“金風玉露,星橋鵲駕,終是他人故事。紅繩空係舊年心,卻換得、天河浪逝。”
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魔昂抱著壇醉浪漿踉蹌著進來,身上還掛著演武場的燈穗:“喝!”他摔碎兩個琉璃盞,酒液飛濺在敖曌的詩稿上,“醉了便忘了那些破事!當年在弱水,某家背著你遊了三天三夜,也沒見你這麽窩囊!”
敖曌望著被酒漬暈染的詩稿,忽然笑了,指尖撫過稿紙上的“紅繩”二字,自言自語地說:“那時你說,弱水的浪再大,也衝不散咱們二人的交情。”她端起琉璃盞,酒液在燈下泛著幽藍,像極了王勃鎧甲的顏色,“可如今,浪太大了,把人都衝散了。”
酒入喉間,辣得眼眶發疼。敖曌想起那年霜降,她在聽濤閣教王勃寫《蘇幕遮》,少年將軍把“碧雲天,黃葉地”寫成“銀鱗甲,金戈碎”,最後卻紅著臉在末尾添了句“願護皎月長明輝”。
那時她以為,這是友情的誓言,卻不知,有些誓言,從一開始就錯付了對象。
“魔昂,”她忽然抓住龍太子的手,腕間紅繩與對方的龍鱗相觸,“你說,若我從未學過詩詞,從未在銀河畔遇見他,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哭都要挑押韻的調子?”
魔昂的龍瞳突然泛起水光,卻梗著脖子罵道:“呆子!他每次提起你,眼裏比天河的星還亮!那日排‘甲胄對飲’,他偷偷在酒袋裏加的桂花蜜,還是你教他釀的——”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震天的“王勃!嫦娥!”呼聲,是水兵們在為明日的彩排喝彩。敖曌望著魔昂身後的影子,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比龍太子的還要單薄,像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銀杏葉,而那片葉子的脈絡裏,還刻著五百年前的星光。
“我是敖瞾……我是敖瞾……”她反複呢喃著,伴著淚水,似乎極力想讓某人此刻知道。
“對,你是敖曌,天庭學院詩詞教習,不是普通…….”摩昂大聲喊著,似在努力喚醒她。
子時的天河飄著細雪,敖曌裹著月白羽紗披風站在演武場角落。
舞台上的燈樹尚未熄滅,三十六盞燈映著空無一人的場地,像極了那年他們三人偷喝禦酒時,醉眼看見的星圖,隻不過如今,星圖裏獨缺了她的位置。
她摸著石欄上的“護”字刻痕,那是王勃成為水兵主將後親手鑿的。指尖劃過凹痕,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低低的對話:
“明日的‘卸甲’折,你真要加那段?”是嫦娥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王勃的聲音像浸了月光,“把紅繩係在槍柄上,這樣無論走到哪裏,都像你在身邊。”
敖曌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腕間的紅繩突然繃斷,銀杏葉墜落在灑滿月光的地上,被腳印碾成碎末。
她望著舞台中央,那裏還留著白天排練時的水痕,“永結同好”四個字在月光中若隱若現,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而傷口深處,還埋著她未說出口的“我喜歡你”。
回到聽濤閣時,案頭的詩稿被風翻亂。
敖曌撿起最上麵那張,是三年前寫的《相見歡》:“紅繩係盡溫柔,語還休。誰道天河浪裏、不藏愁?”
她忽然大笑,笑聲驚起梁上塵埃,卻在看見銅鏡裏自己泛紅的眼眶時,淚如雨下,珍珠耳墜砸在衣襟上,濺起點點水痕。
窗外,天河的浪依舊翻湧,不知疲倦地唱著屬於別人的戰歌。
敖曌摸著腕間空蕩蕩的紅繩,忽然明白,有些故事從一開始就寫錯了主角,就像她手中的筆,永遠追不上天河的浪,永遠描不出那個人眼中的星光,而她的星光,早已在多年前的那個夏夜,隨著紅繩的第一次係結,永遠地係在了他的槍柄上。
晨鍾響起時,聽濤閣的門終於打開。
敖曌望著昨夜被淚水洇濕的詩稿,提起筆,在《聲聲慢》末尾添了句:“罷了罷了,且將紅繩,係向他方。”
墨汁滴落在“他方”二字上,暈開團濃重的黑,恰如她此刻的心,在黎明前的最暗處,漸漸凝成冰。
遠處的演武場,早已響起新一天的排練聲,那些屬於王勃和嫦娥的喝彩,終將淹沒聽濤閣裏,那聲無人聽見的歎息,就像天河的浪,永遠不會為一片凋零的銀杏葉,停下奔湧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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