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裝簡從,暗藏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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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邳城外,旌旗招展,但規模卻遠非眾人預想中那般龐大。呂子喬一身玄色錦袍,外罩輕甲,並未穿戴他那標誌性的全套戎裝,顯得幹練而從容。赤兔馬在他身旁不安地刨著蹄子,仿佛也知曉即將踏上征程。
    最令人矚目的是他身後的扈從隊伍——僅有百餘騎!這些騎兵,皆是從陷陣營及並州老卒中百裏挑一的銳士,人人神情冷峻,目光如鷹,雖人數不多,但那股凝練的肅殺之氣,竟絲毫不遜**軍萬馬。他們裝備精良,馬鞍旁不僅掛著勁弩、環首刀,更攜帶著一些造型奇特的投索和短刃,顯然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精英。張遼全副武裝,持槍立於呂布身側,如同一尊守護神。
    張遼非常擔憂:主公隻帶百騎,此乃示曹操以弱,亦是以退為進!然,許都凶險,遼必以死護衛主公周全!
    如此“輕裝簡從”,讓前來送行的徐州文武麵麵相覷,心中不免擔憂。陳宮更是眉頭緊鎖,欲言又止。呂布卻渾不在意,與前來送別的陳登、糜竺等士族代表寒暄幾句,勉勵他們用心政務,發展民生。他的態度輕鬆寫意,仿佛隻是進行一次普通的巡視。
    然而,在眾人不注意的間隙,呂布對始終沉默立於一旁的高順,遞了一個眼神。高順會意,不動聲色地隨著呂布稍稍遠離了人群。
    “高順。”呂布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末將在。”高順躬身,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
    呂布目光掃過四周,確保無人窺聽,這才以極其嚴肅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密授機宜:
    “我與文遠此去許都,徐州內外,便托付於你與公台了。常規事務,你皆可聽從公台安排。然,有一事,你需謹記,並早作準備!”
    高順凝神靜聽。
    “若……”呂布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厲色,“若許都傳來對我不利的消息,或我失去聯絡超過半月,又或者……曹操有任何異動,試圖軟禁、加害於我……”
    他看著高順的雙眼,語氣斬釘截鐵,不容任何質疑:
    “你,高順,即刻以徐州留守最高將領之身份,盡起徐州之兵,不必請示,不必猶豫,直接發兵,兵鋒直指許都!”
    高順瞳孔微縮,但臉上並無懼色,隻有絕對的服從。
    呂布繼續道:“出兵之時,不必遮掩,大張旗鼓,打出旗號——清君側!”
    “清君側……”高順低聲重複著這三個字,已然明白了呂布的全部意圖。這是以“清除皇帝身邊奸佞”的名義,為軍事行動披上合法外衣,將矛頭直指曹操!主公此計,甚妙!如此,我軍便占據大義名分!
    “記住,”呂布最後重重拍了拍高順的肩膀,力道沉雄,“屆時,無需任何顧忌!我要的,是讓曹操知道,動我呂布的代價,他承受不起!也要讓天下人看到,我徐州兒郎的鋒芒!”
    “諾!”高順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隻是深深一揖,用最簡潔有力的方式,接下了這份沉甸甸的、關乎生死存亡的托付。主公以性命相托,順,必不負所望!陷陣營,隨時可化為複仇的烈焰!
    交代完畢,呂布臉上再次恢複了那副從容的笑意,仿佛剛才那番殺氣騰騰的密談從未發生過。他翻身上馬,勒住赤兔馬的韁繩,對著送行的眾人拱手道:
    “諸位,留守重任,便托付給你們了!待布從許都歸來,再與諸位共慶!”
    “恭送主公!”眾人齊聲應和。
    “出發!”呂布一聲令下,百餘精騎如同離弦之箭,簇擁著他與張遼,向著西北方向,許都所在,疾馳而去。煙塵滾滾,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盡頭。
    送行的人群漸漸散去,唯有高順依舊站在原地,望著呂布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動。他緊握的拳心中,已然開始謀劃著一旦接到信號,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最猛烈的攻勢,兵臨許都城下!
    陳宮走到高順身邊,輕歎一聲:“高將軍,主公將此重任交予你,可見信任之深。我等在內,必全力配合,穩定徐州,為你等後援。”
    高順緩緩點頭,目光依舊堅定如鐵:“順,明白。”一場看似低調,實則暗藏雷霆萬鈞之力的許都之行,正式開啟!所有知曉內情的人,心都懸了起來。
    許都皇宮,雖是新築,卻已然顯露出帝都的莊嚴與肅穆。旌旗儀仗,甲士林立,文武百官分列丹墀兩側,目光或好奇、或審視、或隱含敵意地聚焦於那個正沿著禦道穩步前行的身影之上。
    呂子喬身著州牧朝服,玄衣纁裳,雖未著甲胄,但其高大的身形、沉穩的步伐,以及那雙平靜卻難掩銳利的眼眸,依舊讓他如同鶴立雞群,瞬間成為整個大殿的焦點。他身後僅跟著作為副手的張遼,兩人一主一從,在這偌大的朝堂之上,顯得身影有些孤單,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場。
    曹操於文臣首位,目光平靜,心中暗忖:呂布……觀其步履沉穩,氣度凝練,與昔日白門樓之惶遽判若兩人。此番作態,是真心歸附,還是故作姿態?劉備立於一側,眼神複雜:呂奉先……其變化竟如此之大?昔日狂傲盡斂,如今竟似淵渟嶽峙……
    行至禦前,呂布依足臣子禮節,躬身,行禮,聲音洪亮而不失恭敬:“臣,徐州牧呂布,奉詔覲見,陛下萬歲!”
    動作規範,無可指摘。然而,他並未如一些趨炎附勢之臣般將身體伏得過低,身姿依舊挺拔如鬆,抬頭正視禦座上的漢獻帝時,目光清澈而從容,帶著對皇權的必要尊重,卻毫無諂媚與畏懼之態。
    這般姿態,讓許多原本等著看“三姓家奴”笑話的舊臣暗自訝異。這哪裏還是那個傳聞中粗魯無文、隻知恃勇逞強的邊地武夫?
    年輕的漢獻帝劉協坐於龍椅之上,麵容尚帶稚氣,眼神中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疲憊與謹慎。他微微抬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呂愛卿平身。卿鎮守徐州,討逆有功,朕心甚慰。”
    “謝陛下。”呂布緩緩起身,目光掃過禦階下的曹操,與之有一個極其短暫的對視,彼此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藏的審視與算計。小皇帝就是個傀儡,關鍵是老曹。不過表麵功夫得做足,得讓天下人看看,我呂布是忠臣,是能臣!
    不等侍從官按慣例詢問州郡情況,呂布卻主動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卷精心準備的絹帛,雙手高舉過頂:
    “陛下,曹公,諸位大人。布,蒙陛下天恩,曹公提攜,授以徐州牧之職,深感責任重大,夙夜憂歎,不敢有負聖望。今日覲見,特將徐州近日治理情狀,及對淮南未靖之局的些許淺見,撰成方略一卷,呈於禦前,恭請陛下聖覽,亦請曹公與諸位同僚指正。”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武將述職,多是口頭稟報戰功,或是簡單陳述困難請求錢糧,何時見過如此正式地遞交書麵“工作報告”?而且是在這大庭廣眾、朝會之時?
    宦官將絹帛接過,呈於禦案。獻帝好奇地展開,曹操的目光也順勢望去。隻見絹帛之上,字跡工整有力,條理清晰,分為《徐州安民墾殖疏》與《平淮南未盡事宜策》兩大部分。
    《安民疏》中,列舉了減免賦稅、以工代賑興修水利、整修官道、鼓勵商賈、推行新式農具等具體舉措,並附上了初步成效的數據,如招募流民數目、墾荒畝數、商稅增長等,雖數字未必精確到現代標準,但在這時代已屬罕見的具體務實。
    《平淮策》則分析了袁術雖敗,但其殘餘勢力盤踞壽春,內部離心離德之狀,提出了“剿撫並用,分化瓦解,困其糧道,促其內亂”的戰略,並明確指出了幾個可重點拉攏的袁術部將和可能發生叛亂的關鍵節點。
    文辭或許不算華麗,但勝在精煉,邏輯嚴密,數據支撐,戰略清晰,完全不像是一個武夫所能寫出,倒像是出自積年老吏或睿智謀士之手!
    荀彧站在曹操身側,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此策……雖略顯激進,然切中要害,數據詳實,非深知淮南情弊者不能為。這呂布,從何處覓得此等人才?還是說……
    郭嘉輕輕咳嗽,掩去眼中的凝重:情報精準,方略老辣……呂布身後,必有高人!或其本身,已非昨日阿蒙!
    獻帝看得眼中異彩連連,他久居深宮,何曾見過如此具體、實在的地方治理匯報和戰略分析?隻覺得這呂布與其他隻知道喊打喊殺或空談道德的將領截然不同,不由得脫口讚道:“呂愛卿所陳,條理分明,切中時弊,實乃良策!朕覽之,如撥雲見日!”
    連曹操也撫須沉吟,再次深深地看了呂布一眼。這份“工作報告”,不僅展示了呂布治理徐州的能力,更隱隱透露出其對淮南乃至更大局麵的洞察力,這讓他心中的忌憚又深了一層,但表麵上卻露出讚賞之色:
    “奉先不僅勇冠三軍,於政事亦能如此用心,實乃朝廷之福,陛下之福!此策甚善,當細細參詳。”
    朝堂之上,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之聲。眾多大臣看向呂布的眼神,徹底變了。驚疑、審視、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取代了之前的輕視與鄙夷。
    呂布依舊神色平靜,拱手道:“陛下、曹公過譽。此皆臣分內之事。布,一介武夫,唯知盡忠王事,以報天恩耳。”嘿嘿,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閃亮登場,技術性擊倒!讓所有人都傻眼!哥們現在可是有勇有謀有成績的複合型人才!老曹,你想拿捏我,也得看看我手裏的籌碼!
    這覲見的第一幕,呂布以其迥異往昔的氣度與一份實實在在的“工作報告”,成功地在許都朝堂之上,樹立起一個全新的、令人難以輕視的形象。鋒芒內斂,卻已悄然展露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