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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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廿三的夜,恰似一個巨大的冰窖,冷酷地將世間萬物都置於它的寒冷統治之下。
    狂風呼嘯著,宛如無數把打磨得鋒利無比的小刀子,刁鑽地往人的骨頭縫裏猛鑽,凍得人渾身止不住地打哆嗦。
    我瑟縮地蹲在門檻上,雙手不停地相互搓動,妄圖借此獲取一絲溫暖,目光則緊緊盯著大舅哥和他那五個同學,隻見他們正吭哧吭哧、艱難地往風樓裏搬運供桌。
    老式座鍾不緊不慢地敲了八下,那沉悶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緩緩擴散,仿佛帶著某種不祥的預兆。就在這時,供桌上的白蠟燭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驚到了,“劈啪”一聲,炸出一個格外響亮的聲響,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虎子手猛地一抖,半碗白酒不受控製地“嘩”地潑灑在門檻上。
    “晦氣!”二愣子忍不住狠狠啐了口唾沫,刻意提高了音量,似乎想用這聲音驅散縈繞在周圍的莫名詭異。“這要是在靈棚裏,非得用紅紙沾上朱砂寫符鎮壓才行。”他嘴上這麽說著,眼睛的餘光卻偷偷瞟向了角落裏縮成一團的陳衛東。陳衛東是個東北大漢,剛從深圳心急火燎地趕回來奔喪,身上那件黑棉襖的領子還沾著機油留下的汙漬,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就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的。
    風樓作為老宅正廳的過道,三麵毫無遮擋,冷風如脫韁的野馬般呼呼地往裏灌。供桌緊挨著那扇漆已掉落不少的雕花木門,門縫中灌進來的風肆意地把白紙錢吹得滿地亂轉,發出“沙沙”的聲響,聽上去就仿佛有人在黑暗中低聲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陳衛東蹲在供桌東側,正往火盆裏添紙,突然間,火苗像是被什麽猛地往上拽了一把,“呼”地一下躥高了半尺有餘,橘紅色的火光將他後脖頸上的青筋映照得突突直跳,仿佛一條條受驚的小蛇。
    “尿遁呢?”大舅哥不耐煩地踢了踢牆角那個供人蹲坑用的搪瓷盆,催促道,“去去去,別在這兒磨磨蹭蹭的。”
    陳衛東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外走去,他那雙軍靴踩在結冰的石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眾人的心坎上。我剛要張嘴提醒他帶上手電,二愣子卻突然伸手,“噗”地一下吹滅了供桌上的蠟燭。刹那間,黑暗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瞬間吞沒了整個風樓。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劇烈得如同有人在胸腔裏瘋狂地擂著一麵破鼓,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操!”陳衛東那聲慘叫,猶如一把尖銳的刀子,硬生生地劃破了濃稠的黑暗。緊接著,傳來重物墜地的沉悶響聲,供桌上的蘋果也“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門檻邊。我幾乎不假思索,抄起門後的鐵鍬就要往外衝,卻被大舅哥死死地拽住了胳膊,他的聲音因驚恐而變了調,大聲喊道:“詐屍了!快拿糯米!”
    就在這時,五道手電光柱幾乎同時亮了起來,慘白的光線在黑暗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隻見陳衛東正癱倒在門檻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著。他仰麵朝天,十指如同要把青石板摳出個窟窿似的,死命地摳進石板縫裏,指甲縫裏滲出黑血,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而他臉上的表情,更是讓人毛骨悚然——嘴角咧到了耳根,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外力強行扯開,眼珠子卻直勾勾地盯著房梁,仿佛房梁上正吊著一個旁人看不見的恐怖之物。
    “他褲襠濕了。”虎子突然怪叫一聲,打破了這緊張到近乎凝固的氣氛。我這才注意到,陳衛東的棉褲鼓起了一個大包,濕漉漉的布料透出深色的水痕,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一層油光,透著說不出的詭異。二愣子見狀,突然抄起供桌上的白酒瓶,朝著陳衛東砸了過去。隨著“嘩啦”一聲脆響,玻璃碴子四處飛濺開來,就在這一瞬間,我清晰地聽見陳衛東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聲,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他喉嚨裏拚命掙紮。
    “送他去靈堂!”大舅哥焦急萬分,抄起鐵鍬就要去鏟陳衛東,卻被奶奶生前的老姐妹趙嬤嬤像鉗子一般死死攔住。這位八十歲高齡的老太太,身著一件褪色的藍布褂,那如同枯樹枝般幹瘦的手緊緊攥著念珠,大聲喊道:“不能沾地!要抬著走!”
    大夥手忙腳亂地七手八腳把陳衛東架到了靈堂。剛一到靈堂,陳衛東便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縮成了針尖般大小,直勾勾地盯著供桌上的遺像。那張泛黃的照片裏,原本奶奶穿著靛藍褂子,銀發在腦後梳成整齊的發髻,嘴角掛著慈祥的笑容,可此刻,照片裏的老人不知何時竟變成了青麵獠牙的惡鬼,咧著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照片裏撲出來,將眾人吞噬。
    “我的兒啊...”趙嬤嬤突然發出一聲夜梟般的尖叫,那聲音尖銳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在靈堂裏久久回蕩。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供桌上的長明燈不知何時變成了幽綠色,那詭異的火苗裏,隱約蜷縮著一個嬰孩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那股陰森恐怖的氣息卻如潮水般撲麵而來。陳衛東像是被某種邪惡的東西附身了一般,突然暴起,身上軍大衣的紐扣崩飛了兩顆,露出胸膛上密密麻麻的暗紅色掐痕,就好像有人用盡全力狠狠地掐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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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詐屍了!”不知是誰驚恐地大喊了一聲。這一聲喊,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讓人群瞬間像炸了鍋似的,拚命往後退。慌亂之中,供桌被撞得轟然倒地,香爐“啪”地一聲,碎成了一地瓷片,白紙錢如同雪片一般,紛紛揚揚地撲落在陳衛東的臉上。而他卻仰頭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從他喉嚨裏擠出的,竟然是奶奶的聲音:“三更天...梳頭...”
    聽到這聲音,我隻感覺後背瞬間爬滿了冷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到天靈蓋。記得奶奶下葬前夜,我親眼目睹她對著梳妝鏡梳頭。當時,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她身上,我清楚地看見她腦後那頭銀發如同活蛇一般扭動著,梳齒間還纏著幾根灰白的長發。可那根本不是她的頭發啊,分明是去年淹死在村口池塘的小芳的!
    “快拿黑狗血!”趙嬤嬤一邊聲音顫抖地喊著,一邊抖著手從兜裏摸出一個生鏽的銅鈴。就在這時,二愣子突然指著供桌,驚恐地尖叫起來:“紙錢...紙錢在動!”我趕忙定睛看去,隻見那些碎紙片像是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正像蜈蚣似的,一張接一張地迅速往陳衛東身上爬去,而且每片紙上都清晰地印著奶奶生前的模樣,那場麵別提有多驚悚了,仿佛無數個奶奶的幻影正朝著陳衛東撲去。
    陳衛東突然直挺挺地站了起來,軍靴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敲出詭異而又有節奏的聲響。他一步一步,緩緩地挪到了靈柩前。突然,一個腐爛的蘋果核從他褲襠掉了出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在月光下裂開了一道細縫。我壯著膽子湊近一看,裏麵竟然蜷著一個巴掌大的紙紮人,穿著奶奶平時常穿的靛藍褂子,模樣栩栩如生,就像個縮小版的奶奶,眉眼間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我的乖孫...”紙人竟然開口說話了,那聲音清清楚楚,正是奶奶的聲音,在瓦縫間幽幽地遊蕩著,讓人聽了不寒而栗,仿佛奶奶的靈魂被困在了這個小小的紙人之中。陳衛東像是被這聲音操控了一般,十指突然暴長,指甲變得黑得如同燒焦的木炭,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焦味。他用這雙手生生地摳開靈柩的榫卯,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棺材板轟然倒地,露出裏麵整整齊齊碼著的七雙虎頭鞋,每隻鞋底都沾著暗紅泥漿,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道,仿佛這些鞋子承載著無盡的罪惡。
    趙嬤嬤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裏的念珠撒了一地,在地上滾動著,發出清脆而又詭異的聲響。她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靈柩深處,那裏有一團黑霧在不停地翻滾蠕動,漸漸地顯出一個人形——是個身著紅旗袍的女人,脖子上纏著奶奶的銀發,腳踝係著七枚銅錢,眼神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眾人,仿佛在訴說著深深的怨恨。
    風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洞開,一股穿堂風像是發了瘋似的,卷著紙灰,如同一頭猛獸般猛地撲在靈柩上。那個紙人“嗖”地一下跳上棺材板,動作敏捷得如同鬼魅,然後扯開自己的衣襟,裏麵竟然露出一個血淋淋的嬰孩,嬰孩的身體還在微微抽搐,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可怕的折磨。陳衛東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狠狠地咬住紙人的脖子。紙糊的皮膚裂開,露出裏麵發黴的糯米,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黴味,彌漫在整個靈堂之中。
    “快封棺!”趙嬤嬤的尖叫再次如同利箭一般,刺破了夜空。大舅哥一聽,抄起斧頭就要砍向陳衛東,卻被我死死抱住。此時的陳衛東,瞳孔已經變成了渾濁的乳白色,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靈魂一般,機械地爬上棺材,把自己塞進了那個貼著“奠”字的紅布袋。布袋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撐著,突然鼓脹起來,不停地蠕動著,就好像裏麵有個活物在拚命掙紮,想要掙脫這束縛。
    靈柩合攏的瞬間,我清楚地看見奶奶的銀發從縫隙裏鑽了出來。那些發絲就像一條條靈動的活蛇,迅速纏住我的腳踝,那冰涼的觸感順著腿部直竄天靈蓋,凍得我牙齒“咯咯”打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這股寒意凍結。趙嬤嬤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她那枯瘦的指節如同鐵鉗一般,掐得我生疼,嘴裏急促地說道:“去後院井台...挖七尺深...”
    後半夜三點,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噬,沒有一絲光亮。我舉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井台跑去。井沿結著一層薄冰,在月光下泛著青幽幽的光,宛如一麵詭異的鏡子,反射著手電筒那微弱的光芒。我拿起鐵鍬,剛碰到凍土,就聽見井底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響,“嘎吱嘎吱”的,那聲音仿佛直接鑽進了人的頭皮,讓人頭皮發麻。我一鍬鍬地挖下去,土裏漸漸露出半截紅繡鞋,鞋尖綴著的珍珠已經發黑,像是被歲月無情地侵蝕,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悲慘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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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周家幺女的...”趙嬤嬤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嚇得我差點跳起來。她顫巍巍地摸出一個油紙包,裏麵是一張泛黃的族譜。我的手電光掃過“周秀芹”三個字時,井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聲音尖銳得仿佛能將人的耳膜撕裂。緊接著,那雙繡花鞋“嗖”地一下飛出井口,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著,直撲陳衛東所在的靈柩。
    隻聽見“轟”的一聲,靈柩蓋突然炸開,碎片四處飛濺。陳衛東四肢扭曲地從裏麵爬了出來,樣子極其恐怖,仿佛身體被某種邪惡的力量扭曲變形。他的後腦勺裂開了一道血口,裏麵鑽出一條三寸長的白發,發梢纏著一枚生鏽的桃木釘,那桃木釘上似乎還殘留著絲絲血跡,透著一股邪惡的氣息。趙嬤嬤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像夜梟般刺耳難聽,喊道:“當年你奶奶用我孫女鎮了槐樹精,如今該還債了!”
    風樓的燈籠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製了一般,突然同時亮起,火光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紙人。它們手拉手,跳著詭異的舞步,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梳頭...梳頭...”陳衛東的十指深深地摳進靈柩,棺材板上的血跡漸漸聚成個人形——正是奶奶梳頭時的模樣,那表情、那姿態,栩栩如生,仿佛奶奶就真的站在眼前,正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讓人不寒而栗。
    我突然想起守夜前夜,奶奶的梳妝鏡前總擺著個青花瓷碗。碗底沉著幾根銀發,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此刻,那些頭發正從棺材縫裏往外爬,像一條條蠕動的小蛇,纏住我的手腕,使勁往井台拖。趙嬤嬤的念珠不知何時纏上了我的腳踝,每顆珠子上都刻著生辰八字——全是周家這些年夭折的孩子,仿佛這些珠子承載著無盡的怨念,正通過這種方式向世人訴說著他們的不甘。
    “時辰到了。”趙嬤嬤的瞳孔變成了慘綠色,如同兩顆散發著詭異光芒的寶石,她伸出枯爪般的手指,指向靈柩,聲音冰冷得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說道,“該梳頭了...”陳衛東像是聽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召喚,突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後腦勺的裂口處湧出黑血。那些血在月光下漸漸凝成根根銀絲,像繩索一樣,纏住他的脖子,緩緩收緊,仿佛要將他的生命一點點地扼殺。
    井底的抓撓聲越來越急,仿佛有什麽東西迫不及待地要衝破束縛,衝出來複仇。七雙虎頭鞋從棺材縫裏湧了出來,在地上跳動著,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朝著我們步步逼近。趙嬤嬤突然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幹癟的胸膛——那裏嵌著半截桃木釘,釘身纏著奶奶的銀發。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生鏽的指甲摳進我的皮肉,惡狠狠地說:“看見了嗎?你奶奶的頭發...早和槐樹根長在一起了...”
    就在這時,風樓的門轟然倒塌,發出一聲巨響,仿佛整個世界都為之顫抖。無數紙人像潮水一般洶湧地湧進靈堂。它們跳上棺材,用長滿倒刺的舌頭舔舐著陳衛東臉上的血跡,那場景如同地獄降臨。奶奶的梳妝鏡突然“砰”地一聲爆裂,鏡片如利刃般飛濺開來。在某個碎片裏,我看見自己身後站著個穿紅旗袍的女人,她的脖子上纏著七枚銅錢,嘴角咧到耳根,眼神中透著無盡的怨恨——正是族譜上早該夭折的周秀芹。這一夜,老宅被詭異的氣氛徹底籠罩,仿佛陷入了一個永遠無法掙脫的噩夢之中,每個人都被恐懼緊緊地攥住,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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