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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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滿蹲在溪邊擦汗時,指尖突然觸到塊灰白色的石頭。九月的山風裹著腐葉腥氣,把汗珠吹進脖領,激得她後背發涼。表哥陳默正蹲在十米外的崖壁上摘野柿子,褪色的衝鋒衣兜裏鼓囊囊塞著塑料瓶,那是他收集山蒼子的容器。
"這石頭長得像佛頭。"小滿對著岩石比劃,指尖剛觸到青苔就縮了回來。石胎表麵布滿蜂窩狀孔洞,像是被白蟻蛀空的老樹根,可那些孔洞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更奇怪的是石胎眉眼處的凹陷——左眼窩積著汪水,右眼窩卻幹涸開裂,像被人用匕首剜過。
陳默的剪刀突然停在半空。他掛在崖壁上的身體懸成一張弓,裝山柿的塑料瓶咕嚕嚕滾下山坡。小滿看見他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迷彩帽簷下的臉白得發青。
"別碰。"他聲音發顫,登山繩突然繃直。小滿這才發現他剛才摘柿子的位置,分明是石胎麵門正對的岩層。
山霧突然濃起來。原本能望見山腳村舍的視野被乳白色吞沒,小滿聽見頭頂傳來細碎的啃噬聲。石胎表麵那些蜂窩狀的孔洞裏,有東西在窸窸窣窣蠕動。陳默的剪刀哐當掉在地上,小滿看見他左手死死扣住岩縫,指節暴出青筋。
石胎的眼窩開始滲血。
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石胎下頜流進衣領,那些蜂窩狀的孔洞突然變成密密麻麻的複眼。小滿後退時踢到塊碎石,石胎的頭顱突然緩緩轉動。左眼窩裏的血水倒映出她的臉,右眼窩裏裂開的縫隙裏,探出團灰白色的肉芽。
"跑!"陳默的吼聲帶著哭腔。他甩開登山包朝小滿撲來,背包裏滾出幾顆沾血的山核桃。小滿轉身狂奔時,石胎的笑聲追著屁股攆——那聲音像是有人把生鏽的鐵片往石頭上磨,又像是百十隻嬰兒同時啼哭。
"哥!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小滿邊跑邊喊。
陳默拽著她鑽進灌木叢:"別回頭!那是山魈的石胎!"
他們連滾帶爬衝下山澗時,陳默的衝鋒衣被荊棘劃出七道口子。他蹲在溪邊猛灌山泉水,喉結滾動時小滿看見他鎖骨窩裏嵌著片青灰色碎屑——和石胎表麵的材質一模一樣。
"二十年前,老村長用炸藥崩過那玩意。"陳默吐出嘴裏的碎石子,指甲縫裏滲出血絲,"當時炸出七鬥帶牙的骨頭,每根骨頭上都刻著往生咒。"
小滿擰著發酸的脖子回頭望。山霧已經散盡,那塊石胎所在的岩縫卻像被整個剜去般消失無蹤。原本該立著石胎的位置,岩壁上留著個不規則的凹坑,邊緣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正午陽光照進去,那些孔洞裏泛著屍油般的油光。
陳默突然掐住小滿手腕。他掌心全是冷汗,指節按得她生疼:"你剛才看見它轉頭的瞬間,有沒有聞到鬆脂味?"
溪水突然漫過腳踝。小滿分明記得這是條幹涸的山澗,此刻卻湍急得能衝走人腿。陳默拽著她往岸上爬時,小滿瞥見水底閃過團灰白色影子——和石胎的輪廓完全一致,隻是那團影子在逆流遊動,脊背上的肉瘤隨著水流起伏,像極了嬰兒蜷縮的拳頭。
上岸後陳默突然嘔吐。他吐出來的不是食物殘渣,而是團黏稠的灰白色漿液,落地後竟蠕動著聚成顆小小的佛頭。小滿抄起樹枝想砸,那團肉卻順著樹枝爬上她的手腕,在皮膚上烙出個蜂窩狀的印痕。
"別讓太陽曬著。"陳默翻出急救包裏的紗布,聲音抖得像篩糠,"老人們說這種山魈沾不得陽氣,日頭一毒就會..."
他的話被手機震動打斷。小滿摸出屏幕裂成蛛網的舊手機,發現信號格顯示著滿格4g,可撥號界麵自動跳轉到緊急呼叫。陳默的蘋果12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屏幕上跳出二十七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三天前的日期。
"這手機怎麽回事?"小滿顫抖著問。
陳默臉色鐵青:"三天前我們根本沒來山裏..."
暮色染紅半邊天時,他們蜷在護林站的木板床上。陳默用酒精棉擦拭著手腕上的抓痕,那些傷口正在詭異地結痂,痂皮下透出青灰色的血管紋路。小滿數著屋頂漏雨的裂縫,突然聽見窗外傳來敲木魚的聲響。
"當——當——當——"
木魚聲很有節奏,像是廟裏和尚在做法事。陳默突然按住小滿探頭的動作,他喉結滾動著咽下聲驚呼。小滿看見他脖頸處的皮膚正在蠕動,那些青灰色紋路正從鎖骨往耳後蔓延。
"是山魈哨。"他掀開褥子露出把柴刀,刀刃上沾著暗褐色的樹脂,"老輩人說這種東西怕檀木,當年老村長炸山前,整夜在山澗敲檀木魚。"
木魚聲突然變調。變成嬰兒啼哭般的尖嘯,震得木板床咯吱作響。陳默突然掀開窗戶,夜風卷著腐葉拍在臉上。小滿看見護林站後院的槐樹下,蹲著團灰白色的影子。那影子直立著後腿,兩隻前爪捧著顆人頭骨,正在用指骨敲擊頭蓋骨內側。
"別看眼睛!"陳默的柴刀脫手飛出。小滿下意識捂住雙眼,刀刃穿透那團影子的瞬間,槐樹突然簌簌落果。青灰色的果實在地上蹦跳著聚成圈,每個果核都嵌著顆倒生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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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魚聲戛然而止。小滿掀開指縫偷看,槐樹下隻剩堆槐花,每朵花蕊裏都蜷縮著顆眼珠。陳默突然栽倒在地,他後背的衣服被撕開道口子,脊椎溝裏鑽出幾縷灰白色的毛發,正順著脊椎往頭頂蔓延。
"哥!"小滿撲過去想扶他。
陳默突然劇烈抽搐,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嘶吼。他的瞳孔縮成針尖狀,指甲深深掐進泥土裏:"快走...別管我..."
他們在祠堂借宿時,陳默開始說胡話。他攥著供桌上的線香,把香灰往自己傷口抹,絮絮叨叨說著"要換樁"之類的話。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在他脖頸處——那些青灰色紋路已經蔓延到下頜,像條盤踞的蛇蛻皮。
"當年他們用活人鎮山。"守祠堂的老頭往火盆裏扔了把艾草,火星濺到陳默臉上都沒驚醒他,"五八年修水庫,淹了座古墓,墓裏挖出七口描金棺材..."
小滿打了個寒戰。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在牆上投出個佝僂人影。那人穿著粗布短打,脊背彎成蝦米狀,正用指甲刮著供桌底下的石碑。刮擦聲越來越急,石碑表麵漸漸露出張人臉——正是他們在溪邊見過的石胎模樣。
"別碰那燈!"老頭突然暴起,煙杆敲在小滿手背上。燈花迸濺時,小滿看見陳默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變形。他的頭顱轉向背後,脊椎溝裏的毛發正在結痂,形成顆倒懸的佛頭。
半夜小滿被尿憋醒時,發現陳默不見了。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在青石板上烙出個巨大的卍字符。她摸黑出門找人,聽見東廂房傳來窸窣響動。推開門的瞬間,陳默的後背重重撞在她胸口,他手裏攥著半截槐木樁,樁頭沾著新鮮的人血。
"他們在換樁。"他眼球凸出眼眶,瞳孔縮成針尖狀,"老棺材裏塞的是活人,新棺材要埋..."
他的話被破鑼般的笑聲打斷。祠堂天井裏站著七個人影,都穿著粗布壽衣。為首的老太婆舉起根桃木杖,杖頭掛著的銅鈴叮當作響。她身後六個壯漢抬著口描金棺材,棺蓋縫隙裏伸出隻青灰色的嬰兒手臂,掌心嵌著顆倒生的眼珠。
"跑!"陳默突然把小滿推向暗門。
小滿踉蹌著跌進地窖,聽見頭頂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她摸到牆根處的煤油燈,點亮後看見七口棺材呈北鬥七星狀排列,每口棺材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往生咒。
"哥!你在哪?"小滿壓低聲音。
黑暗中傳來陳默的喘息:"別出聲...它們在找替身..."
小滿被反鎖在祠堂閣樓時,陳默正在地窖念往生咒。通過地板縫隙,她看見他赤腳踩在七口棺材上,每踩一口就念句經文。那些棺材表麵滲出黑水,匯聚成條小溪流進地漏。
"你哥中邪了!"她砸著門板大喊。昨夜守祠堂的老頭不知去向,供桌上的長明燈變成幽綠色。陳默沒有回應,小滿聽見他踩到第五口棺材時,棺蓋突然炸裂。青灰色的肉塊裹著蛆蟲噴濺而出,在牆上凝成張獰笑的佛臉。
淩晨三點,小滿摸到地窖通風口。鐵柵欄上纏滿槐樹根,根須間夾著張泛黃的族譜。借著月光,她看見陳家三代先祖的名字都被朱砂圈住,每個名字後麵綴著生辰八字——全是閏月出生的男丁。
地窖門突然被踹開。陳默提著斧頭衝上來,斧刃上沾著腦漿似的汙漬。他脖子完全扭成直角,下頜骨卡在肩胛骨之間:"時辰到了...該換樁了..."
小滿抄起香爐砸他後腦,爐灰迷了他眼睛。趁他踉蹌的瞬間,她撞開地窖暗門。腐臭味撲麵而來,七口棺材呈北鬥七星狀排列,第六口棺材的縫隙裏,探出陳默青灰色的臉。
"哥?"小滿聲音發顫。棺材裏的"陳默"突然睜開眼,他的瞳孔是渾濁的琥珀色,嘴角咧到耳根:"不是我...是它..."
第七口棺材突然炸開。青灰色的肉塊裹著棺材釘飛濺,落地後聚成個佝僂人形。那人穿著粗布壽衣,脖頸處插著七根倒頭香,香灰落在地上凝成血蓮花。小滿這才看清,他後背上嵌著塊灰白色石胎——正是他們在溪邊見過的那尊。
"當年老村長炸山,就是為了鎮住這東西。"陳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小滿回頭,看見真正的陳默癱倒在牆角,他的脖頸處纏著往生咒黃紙,手裏攥著把帶血的柴刀。
"哥!"小滿撲過去。
陳默艱難地笑了笑:"快走...帶著族譜...去縣醫院找老教授..."
小滿在縣醫院醒來時,手腕上還留著槐樹根勒出的淤青。護士說她是被護林員撿回來的,背包裏塞著七顆帶牙的顱骨。陳默至今下落不明,警方在水庫淤泥裏打撈出半截槐木樁,樁頭沾著他的dna。
"那山確實有古怪。"考古隊的老教授摩挲著石胎拓片,"明代的地方誌記載,當年修水庫淹沒的墓穴,葬著七對雙生男嬰。"
小滿盯著窗外暴雨中的群山。手機突然震動,收到條陌生彩信。照片裏是座荒廢的祠堂,供桌上擺著七顆帶牙的頭骨,每顆頭骨的天靈蓋都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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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更急了。小滿仿佛又聽見山澗傳來木魚聲,這次敲擊的節奏變了——是往生咒倒著念的調子。她顫抖著打開手機相冊,發現所有自拍照裏,自己的瞳孔都泛著詭異的琥珀色。
"小滿,該做檢查了。"護士推門進來。
小滿慌忙收起手機,卻發現相冊裏多了張新照片:石胎的右眼窩裏,嵌著她的手機si卡。
小滿攥著泛黃的族譜衝進縣醫院時,老教授正在擦拭那尊石胎拓片。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指突然顫抖,拓片上的蜂窩狀紋路竟開始滲出黑血。
"這是...山魈的進食痕跡。"老教授聲音發顫,"當年老村長炸山,其實是為了喂養它。"
族譜在小滿手中嘩啦作響。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張黑白照片,照片裏年輕的陳默站在石胎前,脖頸處纏著往生咒黃紙。照片背麵寫著:"1995年驚蟄,陳默自願成為第七根樁。"
"不可能!"小滿後退半步,"我哥今年才二十六..."
老教授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痰裏裹著青灰色石粒。他掀開白大褂露出胸膛,心口處紋著個扭曲的卍字符,與石胎表麵的紋路完全吻合:"我們陳家世代都是山魈的樁子。"
暴雨夜,小滿跟著老教授潛入水庫。探照燈掃過渾濁的水麵,七口描金棺材正浮在漩渦中心,棺蓋上的銅鈴叮當作響。陳默的身影在第七口棺材裏若隱若現,他的皮膚已與石胎融為一體,右眼窩裏嵌著小滿的si卡。
"把族譜放進石胎嘴裏。"老教授將桃木劍塞進小滿手中,"這是唯一能打破輪回的辦法。"
小滿踩著搖晃的竹筏靠近石胎,山風突然卷著腐葉拍打她的後背。石胎表麵的蜂窩狀孔洞裏,無數雙嬰兒的小手正抓撓著往外鑽。當她將族譜塞進石胎嘴中時,那些小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縫裏滲出鬆脂般的黏液。
族譜在石胎腹中燃燒的瞬間,水庫底突然亮起七盞青燈。小滿看見水底的淤泥裏埋著七具骸骨,每具骸骨的天靈蓋上都嵌著顆倒生的眼珠。老教授的身影在青燈中浮現,他的麵容開始腐爛,露出底下石胎般的青灰色皮膚。
"你以為我真的是考古學家?"老教授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我就是第一根樁。"
陳默的棺材突然炸裂。青灰色的石胎碎片裹著嬰兒啼哭聲襲來,小滿的桃木劍在此時斷裂。她看見劍刃上刻著"陳默"二字,劍身纏著的紅繩正是她去年送給他的本命年禮物。
小滿被掀翻在竹筏上,手機突然響起。屏幕顯示著陳默的來電,接通後卻傳來山魈的笑聲。她看見水麵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瞳孔變成渾濁的琥珀色,脖頸處浮現出往生咒紋路。
"該換樁了。"老教授的手掌按在小滿天靈蓋上,"你是閏月出生的陳家女,正適合當第八根樁。"
就在這時,陳默的聲音從石胎腹中傳來:"小滿...刺我心髒..."
小滿摸到陳默心口處的石胎裂縫,那裏嵌著塊帶血的山核桃——正是他們在溪邊撿到的那枚。她將破碎的桃木劍刺進裂縫,整個水庫突然沸騰起來。
暴雨停歇時,小滿躺在岸邊。水庫的水退去大半,露出底下鎮壓著的巨大石胎。老教授的骸骨倒在石胎前,他的手掌還保持著按在小滿天靈蓋的姿勢。陳默的身影從石胎中分離,他的皮膚恢複了血色,但右眼永遠留下了石胎般的青灰色。
"每隔二十年,山魈就需要新的樁子。"陳默遞給小滿塊帶血的山核桃,"這是它的弱點。"
小滿接過山核桃,發現果肉裏嵌著張泛黃的照片——是老教授年輕時抱著嬰兒的合影,嬰兒脖頸處纏著往生咒黃紙,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手機突然震動,收到條陌生短信:"下一個閏月,該換樁了。"
小滿望向遠方的群山,發現山頂的雲層中浮現出石胎的輪廓。她握緊手中的山核桃,知道這場與山魈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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