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瘸腿剃頭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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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正毒,曬得大地像個蒸籠。陳三更的剃頭挑子就擺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他手裏的剃刀在磨刀石上“嘶啦嘶啦”地磨著,那聲音尖銳得像要把人的耳朵刺穿。我百無聊賴地蹲在剃頭挑子後麵,盯著地上的螞蟻發呆,嘴裏默默數著:“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噗”的一聲,陳三更突然把剃刀狠狠紮進了旁邊的青石板縫裏。刀刃在正午那明晃晃的陽光下,泛著冷冷的青芒,咋一看,真像條凍僵了的蛇。
    “小崽子,數屁呢?”陳三更沒好氣地踢了踢腳邊的銅盆,銅盆裏的水立刻漾開一圈圈細密的波紋。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他空蕩蕩的左褲管。那條瘸腿從膝蓋處就擰成了麻花狀,暗紅色的疤痕像條醜陋的蜈蚣,趴在他那如同枯樹皮一般粗糙幹裂的皮膚上。
    老槐樹下的石凳上,坐著村長家的兒子二狗。這小子剛滿十四歲,卻一副小混混的模樣,脖子上掛著條明晃晃的金鏈子,那可是他爹賣了兩頭牛才換來的。此刻,他正用鞋尖碾著一塊黃紙,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些像是符咒的東西。
    “三更叔,聽說你那腿是睡了一覺起來就瘸了的?”二狗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嘴裏那顆鑲金的門牙,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疼。他身後還跟著三個小跟班,每個人手裏都緊緊攥著一把彈弓,我瞅見彈弓的皮筋上粘著幾根灰白色的毛發,在風裏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兒。
    陳三更聽到這話,手一哆嗦,剃刀“當啷”一聲掉進了銅盆裏。水麵上的倒影裏,我清楚地看見他脖頸處的皮膚突然像水波紋一樣蠕動起來,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皮肉下麵竄來竄去。
    我一下子想起六歲那年,也是這樣一個熱得能把人烤熟的正午,我和另外四個小夥伴擠在村頭那座破土地廟裏撒尿。當時供桌上的城隍爺泥像竟莫名其妙地淌著黑水,香爐裏插著的根本不是平日裏常見的線香,而是半截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毛的人的小指骨。
    “二狗,你別胡說八道!”我忍不住衝二狗喊了一句,雖然心裏也怕得要命,但還是想替陳三更說句話。
    “哼,我胡說?你小子懂個屁!”二狗斜了我一眼,不屑地說道,“昨兒夜裏我爹在土地廟瞧見了,供桌上擺著七隻灰老鼠,每隻老鼠嘴裏都叼著根紅繩。”
    陳三更陰沉著臉,從銅盆裏撈出剃刀,也不說話,隻是眼神裏透著股讓人害怕的狠勁兒。他突然把剃刀往空中一拋,刀刃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寒光,“啪”的一聲,竟然穩穩地紮進了二狗腳邊的青石板縫裏。
    “小兔崽子,再敢胡說,這刀可不長眼!”陳三更惡狠狠地說道。
    二狗嚇得臉色發白,趕緊帶著小跟班灰溜溜地跑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裏既害怕又好奇,不知道陳三更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夜裏,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泡尿給憋醒了。月光從那扇破窗戶縫裏漏進來,正好照在陳三更的床榻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瞧見他佝僂著背,正往一個木盆裏倒著黑乎乎的液體。我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瞧,盆裏竟然還浮著幾縷銀絲,看著既像是人的頭發,又有點像某種動物的胡須,在那黑乎乎的液體裏飄來蕩去,說不出的詭異。
    “小崽子看什麽看!”陳三更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突然轉過身來,手裏還攥著一把生鏽的剪刀。剪刀尖上掛著一顆暗紅的珠子,在月光下滾來滾去,泛著一種妖異的光。我一下子就認出那是村西頭王寡婦家丟的瑪瑙耳墜,三天前王寡婦還在河灘上找得死去活來呢。
    “三更叔,這……這耳墜咋在你這兒?”我壯著膽子問道,聲音卻忍不住有些發顫。
    “小孩子家別管閑事!”陳三更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閉上了嘴。
    後半夜的時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給驚醒了。那哭聲就像是從陳三更的屋裏傳出來的,緊接著,又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嘎吱嘎吱”的,就好像有人拿著鐵鍬在使勁兒摳棺材板,聽得我頭皮發麻。
    我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慢慢摸到他的窗下。屋裏傳出陳三更含糊不清的嘟囔聲:“……七星鎖魂陣……要換樁……”
    我正聽得一頭霧水,突然,“啊!”的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空。我猛地轉過頭,就看見二狗家的方向火光衝天,濃煙滾滾。隱隱約約能瞧見二狗他爹赤著膀子在火光中狂奔,手裏還攥著一把冒著火星的鐵鍬。而在他身後,緊緊追著一個黑影,那影子怪模怪樣的,竟然沒有腳,就那麽飄在半空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團揉皺了的破布。
    “不好了,著火啦!”我大喊著,一邊朝著二狗家的方向跑去,一邊心裏害怕得不行,也不知道那黑影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跑到二狗家門前,我看見村長正帶著幾個村民救火。二狗他爹已經被人按倒在地,嘴裏還不停地喊著:“有鬼!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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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你咋啦?”二狗哭著問道。
    二狗他爹突然抬起頭,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二狗,說道:“二狗,你二姑回來了……她要索命啊!”
    第二天一大早,整個村子就炸開了鍋,都在傳二狗他爹瘋了。要說這漢子平日裏那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惡煞,誰見了都得躲著走,可這會兒卻像個丟了魂兒的人,直挺挺地跪在土地廟前,一個勁兒地磕頭,那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砰砰”作響,沒一會兒,青石板上就染上了一片血跡。廟門口還整整齊齊地堆著七雙破草鞋,鞋底上沾著厚厚的香灰,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你們看這個!”村醫趙瘸子突然從廟裏衝了出來,手裏還攥著半截桃木釘。他一邊跑一邊喊,臉上的表情驚恐萬分。我半截一瞧,釘身上刻著歪歪扭扭的“丙寅年亥月廿三”,這日期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陳三更的生日,六歲那年的今天,我們五個孩子還一起去了土地廟,結果發生了那麽多可怕的事兒。
    趙瘸子的白褂子下擺正一滴一滴地滴著黑水,看著就惡心。他哆哆嗦嗦地抖開手裏的手帕,裏麵竟然包著三顆帶牙的顱骨,每顆顱骨的牙縫裏都嵌著草籽,看著格外滲人。
    “昨晚上我在廟裏守夜,”趙瘸子聲音發顫,“看見供桌底下突然鑽出七隻灰老鼠。你們是沒瞧見,那些畜生的門牙,跟二十年前淹死在水庫的七個娃子一模一樣!”
    趙瘸子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在這時,陳三更放在一旁的剃刀突然“嗖”的一下在銅盆裏蹦了起來,刀刃劃破水麵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水麵倒影裏站著七個穿白麻布的人。他們抬著一口描金棺材,棺材縫裏探出一隻青灰色的手,指尖還纏著一根褪色的紅繩,那場景,就跟從地獄裏冒出來的一樣。
    “這……這也太邪乎了!”人群裏有人小聲嘀咕著,大家都嚇得臉色慘白,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這天晚上,月黑風高,我們一群人在後山亂葬崗找到了陳三更。他就那麽直挺挺地跪在七座新墳前,手裏拿著一遝紙,正在那兒燒著。每座墳前都擺著一個豬頭,豬嘴裏還塞著一枚生鏽的頂針,在月光的映照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我借著月光看向墳碑,隻見所有碑文上都刻著同一個生辰八字,正是當年我們五個孩子裏夭折的那個。
    “該換樁了。”陳三更突然轉過頭來,他的眼眶裏竟然長出了兩排梅花瓣,在月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光。我這才發現,他瘸腿處的疤痕正在不停地蠕動,暗紅色的肉芽裏慢慢地鑽出幾根灰白的毛發,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鑽出來一樣。
    “三更叔,你……你到底在搞什麽鬼!”我壯著膽子問道,心裏卻怕得要死。
    還沒等陳三更回答,突然,“嗖”的一聲,二狗舉著一把柴刀從樹後麵竄了出來,滿臉憤怒地喊道:“三更叔,我爹說當年是你害死了我二姑!”說著,柴刀帶著一道寒光就朝著陳三更砍了過去。
    陳三更像是早有準備,他那條瘸腿突然“哢吧”一聲伸直了,整個人像麻花一樣扭曲起來。緊接著,我就聽見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像是脊椎骨節節爆裂的聲響。隻見他的後背隆起了一個鼓包,“噗”的一聲,裂開了一道縫,裏麵竟然露出了半截嬰兒手臂。
    “啊!”我和二狗都忍不住尖叫起來,這場景實在是太恐怖了,我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陳三更突然伸手抓住了二狗的柴刀,他的手掌上全是老繭,卻異常有力。“二狗,你知道得太多了。”陳三更冷冷地說道,“既然你爹已經瘋了,那你也別想活著離開!”
    說著,陳三更猛地一用力,柴刀竟然被他生生掰成了兩截。二狗嚇得轉身就跑,卻被陳三更一把抓住了後衣領。
    “救我!”二狗大喊著,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我抄起一根木棍,朝著陳三更的腦袋砸了過去。陳三更頭也不回,隨手一甩,木棍竟然被他震得粉碎。
    “小崽子,你也想找死?”陳三更陰沉著臉,一步步朝我逼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嗖”的一聲,一支箭從黑暗中射了出來,正中陳三更的肩膀。陳三更吃痛,鬆開了二狗。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村醫趙瘸子,他手裏正握著一把弓箭,臉上滿是緊張的神色。
    “快走!”趙瘸子大喊道。
    我趕緊扶起二狗,朝著山下跑去。身後傳來陳三更憤怒的咆哮聲,還有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手腕上纏著一圈浸過雞血的麻繩。旁邊的護士告訴我,我是被護林員在山上撿回來的,當時我的背包裏塞著七顆帶牙的顱骨,可把人家給嚇壞了。而陳三更從那之後就下落不明了,警方在水庫的淤泥裏打撈出半截槐木樁,上麵還沾著他的dna。
    “那山確實有古怪。”考古隊的老教授拿著一張石胎拓片,一邊摩挲著一邊說道,“明代的地方誌記載,當年修水庫的時候,淹沒了一座墓穴,那裏麵葬著七對雙生男嬰。也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有啥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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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我又做噩夢了。夢裏,陳三更就蹲在一個墳包上,正低著頭啃草呢。他的眼眶裏竟然長出了青草,嘴裏塞滿了帶著泥土的苜蓿,後背上的那個鼓包又裂開了一道縫,還是那半截嬰兒手臂,在夢裏看著更加恐怖。
    天亮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了,一把火燒掉了所有關於那個夏天的記憶。可沒想到,在灰燼裏,我竟然發現了兩根雪白的兔毛,在火光中,那兔毛泛著像屍油一樣的幽綠光芒,看著就讓人心裏直發毛。
    這天,我正在給王寡婦剃頭。她坐在鏡子前,發髻裏纏著幾根灰白發絲。我拿著剃刀,剛碰到她的頭皮,“咯噠”一聲,剃刀竟然卷刃了。
    就在這時,祠堂那邊的銅鍾突然“當當當”地自鳴起來,聲音在村子裏回蕩,聽得人心裏直發慌。緊接著,窗外傳來一陣嗩呐聲,那聲音尖銳又淒涼。我透過窗戶看去,隻見七輛紙紮的靈車正緩緩碾過青石板路,車頭燈昏黃的光照出車轅上綁著的草人,每個草人胸前都釘著一枚生鏽的頂針,在風中搖搖晃晃。
    “三更哥...”靈車裏探出一個穿白麻布的身影,聲音幽幽的,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我定睛一看,嚇得差點把剃刀扔出去,那人的臉竟然正在融化,慢慢地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顱骨。
    我手裏的剃刀突然變得滾燙,刀刃上映出密密麻麻的梅花印記,和陳三更腿上的疤痕一模一樣。
    “啊!這是怎麽回事!”王寡婦尖叫起來,她的聲音尖銳得像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就在這時,“噗”的一聲,第一滴血落在了供桌的蘋果上。緊接著,我就聽見地底傳來“吭哧吭哧”鐵鍬挖土的聲音。不一會兒,七具描金棺材破土而出,棺蓋縫隙裏伸出無數隻青灰色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
    王寡婦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突然發出一陣非人的嚎叫。隻見她的脊椎骨節節凸起,後背隆起一個鼓包,“噗”的一聲,又裂開了一道縫,同樣露出了半截嬰兒手臂。那場景,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我嚇得轉身就跑,卻被一根紅繩絆倒在地。回頭一看,紅繩的另一端竟然係著一個草人,草人胸前的頂針上還沾著我的血。
    “該換樁了。”一個幽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回頭一看,隻見陳三更站在七具棺材中間,他的眼眶裏已經完全被梅花瓣填滿,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你……你到底是誰?”我顫抖著問道。
    “我是守墓人。”陳三更冷冷地說道,“每隔二十年,就要換一次樁。你是第七個。”
    就在這時,七具棺材的棺蓋同時打開,裏麵躺著七個穿白麻布的人,他們的麵容和陳三更、王寡婦、趙瘸子一模一樣。月光下,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緩慢變成豬的輪廓。
    “不!”我大聲喊道,“我不要換樁!”
    可已經太晚了,一股強大的吸力把我吸向棺材。我拚命掙紮,卻怎麽也掙脫不了。就在我即將被吸進棺材的時候,突然,“哢嚓”一聲,剃刀斷成了兩截。
    “啊!”我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廢墟中。七具棺材已經不見了,隻剩下滿地的灰燼。陳三更也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那半截剃刀,刀刃上的梅花印記依然清晰可見。
    我站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整個村子都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月光下,我看見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七根紅繩,每根紅繩上都係著一枚頂針。微風拂過,頂針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古老的詛咒。
    “這一切都結束了嗎?”我喃喃自語道。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掏出手機一看,是一條陌生短信:“下一個閏月,該換樁了。”
    我抬頭望向遠方的群山,山頂的雲層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梅花印記。我知道,這場噩夢還遠遠沒有結束,而我的命運,早已被那七根紅繩緊緊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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