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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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消毒水味像塊浸了藥水的海綿,死死捂住口鼻。我和趙鵬拎著果籃站在電梯口,不鏽鋼麵板映出兩張發僵的臉,數字鍵上的"10"亮得刺眼,旁邊的"9"和"11"像兩顆白內障的眼珠,直勾勾盯著我們。
"操,單雙梯。"趙鵬用指關節戳了戳"11",塑料鍵發出脆響,震得指尖發麻,"早知道爬樓梯了,十樓也不高。"
住院的朋友叫李哲,昨天打球摔斷了腿,在十樓骨科病房。我倆剛才在一樓大廳瞎晃,光顧著看護士站的漂亮護士,沒注意電梯口那塊褪色的牌子——"單數層專用"。現在電梯正往上爬,數字跳得像秒表,8、9、10——10樓的燈閃了閃,滅了,電梯壓根沒減速,轎廂裏的燈光跟著晃了晃,消毒水味裏突然混進點別的味,腥甜的,像沒擦幹淨的血。
"算了,"我把果籃往懷裏緊了緊,蘋果在裏麵滾得"咚咚"響,"到11樓走下去得了,就一層,省得下去重新等。"
趙鵬撇撇嘴,掏出手機刷短視頻,屏幕藍光映得他臉發綠。"也行,"他頭也沒抬,拇指飛快地劃著屏幕,"不過說真的,這醫院老樓邪乎得很,上次我姑住院,說半夜總聽見頂樓有拐杖聲。"
"別瞎扯。"我踹了他一腳,電梯突然猛地一頓,像被什麽東西拽了一下,燈光"滋啦"閃了三下,又亮了。轎廂壁上的反光裏,我看見自己的肩膀後麵,好像多了個模糊的影子,佝僂著,像個老太太。
"叮——"
電梯門往兩邊滑,發出"嘶嘶"的摩擦聲,像蛇吐信子。外麵不是預想中的病房走廊,而是條黑漆漆的通道,長不見頭,牆壁是裸露的水泥,坑坑窪窪的像被指甲摳過。隻有走廊盡頭的逃生出口指示牌亮著,幽幽的綠光,把空氣都染成了青黑色。
"這啥啊?"趙鵬的手機"啪嗒"掉在轎廂地板上,屏幕裂了道縫,他往後縮了縮,肩膀撞到我的胳膊,燙得像團火,"十一樓不是病房?"
我盯著那條走廊,綠光裏飄著些灰絮,慢悠悠地落,像有人在裏麵撒了把骨灰。空氣裏的腥甜味更濃了,還混著點福爾馬林的衝味,嗆得人鼻腔發酸。走廊的水泥地上有串腳印,濕漉漉的,從電梯口往綠光那邊延,印子很深,邊緣泛著暗紅,像踩在血水裏。
"不對勁。"我的後頸突然發緊,汗毛根根豎起來,紮得衣領發麻,"趕緊按關門。"
趙鵬手忙腳亂地去按關門鍵,可那鍵像焊死了似的,按下去毫無反應。電梯門還在往兩邊開,縫越來越大,能看見走廊牆壁上有幾道抓痕,深的地方露出裏麵的紅磚,像被什麽東西用指甲摳出來的,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屑,像血痂。
"有人嗎?"趙鵬突然喊了一聲,聲音在走廊裏撞出回音,"有人嗎?"
回音剛落,綠光那邊傳來"咚"的一聲,像有人用拐杖敲了下地麵。緊接著是拖東西的聲音,"沙沙沙",很慢,像拖著塊沉重的破布,正一步一步往電梯這邊來。
我頭皮一麻,抓起趙鵬掉在地上的手機就往關門鍵上砸。"砰"的一聲,塑料鍵被砸得凹進去一塊,電梯門終於開始往中間合,"嘶嘶"的聲音裏,我看見走廊的陰影裏,有個東西動了動。
那是個佝僂的影子,背駝得像座小山,手裏拄著根黑沉沉的東西,一步一挪地過來。它的腳沒沾地,離地半寸,拖在地上的不是破布,是件白大褂,邊角在水泥地上磨得"沙沙"響,沾著些黑糊糊的東西。
"快!"我拽著趙鵬往轎廂角落退,後背貼在冰涼的金屬壁上,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像敲鼓。
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秒,綠光裏的影子停在了電梯口。我看見它抬起頭,臉是平的,沒有五官,隻有團模糊的白,像被水泡過的紙。白大褂的領口敞開著,露出半截脖子,上麵全是針孔,密密麻麻的像蜂窩,有的孔裏還嵌著半截針頭,閃著冷光。
"操!"趙鵬蹲在地上幹嘔,手撐著轎廂壁,指節發白,喉結上下滾動,"那他媽是什麽東西?"
電梯開始往下掉,數字瘋狂跳動,10、9、8......可樓層顯示燈忽明忽暗,像隨時會爆掉。我盯著數字麵板,突然發現不對勁——這部電梯的按鈕麵板上,根本沒有"11"樓的標識,剛才趙鵬戳的那個鍵,其實是塊凸起的塑料,上麵的"11"是用黑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墨水裏好像混著血絲,邊緣已經發烏。
"你看!"我指著麵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鍵是假的!"
趙鵬猛地抬頭,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臉"唰"地白了。那"11"鍵周圍的塑料顏色比別的地方深,邊緣還有圈黏糊糊的痕跡,像是用強力膠粘上去的,邊角已經微微翹起,露出底下灰色的底板——根本不是電梯原配的按鍵。"這醫院......有十一樓嗎?"他的聲音發飄,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肉裏,"我剛才查導航,這樓最高十樓,十一樓標著"設備層,禁止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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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叮"地停在一樓,門剛開條縫,我倆就像被人踹了一腳似的衝出去,果籃"哐當"摔在地上,蘋果滾得滿地都是。有個紅蘋果滾到電梯口,正好被往中間合的電梯門夾住,"哢嚓"一聲脆響,汁水混著果肉擠出來,黏糊糊的,在地板上漫開,像一攤剛潑上去的血。
一樓大廳人來人往,護士推著治療車"嘩嘩"地碾過地板,剛才那股窒息的腥甜味突然消失了。趙鵬扶著導診台喘氣,胸口起伏得像風箱,我撿起個沒摔壞的蘋果,發現表皮上沾著根頭發,灰白的,又粗又硬,發尾還卷著個小疙瘩,像被火燒過。
"請問,"我攔住一個路過的護士,她胸牌上寫著"張慧",戴副黑框眼鏡,鏡片擦得鋥亮,"這樓有十一樓嗎?"
張護士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頂燈的光。"沒有啊。"她笑了笑,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像爬了幾條小蟲子,"這樓就十層,上麵是設備間,鎖著呢,幾十年沒開過門,鑰匙都找不著了。"
趙鵬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手指著張護士身後,聲音劈得像被撕裂的布:"那是什麽?"
我猛地回頭,大廳角落的電梯口,那部單數梯的門剛關上,數字麵板上的"11"正在閃爍,亮得刺眼。梯門是磨砂玻璃的,能看見裏麵站著個佝僂的影子,手裏拄著根黑沉沉的東西,正隨著電梯上升,慢慢往上移。
"看錯了吧。"張護士順著我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的笑突然僵住,嘴角還保持著上揚的弧度,眼睛卻瞪得溜圓,像戴了個劣質的麵具,"那部梯......早就停用了,線路壞了,上周才貼的檢修通知。"
趙鵬的手還在抖,他掏出手機,點開相冊——剛才在電梯裏,他嚇得手滑,手機雖然掉了,但誤打誤撞錄了段視頻。視頻裏,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十一樓的走廊綠光幽幽,那個佝僂的影子正一步一步挪過來,拐杖敲在地上的"咚咚"聲清晰可聞。最嚇人的是,轎廂壁的反光裏,除了我和趙鵬,還有個小小的影子,蹲在角落裏,正抬頭往影子那邊看。
"那是誰?"我的聲音發緊,指著視頻角落,"那影子......"
趙鵬把視頻放大,臉瞬間沒了血色。那個蹲在角落的影子,穿著件藍色的病號服,袖口有圈白色的條紋——和李哲穿的病號服一模一樣。
"去找李哲。"我拽著趙鵬往雙數梯跑,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快!"
雙數梯來得很快,轎廂裏擠滿了人,有穿病號服的,有拎著保溫桶的家屬,空氣裏彌漫著飯菜味和消毒水味,剛才的窒息感淡了些。我和趙鵬擠在角落,趙鵬的手還在抖,手機屏幕亮著,那段視頻在手裏晃來晃去,綠光把他的臉照得發青。
"叮——"十樓到了。
電梯門一開,就看見李哲他媽站在走廊裏,手裏攥著個蘋果,果皮削了一半,削下來的皮纏在手上,像條血紅色的蛇。"可算來了,"她接過我們手裏剩下的幾個蘋果,聲音有些發虛,"李哲剛醒,說等你們呢。"
病房裏很亮,白色的牆壁反射著頂燈的光,有些刺眼。李哲躺在靠門的病床上,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吊在支架上,看見我們就咧嘴笑:"你們咋才來?我媽說下去接你們,在一樓轉了三圈都沒看著人。"
"別提了,坐錯電梯了。"趙鵬往床邊的椅子上一坐,拿起個橘子剝著,手指還在發顫,橘子皮被他撕得七零八落,"差點上了十一樓。"
李哲臉上的笑突然僵住,手裏的遊戲機"啪嗒"掉在被子上,屏幕亮著,遊戲角色還在瘋狂往前跑。"你們說啥?"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睛飛快地往門口瞟,像怕被什麽東西聽見,"十一樓?"
"是啊,"我沒在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尾,"那破梯隻能到單數層,我們想從十一樓走下來,結果......"
"別他媽提十一樓!"李哲突然吼起來,聲音又尖又利,嚇得我一哆嗦。他掙紮著想坐起來,石膏腿撞在床架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臉憋得通紅,額頭上瞬間冒出層冷汗,"那地方不能去!去了就別想下來!"
他媽趕緊按住他,手在他背上胡亂拍著,另一隻手把我們拉到走廊,聲音壓得像蚊子叫,氣若遊絲:"你們別往心裏去,孩子胡說呢,前幾天麻藥沒過,總說胡話......"
"他說什麽了?"我追問,後頸的汗毛又豎了起來,像被什麽東西掃過。
"就......就說看見十一樓有個人,"李哲媽搓著手,指關節發白,幾乎要搓掉層皮,"一個老太太,拄著拐杖,總在走廊裏走,還喊他的名字......醫生說他是術後譫妄,產生幻覺了。"
趙鵬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他指著走廊盡頭的窗戶,聲音抖得像篩糠:"你看!快看那窗戶!"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廊盡頭的窗戶正對著醫院的後院,能看見老樓的樓頂。十樓的天台晾著幾床被單,風一吹鼓起來,像一麵麵招魂幡。可天台上麵,分明還有一層樓,窗戶黑洞洞的,玻璃上蒙著層厚厚的灰,其中一扇窗開著道縫,裏麵有個佝僂的影子,正一動不動地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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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十一樓。"趙鵬的聲音發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窗,"你看那影子手裏的東西......"
我盯著那扇窗,影子手裏拄著的東西黑沉沉的,在風中紋絲不動。突然,那影子微微動了動,拐杖慢慢舉起來,對著我們這邊揮了揮,像在打招呼。
"走!"我拽著趙鵬就往電梯口跑,"趕緊走!"
跑到一樓大廳時,正好撞見剛才那個張護士,她推著一輛治療車,車裏放著針管和藥瓶,鐵盤裏的手術剪閃著冷光。看見我們,她又笑了,嘴角咧得比剛才更大,露出後槽牙,牙縫裏塞著點紅乎乎的東西,像沒咽下去的肉渣:"這麽快就走?不多陪陪朋友?"
她的白大褂袖口沾著點黑糊糊的東西,像幹涸的血。治療車最底下的抽屜沒關嚴,露出半截白大褂,後心處有個破洞,邊緣毛糙,像被什麽東西撕開的——和我們在十一樓看見的那件一模一樣。
"你的胸牌......"趙鵬的聲音發顫,手指著她的胸口。
我低頭一看,張護士的胸牌照片變了,不是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年輕護士,而是個老太太,佝僂著背,手裏拄著根黑拐杖,照片下麵的名字欄寫著三個字:劉桂蘭。可剛才明明寫的是"張慧"。
治療車突然"哐當"一聲翻了,針管藥瓶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藥水灑在地上,散發出濃烈的福爾馬林味,其中一瓶紅色的藥水在地上漫開,像一攤血,慢慢往我們腳邊爬。張護士的臉開始變化,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皺、鬆弛,頭發變得灰白,背一點點駝下去,白大褂的領口敞開著,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針孔。
"你們......跑什麽?"她的聲音變得蒼老沙啞,像砂紙磨木頭,"十一樓......還缺個人呢......"
我和趙鵬沒敢回頭,瘋了似的衝出醫院大門,跑到馬路對麵才敢停下。回頭望去,老樓十一樓的窗戶前,那個佝僂的影子還在,旁邊多了兩個小小的影子,擠在窗邊,正往外看——那兩個影子穿著我們今天穿的衣服,一個穿著黑t恤,一個穿著藍襯衫。
後來李哲出院,我們去他家看他,他說那天我們走後,他又看見那個老太太了,就站在病房門口,拐杖敲著地麵"咚咚"響,說"十一樓的電梯壞了,得找個人修修"。他還說,老太太的拐杖柄上刻著個名字,和他奶奶的名字一模一樣——他奶奶十年前就是在這家醫院去世的,死在手術台上,當時的病房,就在十一樓還沒改成設備間的時候。
上周我去醫院複查,特意繞到那部單數梯前,按鈕麵板上的"11"鍵還在,隻是上麵的黑筆字被磨掉了,露出底下黏糊糊的塑料,泛著種詭異的油光。電梯門開著,裏麵空無一人,消毒水味裏又混進了那股腥甜味,濃得化不開。
我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轎廂壁的反光裏,我看見自己的身後站著個佝僂的影子,手裏拄著根黑拐杖。
電梯緩緩上升,數字一個個跳動,1、2、3......9、10、11。
"叮——"
電梯門開了,外麵是那條黑漆漆的走廊,綠光幽幽。這次,走廊裏不止有那個佝僂的影子,還有兩個模糊的人影,穿著黑t恤和藍襯衫,正背對著我們,慢慢往綠光深處走,腳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走廊盡頭的綠光裏,傳來熟悉的拐杖聲,"咚、咚、咚",像在倒計時。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手裏多了一根黑沉沉的拐杖,柄上刻著三個字,歪歪扭扭的,像用血寫的:
十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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