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箱裏的藍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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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箱的嗡鳴突然變了調。
    我正彎腰拿牛奶,左耳聽見的是熟悉的低頻震動,右耳卻鑽進點別的聲響——像有人用指甲刮塑料,“沙沙”的,裹在製冷的白噪音裏。抬頭時,左眼的餘光掃過冷凍室的門縫,有片藍得發暗的東西飄過去,快得像睫毛在眼前閃。
    “陳默?”我直起身喊,手裏的牛奶盒被捏得變了形。臥室傳來窸窣聲,老公陳默穿著灰色睡衣走出來,頭發亂糟糟的,眼角還沾著點眼屎。“咋了?”他打了個哈欠,喉結滾動時,脖頸上的痣跟著動了動——那顆痣在左邊,像顆沒長好的黑豆。
    “你剛才從廚房過了?”我盯著他的睡衣,灰撲撲的,跟那片藍色八竿子打不著。冰箱的嗡鳴又變回正常頻率,刮塑料的聲音不見了,像從未出現過。
    陳默揉著眼睛往洗手間走:“剛醒,在臥室摸手機呢。”他的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嗒嗒”聲,經過冰箱時頓了頓,“這冰箱是不是該除霜了?門封條都粘住了。”
    我沒應聲,打開冷凍室檢查。霜結得確實厚,像層發白的痂,貼在隔板上。手指撫過冰涼的內壁,突然觸到塊凸起——不是冰,是塊軟乎乎的東西,像被凍硬的布料。剛要再摸,陳默在洗手間喊:“老婆,牙膏沒了。”
    等我拿了新牙膏回來,冷凍室裏的凸起消失了。隻有霜層上留著道淺痕,像被什麽東西擦過,邊緣還沾著根細毛,藍得發黑。
    昨晚的事又冒了出來。
    六點半,我正在炒排骨,油煙機的轟鳴裏突然混進“哢噠”一聲——是鑰匙開門的動靜。我揚著鍋鏟喊:“老公,回來啦?洗手吃飯,排骨快好了。”
    “嗯”的一聲從玄關傳來,悶悶的,像陳默感冒時的嗓音。接著是換鞋的聲音,拖遝的,跟他每次下班累極了的樣子一模一樣。我顛了顛鍋,聽見洗手間的水龍頭開了,水流“嘩嘩”地響。
    “毛巾在架子第二層!”我對著廚房門喊,油煙嗆得嗓子發癢。
    水聲停了。沒聽見回應,倒是傳來衣櫃門被拉開的聲音,“吱呀”一聲,跟我們家那扇老衣櫃的動靜分毫不差。我心裏笑,這懶人,還沒吃飯就想換衣服。
    等我把排骨盛進盤子,端著走出廚房時,客廳空得發慌。
    玄關的鞋架上,隻有我早上出門穿的帆布鞋,陳默的棕色皮鞋沒在。洗手間的毛巾搭得整整齊齊,水珠都沒沾。臥室的衣櫃門關得嚴嚴實實,門縫裏沒透出半點光。
    “陳默?”我喊了一聲,聲音撞在牆上,彈回來顯得格外空。突然想起什麽,摸出手機看時間——六點五十分。
    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撥通陳默的電話,響了五聲才被接起,背景裏有汽車鳴笛的聲音。“喂,老婆?”他的聲音透著疲憊,“我剛上地鐵,估計還得二十分鍾到家。”
    “你……你沒提前回來?”我的舌頭像打了結,盯著廚房門口的地板。那裏有片水漬,像有人洗完手沒擦幹就走過,形狀是鞋底的紋路,跟陳默那雙棕色皮鞋的印子一模一樣。
    “傻了?”陳默笑起來,“上午開會說要加班,不是跟你說了嗎?”
    掛了電話,排骨的香味還在飄,可我聞著像餿了的。走到洗手間,鏡子裏的我臉色發白,眼角的細紋都看得清清楚楚。抬手摸了摸水龍頭,金屬表麵涼絲絲的,卻在某個角落留著點溫度,像剛被人握過。
    六點五十五分,衣櫃門突然自己“吱呀”開了條縫。我嚇得後退半步,看見黑暗裏,有個模糊的影子背對著我,肩膀寬寬的,穿著件藍色的襯衫——陳默上周剛買的那件,他說開會穿顯精神。
    影子動了動,像要轉身。我抓起門口的掃帚就揮過去,“砰”的一聲打在衣櫃門上,影子消失了。衣櫃裏掛著的衣服晃了晃,全是我和陳默的,沒有一件藍色襯衫。
    七點十分,門鈴響了。打開門,陳默站在門外,額頭上滲著汗,手裏拎著公文包,穿的是灰色t恤。“怎麽不給我開門?”他擠進來換鞋,“手機快沒電了,剛想給你打電話。”
    我盯著他的衣服:“你那件藍襯衫呢?”
    “洗了啊,”他脫鞋的手頓了頓,“昨天灑了咖啡,放陽台晾著了。”
    陽台的晾衣繩上,果然掛著那件藍襯衫,袖子隨風晃著,像兩隻在招手的手。可我明明記得,昨晚臨睡前收衣服時,它明明疊在衣櫃的第三層。
    陳默覺得我在胡思亂想。
    “估計是太累了,出現幻聽了。”他把最後一塊排骨夾給我,“你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背,溫乎乎的,跟平時一樣。
    可我忘不了冰箱門縫裏的藍衣角。下午趁陳默去上班,我把冰箱翻了個底朝天。冷凍室的霜被我鏟下來一大塊,堆在洗菜池裏,化成水,泛著股鐵鏽味。內壁的塑料隔板被我卸下來檢查,背麵沾著點藍色的纖維,跟陽台那件襯衫的料子一模一樣。
    最嚇人的是冷藏層。雞蛋盒旁邊,放著瓶沒開封的牛奶,生產日期是昨天——可我明明記得,這瓶奶是上周買的,早該喝完了。拿起瓶子看,瓶身上的指紋印歪歪扭扭的,有個指節的弧度特別大,根本不是我的,也不是陳默的——他的指節沒那麽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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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盯著指紋發呆,客廳的電話響了。是陳默的同事,小張,語氣急慌慌的:“嫂子,陳哥跟你在一起嗎?他上午說出去買咖啡,到現在沒回來,手機也打不通。”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早就上班去了啊,九點就走了。”
    “不可能啊,”小張的聲音發顫,“我九點還看見他在工位上呢,趴在桌上睡覺,我喊他他沒應……”
    掛了電話,我渾身的血都涼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針指向十一點半——陳默是九點出門的,這沒錯。可小張說他九點還在公司?
    突然想起什麽,衝進臥室打開衣櫃。陳默的灰色t恤掛在衣架上,領口沾著根頭發,長的,不是我的——我留的是短發。拿起t恤聞了聞,上麵有股淡淡的須後水味,是陳默常用的牌子,可味道比平時濃了一倍,像被人往身上倒了半瓶。
    鏡子裏的我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突然,鏡子裏的衣櫃門自己開了,跟昨晚一樣。一個穿藍襯衫的影子站在那裏,背對著我,這次我看清了,他的後頸有顆痣,不是左邊,是右邊,像顆錯位的黑豆。
    影子慢慢轉過身。我死死盯著鏡子,心髒快跳出嗓子眼。就在他要露出臉的瞬間,“哢噠”一聲,門鎖響了。
    陳默回來了,手裏拎著個空咖啡杯,一臉茫然:“老婆,我手機落家了,回來拿……你怎麽了?”
    我指著鏡子,鏡子裏的衣櫃門關得好好的,什麽都沒有。“你……你不是去上班了嗎?”我的聲音抖得像篩糠。
    “剛走到樓下,發現手機沒帶。”他撓撓頭,把手機揣進兜裏,“對了,小張剛才給我打電話,說找不著我,奇了怪了,我明明跟他說我回家拿手機了。”
    他說話時,我盯著他的後頸。那顆痣安安穩穩地長在左邊,像顆沒長好的黑豆。可鏡子裏那個影子的痣,明明在右邊。
    冰箱開始整夜整夜地響。
    不是正常的嗡鳴,是“哢噠、哢噠”的,像有人在裏麵按開關。有時還夾雜著腳步聲,很輕,貼著地板走,從廚房到臥室,再從臥室到客廳,一圈又一圈。
    我跟陳默換了房間睡,把臥室讓給了“它”。可腳步聲還是會跟過來,停在沙發邊,像在低頭看我們。陳默睡得沉,我卻睜著眼睛到天亮,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總覺得燈影裏藏著個藍色的影子。
    “要不,我們搬家吧?”我在早餐桌上提議,麵包渣掉了一桌子。
    陳默放下牛奶杯,眉頭皺成個疙瘩:“搬什麽家?就因為你那點幻覺?”他的語氣有點不耐煩,“我問過醫生了,你這是壓力太大,出現了睡眠癱瘓。”
    “不是幻覺!”我提高了聲音,指著冰箱的方向,“它昨晚在冰箱裏翻東西!我聽見塑料盒被打開的聲音!”
    陳默歎了口氣,起身去檢查冰箱。門被打開時,一股寒氣湧出來,帶著股說不出的味,像陳默那件藍襯衫被雨水泡過的味道。“什麽都沒有,”他拿出盒酸奶,“你看,東西都擺得好好的。”
    我湊過去看,突然愣住了。雞蛋盒裏的雞蛋,排列順序跟我昨晚放的不一樣。我習慣把帶斑點的放左邊,可現在,帶斑點的全在右邊,整整齊齊的,像被人重新擺過。
    “你動雞蛋了?”我的聲音發緊。
    “沒有啊,”陳默一臉莫名其妙,“我從來不碰你的雞蛋。”
    他說話時,冰箱的冷凍室門突然自己開了道縫。我和陳默同時看過去,門縫裏飄出片藍色的衣角,比上次看得更清楚,是襯衫的袖口,卷著邊,像陳默常穿的那樣。
    “那是什麽?”陳默的聲音也變了調,往後退了一步。
    衣角縮了回去,冷凍室門“砰”地關上。陳默壯著膽子走過去,猛地拉開門——裏麵隻有厚厚的霜,和我們昨晚吃剩的排骨。
    可霜層上,多了串腳印。很小,像小孩的,從隔板一直延伸到門封條,每個腳印裏都沾著點藍色的纖維。
    陳默終於信了。
    他開始跟我一起聽見腳步聲,一起看見冰箱門縫裏的藍色。有天半夜,我們被客廳的動靜吵醒,趴在貓眼上看,看見個穿藍襯衫的男人在客廳裏走,背影跟陳默一模一樣,連走路時左肩微低的習慣都一樣。
    男人走到冰箱前,打開門,拿出瓶牛奶喝。喝完把瓶子放回原位,動作慢悠悠的,像在自己家一樣。然後他走到玄關,換鞋,開門出去,關門的“哢噠”聲跟陳默每天上班時的動靜分毫不差。
    “他……他是誰?”陳默的手在抖,死死攥著我的胳膊。
    “我不知道,”我盯著空無一人的客廳,“但他好像很熟悉我們家。”
    第二天,我們請了個懂行的老人來。老人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冰箱前,臉色凝重:“這冰箱對著臥室門,犯了衝。更邪乎的是,它占的位置,正好是房子的‘氣口’。”
    “氣口?”陳默追問。
    “就是兩個世界的縫,”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冰箱旁邊的地板,“白天陽氣重,縫是合著的。到了晚上,或者人精神差的時候,縫就開了,那邊的東西能鑽過來。”他指著冰箱,“這玩意兒是金屬的,又常年凍著,最容易招‘那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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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留下張黃符,貼在冰箱門上,讓我們三天內別開冰箱。可當天晚上,符就自己掉了,碎成了片,像被什麽東西撕過。
    更嚇人的是時間。
    我發現每次“他”出現,都是在陳默“應該”在家的時間。昨晚六點半,是陳默平時下班到家的點;今早八點,是陳默平時起床的點。而那個“他”消失的時間,正好是真正的陳默到家或起床前的二十分鍾。
    “二十分鍾……”陳默突然喃喃自語,“我每天上班,從公司到地鐵站,正好要走二十分鍾。”
    我猛地想起小張的話——陳默上午九點在公司,卻同時出現在家裏拿手機。這二十分鍾,像道裂縫,把“他”從那個世界漏了過來。
    今天早上,冰箱的門是開著的。
    黃符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像被撕碎的紙人。冷凍室裏的霜化了大半,積水裏漂著件藍色的襯衫,是陳默的那件,皺巴巴的,像被人揉過。
    我站在冰箱前,聽見裏麵傳來呼吸聲,很輕,跟我的呼吸頻率一模一樣。
    “老婆,怎麽了?”陳默從臥室出來,睡眼惺忪。
    我沒回頭,盯著冰箱裏的襯衫:“你看,他把襯衫留下了。”
    陳默走過來,剛要說話,突然僵住了。冰箱的隔板上,除了襯衫,還放著樣東西——是我的梳子,齒縫裏纏著根頭發,黑的,長的,不是我的。
    呼吸聲越來越響,像有人貼在冰箱內壁上喘氣。我慢慢伸出手,拉開最下層的抽屜。
    裏麵沒有凍肉,沒有冰淇淋。隻有一麵鏡子,鏡子裏映出個女人的臉,是我,卻又不是我——她的左眼眼角有顆痣,我沒有。她穿著件藍色的襯衫,是陳默的那件,領口沾著點咖啡漬,跟上周灑的位置一模一樣。
    鏡子裏的“我”笑了,嘴角咧開的弧度很大,露出顆小虎牙——陳默才有小虎牙。她抬起手,指著我的身後,口型在說:“他來了。”
    我猛地回頭,陳默站在我身後,臉色慘白。他的後頸,那顆痣不知何時跑到了右邊,像顆錯位的黑豆。他穿著件藍色的襯衫,手裏拎著個空咖啡杯,跟鏡子裏的“我”穿著一模一樣。
    “老婆,”他開口,聲音悶悶的,像感冒時的嗓音,“我剛上地鐵,估計還得二十分鍾到家。”
    冰箱的嗡鳴又變了調,刮塑料的“沙沙”聲鑽進耳朵。我看著眼前的陳默,又看看冰箱鏡子裏的“我”,突然明白——那個穿藍襯衫的影子,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而那道二十分鍾的裂縫,正在慢慢變大,把我們一點點吸進去。
    客廳的掛鍾響了,六點半。廚房裏,排骨的香味飄了出來,油煙機“嗡嗡”地轉著,像在催促著什麽。玄關傳來鑰匙開門的“哢噠”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喊:“老婆,回來啦?洗手吃飯,排骨快好了。”
    我站在冰箱前,動彈不得。鏡子裏的“我”和眼前的陳默同時笑了,露出顆小虎牙。冰箱門“砰”地關上,把我和那個正在炒菜的“我”,隔在了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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