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銅鏡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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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鏡中異客
    黑暗持續了整整三刻鍾。
    當阿毛的視線緩緩地重新聚焦時,他的眼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然而,最先映入他眼簾的並不是周圍的環境或者其他人,而是他掌心那深深嵌入的銅錢印痕。
    那枚銅錢,正是二妞子在消失前塞進他口袋裏的那枚血銅錢。此刻,它已經與阿毛的皮肉緊密地長在了一起,仿佛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銅錢的邊緣,滲出了細密的血珠,仿佛在訴說著它所經曆的一切。
    阿毛凝視著這枚銅錢,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和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麽這枚銅錢會如此深深地嵌入他的掌心,更不知道二妞子為什麽要把它交給他。這一切都讓他感到迷茫和無助。
    離火觀的廢墟籠罩在詭異的灰霧中,殘垣斷壁間遊走著青紫色的火苗。阿毛踉蹌著爬起來,發現胸前衣物燒出一個蓮花形的破洞,皮膚上浮現出七枚顏色各異的斑點,排列成北鬥形狀。
    "有人嗎?"他的聲音在廢墟上空洞地回蕩。回應他的隻有一陣窸窣聲——半截焦黑的牌匾下,一麵布滿裂紋的青銅鏡正反射著不自然的光。
    鏡麵映出的不是阿毛的臉。
    阿毛的呼吸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空氣瞬間變得稀薄而粘稠。那半枚銅錢,邊緣已經鏽蝕,卻依然在老者左眼窩裏嵌得極深,像是某種活物,隨著他幹枯臉頰的抽動而微微顫動,發出細碎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鏡麵映照出老者扭曲的麵容,那半隻空洞的眼窩裏,銅錢反射著幽暗的光,仿佛隨時會睜開一隻血紅的眼睛。
    他的右手,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正以一種違背常理的緩慢速度,從鏡麵中“拔”出來。鏡麵並沒有破裂,那手腕處隻是微微凸起,仿佛鏡麵是一層脆弱的皮膚,而那骨頭嶙峋的手正費力地掙脫著某種無形的束縛。手指尖沾染著鏡中滲出的、如同冰晶般的冷霧,每動一下,都發出“哢哢”的輕響,像是在剝離什麽。阿毛的視線死死釘在那隻手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冷汗順著脊椎滑落,浸濕了衣衫。
    他猛地倒退兩步,腳跟一軟,差點摔倒。後腰撞上的東西堅硬而冰冷,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驚魂未定地轉頭,心髒驟然停跳了一拍——那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豎直地靠在牆邊,棺蓋緊閉,但縫隙裏透出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塵土和某種腐敗氣息的氣味。棺材的材質看不清,但表麵的漆皮已經剝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質。
    阿毛的目光被棺蓋上那幾個朱砂繪製的圖案吸引住了。七個星點,排列成一個不規則的陣型,猩紅的顏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新鮮血液般刺眼。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皮膚上赫然烙印著與棺蓋上幾乎一模一樣的圖案,隻是顏色更深,像是被火燙過一般,隱隱作痛。
    “張玉陽真人,終於找到您了。”一個沙啞、幹枯得像是砂紙摩擦的聲音從棺材後方傳來。阿毛的神經瞬間繃緊,像拉滿了的弓弦。他僵硬地、一點一點地轉動頭顱,視線越過棺材的邊緣。
    一個穿著蓑衣的老人出現在那裏。老人佝僂著背,像一截被歲月壓彎的老樹幹,幾乎要把整個蓑衣都壓垮。他拄著一盞青銅燈盞,燈盞造型古樸,邊緣刻滿了細密的、看不懂的紋路。燈盞裏的油似乎不多,但火焰卻異常明亮,跳動著一種詭異的橘紅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跳動的火焰之中,竟然漂浮著三枚燃燒的銅錢,銅錢在火中不斷旋轉、變形,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火焰正在蠶食它們的魂魄。
    老人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阿毛的心髒上。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那盞青銅燈盞被他握在手中,燈焰搖曳,將老人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射在牆壁上,扭曲成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輪廓。
    “離火焚心七日滿,”老人的聲音依舊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該還債了。”
    “還債?”阿毛的聲音幹澀得幾乎發不出音,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我……我不明白……”
    老人停在了棺材前,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渾濁,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不明白?”老人冷笑一聲,那笑聲像是生鏽的鎖鏈在摩擦,“七日前,你從我家後院挖走了那枚‘離火’,說是什麽‘借’。借了七日,利息該還了吧?”
    阿毛的大腦一片空白。七日前?後院?離火?他完全想不起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所有的記憶都被抽走了,隻剩下眼前這恐怖的景象和老人冰冷的話語。
    “這七星圖案,”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點了點棺蓋和阿毛胸口,“是‘離火焚心’的印記。你借了‘離火’,它就在你身上烙下印記,如同債主刻下的封條。七日為限,若不歸還,‘離火’便要焚盡你的心脈,將你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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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焰中的三枚銅錢燃燒得更加劇烈,發出刺耳的爆裂聲。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從阿毛的胸口傳來,那七星圖案仿佛活了過來,開始發燙、蠕動,像是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刺紮他的心髒。
    “張玉陽真人,”老人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譏諷,“或者,現在該叫你‘欠債人’了。打開棺蓋吧,裏麵有你該還的東西,也有你該麵對的結局。”
    老人的目光落在阿毛身上,那目光冰冷而銳利,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膚,看到他顫抖的內心。阿毛看著那口緊閉的棺材,看著棺蓋上與自己胸口一模一樣的圖案,看著老人手中那盞漂浮著燃燒銅錢的詭異燈盞,又看了看鏡中那隻還在緩緩伸出的枯手,以及那眼窩裏嵌著銅錢的老者。
    恐懼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但他知道,他必須做點什麽。他不能就這樣站著等死。可是,該怎麽做?打開棺材?裏麵會是什麽?是解救自己的方法,還是更可怕的陷阱?而鏡中的那個老者,他到底是誰?又和這一切有什麽關係?
    阿毛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他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混合著那燃燒銅錢的“滋滋”聲和老人沙啞的低語。離火焚心,還債的日子,終於到了。他的命運,似乎在這一刻,已經被那七星圖案和棺材牢牢鎖定了。
    阿毛突然頭痛欲裂。破碎的記憶如毒蛇撕咬著他的神經——百年前那個雨夜,七星道長張玉陽將七個孩子的生魂煉成燈油,隻為鎮壓離火觀地脈下的某種存在...
    "我不是..."阿毛的辯解被鏡中伸出的枯手打斷。那手指觸到他胸口的瞬間,七枚斑點同時灼燒起來。劇痛中他看清了銅鏡背麵的銘文:照骨鏡,判陰陽。
    就在阿毛還沉浸在銅鏡中那詭異的景象時,駝背老人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燈盞如同一顆炮彈一般,直直地砸向那麵銅鏡。
    隻聽得“砰”的一聲脆響,銅鏡瞬間炸裂開來,無數的碎片如雨點般四散飛濺。阿毛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那尖叫聲仿佛來自無數個維度,層層疊疊地交織在一起,讓人毛骨悚然。阿毛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他瞪大眼睛,試圖在這混亂的聲音中分辨出二妞子的聲音。
    然而,他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勞的。那尖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最後竟像是要將他的耳膜刺穿一般。阿毛痛苦地捂住耳朵,卻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
    就在這時,地麵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阿毛驚恐地看著地麵,隻見原本平整的地麵突然開始滲出黑色的黏液,這些黏液迅速匯聚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如同一頭饑餓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將那口棺材慢慢地吞沒進去。
    “跑!”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阿毛的耳畔炸響。他猛地回過神來,發現是雪狐在對他大聲呼喊。雪狐殘存的那條尾巴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卷住了阿毛的腳踝,然後用力一拉,將他拖向了廢墟的邊緣。
    阿毛被雪狐這突如其來的一拉,險些摔倒在地。他踉蹌著跟在雪狐身後,拚命地奔跑著。而在他的身後,那駝背老人的癲狂大笑聲卻如同幽靈一般,緊緊地追隨著他。
    “七星燈滅時,銅棺判官醒——”駝背老人的笑聲在這詭異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第二節:無名道觀
    山路蜿蜒,積雪未消,覆著薄薄一層新雪,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阿毛踉蹌著向前,身後是那詭異的鏡中老者、豎立的棺材和棺蓋上灼燒的七星圖案,前路則被越來越濃的霧氣所籠罩。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隻知道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恐懼。寒風刺骨,吹得他臉頰生疼,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就在這時,霧氣散開一角,一道不協調的景象闖入他的視野。就在這荒無人煙的山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小道觀。
    它就那樣突兀地矗立在那裏,仿佛是從地裏憑空長出來的。道觀的建築樣式很新,朱紅的門漆鮮亮得刺眼,簷角的瓦當滴水還帶著融雪的濕意,連門前的青石台階都清掃得一塵不染,沒有一絲積雪,仿佛剛剛建成不久。
    阿毛愣住了,這太不尋常了。他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幻覺中。這座道觀,絕對不可能存在於此地。他猶豫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靠近。一種莫名的吸引力,或者說,一種絕望中的寄托感,讓他想要靠近這個唯一的“建築”。
    他的雪狐——那是他從小養大的夥伴,通體雪白,此刻正警惕地低吠著,尾巴不安地掃動著。當它的尾巴尖端觸碰到道觀門楣冰冷的石雕邊緣時,異變陡生。
    雪狐慘叫一聲,尾巴上的毛發瞬間焦黑,如同被無形的烈火灼燒,迅速化作一蓬飛灰,飄散在空中。阿毛驚駭地抱住雪狐,感覺它身體在劇烈顫抖,發出痛苦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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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在同一瞬間,阿毛摔在了冰冷的青石台階上。他痛呼出聲,不是因為摔倒,而是因為一股莫名的力量將他推搡開來。
    他抬起頭,視線模糊,卻看到那道觀原本空白的門匾上,開始發生令人心悸的變化。幾道殷紅的血跡,如同擁有生命般,從石縫中滲出,蜿蜒流轉,如同活物般勾勒、組合,最終清晰地呈現出三個字——“往生觀”。
    “往生觀”……阿毛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名字帶著一種陰冷、絕望的氣息,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扶著冰冷的石階,隻覺得渾身無力,冷汗再次浸濕了衣背。
    門縫裏飄出一股奇異的氣味,那是線香燃燒的淡淡青煙味道,本該是清雅的,但其中卻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像是某種肉類腐敗後發酵產生的詭異甜香,讓人聞之欲嘔。阿毛強忍著惡心,伸出手,想要推開那扇沉重的朱門。他必須進去,外麵太冷了,也太危險了,鏡中的老者、豎棺、七星……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喘息。
    他的手已經放在了冰涼的銅門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就在這時,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渾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環——那是一對銅鑄的獸首,造型猙獰,是傳統的椒圖還是貔貅,他已無心細看。但當他看向那獸首圓瞪的眼睛時,瞳孔猛地收縮!
    門環銅獸的眼睛,黑洞洞的,如同兩個深邃的旋渦。而在這兩個旋渦的倒影裏,他看到的,不是自己驚恐的臉,而是二妞子的臉!
    二妞子,那個總愛笑,總愛揪他耳朵的鄰家女孩,那個在一個月前莫名失蹤,連屍體都沒有找到的二妞子!她的臉在銅獸眼睛的倒影裏顯得那麽清晰,那麽生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在對他招手。
    “不……”阿毛慘叫一聲,猛地縮回了手,身體如同被冰水澆透,劇烈地顫抖起來。這怎麽可能?二妞子不是死了嗎?難道……難道這座道觀,和二妞子的失蹤有關?難道二妞子也……無數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讓他幾乎崩潰。
    他跌坐在台階上,緊緊抱著雪狐,雪狐的體溫正在迅速下降,它受了重傷,生命垂危。而那扇門,那扇映出二妞子臉龐的門,像是一個吞噬一切的巨口,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誘惑和恐懼。
    他該怎麽辦?推開它,還是轉身逃離?身後是未知的追兵和詛咒,眼前是這詭異的道觀,以及二妞子那雙仿佛在門後注視著他的眼睛。阿毛感覺自己被徹底困住了,如同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噩夢。
    往生觀……真的是通往往生的地方嗎?還是通往更黑暗的深淵?
    “進來吧,孩子。”這一聲溫柔的呼喚,宛如春風拂麵,輕柔而和煦,又似潺潺流水,悅耳而動聽。它仿佛具有一種神奇的魔力,穿透了阿毛的耳膜,直抵他的內心深處。
    阿毛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牽引,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他的雙腿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完全不聽使喚,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邁過了那道門檻。
    這道門檻對於阿毛來說,原本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但在這溫柔的呼喚聲中,卻變得如此輕而易舉。他的腳步輕盈而穩健,仿佛這道門檻根本不存在似的。
    阿毛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門軸發出一聲悠長而沉悶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歎息。
    一股混合著濃重香火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朽木頭與陳年血漬混合的腥甜氣息撲麵而來,瞬間灌滿了他的鼻腔,讓他一陣眩暈。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去,眼睛還沒完全適應殿內的昏暗。然後,他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釘在了前方。
    內殿並不算大,正中央供奉著三清像。但此刻,三清像的莊嚴神聖感,卻被殿中央那個奪目而妖異的身影完全掩蓋了。那是胡三娘。
    胡三娘,那個他曾經熟悉又似乎陌生的女子,此刻正靜靜地站在三清像前。她身上穿著一襲鮮豔的嫁衣。那紅色,不是喜慶的朱紅,而是一種近乎妖異的、仿佛燃燒著的火焰般的赤紅,在昏暗的香火光裏,泛著不祥的光澤,刺得阿毛的眼睛生疼。
    嫁衣的款式是傳統的,繡著繁複的龍鳳圖案,金線勾勒,在香爐嫋嫋升起的青煙中若隱若現,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和僵硬,仿佛不是布料,而是某種凝固的血。
    她站得筆直,身姿纖弱,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寂寥。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般垂下,幾縷散亂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帶著濕漉漉的涼意。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蒼白得近乎透明,隻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微微睜著,瞳孔似乎有些渙散,空洞地望著前方,又仿佛什麽也沒看。
    她的手中,捏著一炷香,香頭燃著微弱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指尖。她微微側過頭,似乎正要低下身子,將那炷香插入香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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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一刻,阿毛看到了,他看到了最讓他魂飛魄散的東西——胡三娘的發間,斜斜地別著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鳳凰簪。
    鳳凰簪,金絲銀線纏繞,雕琢成展翅欲飛的鳳凰形狀,鳳凰的羽毛栩栩如生,眼珠是兩顆墨綠色的寶石,在香火下閃爍著幽光。這支簪子,阿毛再熟悉不過了。那是胡三娘的貼身信物,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平日裏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戴著,從不離身。
    然而,這支簪子,本應該在一個月前,隨著離火觀的那場大火,一同化為灰燼!
    那場大火來得突然又詭異,離火觀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焦土之上,除了幾根燒焦的梁柱,什麽都沒剩下。而胡三娘,也在那場大火後失蹤了。所有人都以為,她和離火觀的一切,都已經被那場離奇的大火吞噬了,包括這支對她意義非凡的鳳凰簪。
    可現在,它卻完完整整地,就別在胡三娘的發間,散發著冰冷的光澤,仿佛從未離開過。
    阿毛的呼吸停滯了,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幻覺嗎?還是說,胡三娘根本就沒有死在那場大火裏?可如果是這樣,那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穿著嫁衣?為什麽眼神如此空洞?而那場大火,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數疑問如同狂風般在他腦海中呼嘯,每一個念頭都帶著冰冷的寒意,直刺他的骨髓。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嫁衣、戴著鳳凰簪的胡三娘,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胡三娘,這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有什麽可怕的秘密,就藏在這詭異的道觀,藏在這個穿著嫁衣的女人身上。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阿毛的目光從胡三娘身上移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供桌上。那是一個簡陋的木案,上麵淩亂地擺放著七個陶俑。陶俑的造型古拙,麵目模糊,仿佛是某種祭祀用的替代品。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阿毛的心髒猛地一縮——其中五個陶俑,已經碎裂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在供桌上,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捏碎的。而剩下的兩個,卻完整地保持著某種詭異的姿態。
    其中一個,阿毛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那陶俑的麵容,五官輪廓,甚至連身上那件破舊的粗布衣衫,都和他自己有七分相似!此刻,這個酷似阿毛的陶俑,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地龜裂。
    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從陶俑的額頭蔓延開來,一路向下,劃過眼睛,劃過鼻子,劃過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解,化為塵埃。
    而另一個陶俑,則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眉眼間有幾分像阿毛認識的那個二妞子。這個陶俑並沒有像阿毛那般龜裂,而是被數十根紅線纏繞著。紅線細如發絲,卻堅韌異常,密密麻麻地將陶俑捆得像個粽子,幾乎看不到陶俑原本的樣貌。
    更詭異的是,這些紅線並非普通的絲線,而是用銅錢串成的!每一根線的節點,都嵌著一枚小小的銅錢,銅錢邊緣鋒利,深深刺入陶俑的四肢和脖頸,散發出陳舊的銅鏽味。
    “您不是……消失了嗎?”阿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幹澀而嘶啞,仿佛砂紙在摩擦。他下意識地指向胡三娘,又指向那個酷似自己的陶俑,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麽,說不出完整的話。胡三娘的死,離火觀的大火,這一切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裏,可眼前的一切,卻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胡三娘終於緩緩地轉過了身。她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刻意維持著某種儀式感。嫁衣的下擺掃過地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當她的臉完全轉向阿毛時,阿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後腦勺吸引。
    那裏,有一個明顯的凹陷,如同被重物砸過一般。而在這個凹陷處,赫然嵌著半枚銅錢!那銅錢邊緣已經鏽跡斑斑,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之中,仿佛已經和她的身體融為一體。更讓阿毛毛骨悚然的是,他看到那銅鏽,正沿著她後腦勺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緩慢地蔓延、流動。
    那顏色,是那種令人作嘔的暗綠色,帶著死亡的氣息,一點點地向上,向她的太陽穴,向她的臉頰……那景象,如同有無數條綠色的毒蛇在她皮下爬行,觸目驚心,恐怖至極。
    阿毛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直衝頭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認識的胡三娘,那個溫柔善良、總愛把鳳凰簪別在發間的胡三娘,真的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眼前這個穿著嫁衣、後腦嵌著銅錢、身上流淌著銅鏽的女人,到底是誰?她又是如何……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而供桌上的陶俑,又到底意味著什麽?它們和胡三娘,和自己,和二妞子,又有著怎樣可怕的聯係?
    無數個疑問在阿毛的腦海中炸開,每一個都帶著血腥的寒意,將他徹底凍結在這詭異的內殿之中。他感到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無法理解的巨大漩渦,而那漩渦的中心,就是眼前這個變了形的“胡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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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三娘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感,像是隔著水傳遞過來,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阿毛的心上,讓他渾身一顫。“往生契約簽訂者,不入輪回。” 這句話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插入了阿毛混沌的恐懼中,試圖打開某個他從未想過的門鎖。
    就在他試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時,胡三娘那鮮豔刺目的紅嫁衣下擺,毫無征兆地滴落下一滴液體。那不是普通的血,顏色深邃如墨,帶著粘稠的質感,落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迅速在地麵上暈開。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黑色的血珠接連不斷地滴落,它們在地磚上匯聚、蔓延,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自動排列、融合,最終形成了一個清晰的、邊緣模糊的銅錢形狀的痕跡。那痕跡中央,仿佛還帶著銅錢的孔洞,陰森而邪惡。
    “判官吞了五個,還差兩個。”胡三娘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仿佛在述說著一個漫長而枯燥的計數。她的目光落在阿毛和那個被銅錢線纏繞的二妞子陶俑上,眼神空洞,卻又仿佛帶著某種冰冷的確認。
    阿毛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往生契約?判官?吞了五個?還差兩個?這些詞語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思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下意識地看向供桌上的陶俑,那五個碎裂的陶俑碎片,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個碎片都代表著一個人,一個被“判官吞掉”的人。而自己和二妞子,是最後兩個?不!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這時,內殿原本搖曳的燭火,毫無征兆地同時熄滅了。黑暗如同潮水般瞬間吞沒了整個空間,濃稠得化不開。
    阿毛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為恐懼而劇烈跳動的心髒聲,以及自己粗重的喘息。黑暗中,他感覺胡三娘和那個嵌著銅錢的腦袋,仿佛都變成了潛伏在暗處的怪物,隨時會撲上來。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道奇異的光亮突然出現。阿毛驚恐地低頭,發現自己的胸口,那七個他一直帶著的、如同胎記般的七星斑點,此刻竟然散發出微弱而詭異的光芒!光芒透過他的皮膚,投射到了身後的牆壁上。
    牆壁上,一個由七顆光點組成的星圖緩緩浮現。那圖案扭曲而怪異,完全不符合任何他認知中的星象。星圖中的五顆星,光芒黯淡,並且已經徹底熄滅,隻留下淡淡的餘溫。而剩下的兩顆星,一顆代表二妞子,另一顆,則毫無疑問地代表著他,阿毛。
    代表二妞子的那顆星,光芒尚且穩定,雖然微弱,但還在頑強地閃爍。然而,代表阿毛的那顆星,此刻卻正在被一團不斷擴散的濃重陰影所蠶食!陰影如同活物般,貪婪地、緩慢地吞噬著星星的光芒,一點一點地覆蓋上去。阿毛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陰影帶來的冰冷和絕望,仿佛也透過牆壁,穿透了他的胸膛,直達靈魂深處。
    他看到自己的命運,如同這被陰影蠶食的星辰,正在一點點地走向熄滅。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該怎麽辦?他還能怎麽辦?在這詭異的道觀裏,麵對著這個變了形的胡三娘,麵對著這吞噬生命的契約和判官,他真的還能逃脫嗎?那最後兩顆星,真的會像前五顆一樣,徹底熄滅在這黑暗的牆壁上嗎?
    雪狐最後的哀鳴從遠處傳來。胡三娘的臉皮突然剝落,露出下方銅錢拚湊的骷髏:"時辰到,該上路了——"
    第三節:銅錢噬心
    阿毛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著,身體猛地一轉,與供桌來了個親密接觸。供桌在這猛烈的撞擊下,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不堪重負一般,瞬間翻倒在地。
    伴隨著供桌的倒地,桌上擺放的陶俑也紛紛滾落,摔成了一地的碎片。這些陶俑原本是安靜地陳列在供桌上的,此刻卻在瞬間被摔得支離破碎,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在陶俑的碎片中,突然傳出一陣金屬碰撞的脆響。這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隱藏在陶俑中的某種秘密被突然揭開。
    緊接著,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數百枚銅錢從陶俑的碎片中如泉湧般傾瀉而出!這些銅錢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跳躍、翻滾,然後如同一群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直直地朝著阿毛遊去。
    他像發了瘋一樣地狂奔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偏殿。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殿裏回蕩,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和那扇即將被推開的門。
    終於,他來到了偏殿門前,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推。然而,就在門被推開的一刹那,他整個人都像被雷擊中一樣,完全僵住了。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整麵牆壁竟然都是由銅錢堆砌而成的!這些銅錢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堵銅牆。而在這堵銅牆的中央,鑲嵌著一口透明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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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裏,二妞子的身體靜靜地躺著,她的身上被無數銅錢組成的根係穿透,這些根係如同有生命一般,緊緊地纏繞著她的身體。而在她的心口處,竟然盛開著一朵燃燒著的七色梅!
    這朵七色梅的花瓣呈現出七種不同的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每一種顏色都鮮豔奪目,仿佛在燃燒著生命的火焰。
    “阿毛哥……”
    一個微弱而顫抖的聲音在阿毛耳畔響起,如同枯葉在風中飄零。他猛地扭頭,隻見二妞子那原本緊閉的雙眼,此刻正緩緩睜開。
    那不是他熟悉的、清澈明亮的眼睛,瞳孔深處,跳動著兩簇奇異的光芒,形狀竟酷似一枚枚銅錢,邊緣銳利,中心凹陷,如同地獄業火般跳躍、燃燒,散發出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的寒意。
    那火焰仿佛帶著實質的溫度,灼燒著阿毛的視線,讓他幾乎要窒息。
    “把鏡子……打碎……”
    二妞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那個活潑俏皮的女孩的聲音,而是如同從幽冥地府傳來的回響,嘶啞、空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讓阿毛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她的話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阿毛最後的僥幸,也點醒了他腦中某個模糊的念頭——鏡子和這所有的一切,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幾乎在二妞子說完的同時,身後傳來了密集而令人心悸的“嗤嗤”聲,仿佛有無盡的金屬在摩擦、刮擦著地麵。
    銅錢洪流!阿毛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從鏡中伸出、從棺材裏爬出的銅錢,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已經追到了他的身後,冰冷的邊緣幾乎要觸碰到他的衣角。那冰冷的觸感,比最鋒利的刀刃還要令人膽寒。
    恐懼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阿毛,但他也知道,此刻已無路可退。死亡的陰影就在身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逼近。
    他下意識地向前撲去,雙手在黑暗中胡亂摸索,突然觸碰到一件冰冷堅硬的東西——是剛才他用來砸碎陶俑的燭台!
    生死關頭,阿毛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他抓起燭台,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向了離他最近的牆壁。燭台撞擊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火苗瞬間熄滅,濺起的火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短暫的亮痕。
    伴隨著撞擊聲,他聽到“嘩啦啦”一陣脆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從牆壁內部掉了下來。
    煙塵彌漫中,阿毛借著最後一點火星的光亮,看到牆壁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缺口,一些灰泥和碎磚塊簌簌而落,露出了一個半掩著的、被灰塵覆蓋的暗格。
    暗格並不大,裏麵空空蕩蕩,隻有一樣東西靜靜躺在那裏,仿佛沉睡了千年。那是一麵半麵青銅鏡,鏡麵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綠鏽,邊緣也有些許破損,但依舊能看出它曾經精良的工藝。
    然而,當阿毛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麵鏡子時,他突然發現,鏡麵竟然亮了。
    鏡麵中,沒有映出他自己的倒影,也沒有映出這黑暗的內殿,而是清晰地顯現出了一片焦黑的廢墟。那是離火觀!
    阿毛的心髒猛地一跳,他記得這個地方,那場大火,那場幾乎吞噬了他一切的災難。而廢墟之中,一個身影正背對著他,跪在地上。
    是煜霄。
    阿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威嚴冷漠的離火觀觀主,此刻竟然跪在廢墟之中,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古樸的長劍,劍尖正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有一個蓮花形狀的疤痕,此刻,劍尖刺入疤痕,鮮血如同綻放的花朵般湧出,不是鮮紅的顏色,而是帶著一種妖異的、金紅色的光芒。
    那金紅色的血液,在虛空中劃過一道道詭異的軌跡,正在組成一個複雜而古老的符咒!這一切,都清晰地映照在那半麵青銅鏡之中,仿佛就在眼前發生。阿毛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不知道這鏡中景象意味著什麽,但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他,答案,或許就在這麵鏡子,和鏡中的煜霄身上。而二妞子那句“把鏡子打碎”,又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快!"二妞子的聲音開始失真。阿毛將銅鏡狠狠摔向地麵,裂紋中迸發出刺目青光。所有銅錢同時震顫,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胡三娘的身體開始崩潰。銅錢從她七竅中噴湧而出,在空中組成燃燒的契約文書。阿毛看清了最下方被刻意遮掩的第八個簽名——林小毛三個字正在滲血。
    "原來我才是..."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百年前那個雨夜,是年幼的他用銅鏡照出了地脈下的銅棺判官,引來七星道長的殺身之禍。為贖罪,他將自己的名字簽在了所有同伴之後。
    銅鏡碎片突然飛起,割開阿毛的手腕。鮮血滴落在二妞子心口的七色梅上,火焰瞬間轉白。整座道觀開始崩塌,銅錢如暴雨般墜落。
    "用銅錢...補心..."二妞子抓住阿毛流血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無數銅錢立即匯聚過來,將兩人包裹成繭。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阿毛聽見判官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七星歸位,往生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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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節:雙生魂燈
    黑暗中有青燈亮起。
    阿毛茫然地站在這個巨大的銅鏡迷宮裏,四周的鏡子如同無邊無際的海洋,每一麵鏡子都映照出一個不同時期的自己。他仿佛置身於時間的旋渦中,被無數個過去的影像所包圍。
    在這些鏡子中,他看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各種模樣,有歡笑、有淚水、有憤怒、有恐懼。然而,最吸引他注意的卻是最小的那麵鏡子,鏡子前站著一個七歲模樣的小男孩,正用幾枚銅錢在鏡麵上仔細地拚湊著什麽。
    阿毛好奇地走近那麵鏡子,當他看清小男孩在拚什麽時,心中猛地一震——那是“林小毛”三個字!
    “這才是你的本名。”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阿毛驚愕地轉過頭,隻見判官的身影從鏡中緩緩浮出。判官的臉上戴著一副銅錢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但阿毛卻能感覺到那雙眼正凝視著自己,仿佛能看穿他內心的一切。
    “當年,你無意間照見了地脈的真相,被嚇得驚慌失措,結果失手摔碎了銅鏡。”判官的聲音在空曠的迷宮中回蕩,“那銅鏡上的裂縫,恰好成了離火泄露的通道。”
    無數記憶碎片突然重組。阿毛看見七星道長帶著六個修士趕來封印,卻發現必須用七個純陰命格者獻祭。是年幼的他偷偷替換了名單,用銅錢在契約上留下可以逆轉的破綻...
    “現在七個祭品齊了。”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阿毛耳邊響起,仿佛直接從他的靈魂深處傳來。他猛地回頭,卻隻看到那麵從暗格裏取出的青銅鏡,鏡麵裏,煜霄劃符的身影還在,但鏡框邊緣,卻有一隻慘白的手,正緩緩穿透青銅的阻隔。
    那隻手的主人,是一個穿著官袍、麵無表情的判官。他的臉被寬大的帽翅遮擋了大半,隻能看到一張毫無血色的嘴,嘴角向下撇著,像是永恒的嘲諷。
    他的手指,竟是由無數枚細小的銅錢串聯而成,邊緣閃爍著寒光,如同某種惡毒的昆蟲的附肢。此刻,這銅錢指尖正穿透鏡麵,冰冷而堅硬地抵住了阿毛心口,那裏,他胸前的七星斑點正在瘋狂地跳動,仿佛要掙脫皮膚,與那銅錢指尖融為一體。
    “但契約被你的血汙染,需要重簽。”判官的聲音依舊平淡,卻讓阿毛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汙染?重簽?阿毛下意識地想去推開那銅錢指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他能感覺到指尖上傳來的巨大壓力,以及那穿透皮膚、直抵心髒的冰冷感,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試圖從那裏鑽進去。
    就在這時,整個內殿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不是物理上的震動,而是空間本身仿佛被揉皺、拉扯,扭曲成了一團混沌。
    牆壁、地麵、供桌,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變形,如同進入了瘋子的畫作。阿毛隻覺得天旋地轉,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混亂之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嘈雜的嗡鳴,帶著極度的驚恐和急切:“阿毛哥!”
    是二妞子!
    阿毛拚命想看清楚,隻見在扭曲的光影中,一麵嶄新的鏡子憑空浮現,鏡麵裏映出的不是之前的景象,而是二妞子驚慌失措的臉。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仿佛隔著一層水霧,但她的眼神是清晰的,充滿了恐懼。
    更讓阿毛心膽俱裂的是,他清晰地看到,二妞子鎖骨下方,之前那個代表著“鎮”字的朱砂印記,此刻已經詭異地變成了一個“替”字!那個字仿佛活過來一般,在皮膚下微微蠕動,散發著不祥的光澤。
    “阿毛哥,他用我們的名字在煉七星燈!”二妞子的聲音在扭曲的空間裏斷斷續續,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砸在阿毛心上。“快...快阻止他...”
    煉七星燈?用我們的名字?阿毛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碎片:鏡中的老者,棺材上的七星,胡三娘的嫁衣,供桌上的陶俑,胸口跳動的七星斑點,還有鏡中那個劃符的煜霄...這一切,難道都和七星燈有關?
    那個判官口中的契約,難道就是用七星燈來完成的?而煉燈需要“替”嗎?二妞子口中的“他”,又是誰?是鏡中的判官?還是鏡中那個神秘的煜霄?他們到底在做什麽?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巨大陰謀?
    阿毛感到自己如同被拋入了一個無邊的漩渦,每一個方向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而唯一的線索,似乎就藏在那麵不斷扭曲、映照出二妞子驚恐臉龐的鏡子裏。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徹底淹沒。
    阿毛胸口的血銅錢突然發燙。他低頭看見七枚斑點連成了鎖鏈形狀,末端延伸向不同方向的鏡子——每一麵鏡子裏都困著一個夥伴的魂魄。
    判官的冷笑在迷宮中回蕩:"你以為當年是救人?其實是把他們變成更好的燈芯..."銅錢洪流從四麵八方湧來,每一枚上都刻著個模糊的名字。
    二妞子突然撲向中央的銅鏡。她身體碎裂成無數光點,在鏡麵上拚出完整的往生契約。阿毛看清了被銅錢遮蓋的關鍵條款:若七燈自願合一,可焚盡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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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判官的咆哮震碎了半數鏡子。阿毛趁機將血銅錢按在契約上,七個名字同時燃燒起來。火焰中浮現出眾人微笑的臉,最終匯聚成一盞青燈沒入他心口。
    銅鏡迷宮土崩瓦解。阿毛最後看見的是判官麵具碎裂後露出的臉——那是未來的他自己,左眼窩裏插著枚生鏽的銅錢。
    "這才是離火觀真正的詛咒..."判官的聲音隨夢境遠去,"每個鎮壓者都會變成下一個——"
    第五節:新墳舊塚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陣嘹亮的雞鳴聲突然劃破了夜空的寂靜。這聲音清脆而悠長,仿佛是大自然的鬧鍾,喚醒了沉睡的世界。緊接著,又傳來了兩聲雞鳴,一聲比一聲高亢,如同晨曲的前奏,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隨著雞鳴聲的不斷響起,天邊的黑暗逐漸被晨曦所驅散。微弱的光線透過雲層,灑在大地上,給萬物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遠處的山巒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原本模糊的樹木也變得可見,仿佛是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一般。
    終於,當第三聲雞鳴響起時,天空完全亮了起來。陽光如同一束金色的箭,刺破了最後一絲黑暗,照亮了整個世界。鳥兒開始歡快地歌唱,迎接新的一天;微風輕輕拂過,帶來了清新的空氣和草木的香氣。
    阿毛在亂葬崗醒來,身旁是二妞子長滿七色梅的新墳。墓碑上釘著枚帶血的銅錢,背麵刻著"趙二妞替死"五個小字。
    離火觀的廢墟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隻有胸口隱隱作痛的七星疤痕,證明昨夜並非幻覺。當他撥開墳頭土時,發現下麵埋著麵銅鏡——鏡中映出的山村炊煙嫋嫋,每個煙囪上都懸浮著盞青色魂燈。
    懷裏的血銅錢突然跳動起來。阿毛循著感應來到山路口,看見一座嶄新的小道觀正在晨霧中顯形。門匾空白處緩緩滲出鮮血,這次寫的是"七星觀"三字。
    在道觀前的石階上,坐著一位身穿蓑衣的駝背老人。他的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背負著整個世界的重量。老人的麵前擺放著一盞古老的青銅燈盞,燈盞裏的火焰搖曳不定,照亮了周圍的一片區域。
    此時,天空中正下著毛毛細雨,雨水順著屋簷滴落下來,形成了一串串血紅色的水珠。老人靜靜地坐在那裏,手中拿著一個小碗,正專注地用青銅燈盞接住那些滴落的血珠。
    當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時,老人並沒有抬頭,隻是緩緩地說道:“張真人回來得正好,該點第七盞燈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滄桑和故事。
    阿毛低頭看向燈盞,裏麵漂浮的六枚銅錢上,分別刻著胡三娘、雪狐、煜霄、張玉陽、林小毛和趙二妞的名字。第七枚空白的銅錢正在凝結,表麵浮現出他現在的倒影。
    【感謝大家送的禮物,感謝催更,現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歡,讓我有動力寫下去,嗚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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