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魂歸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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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七星燈滅
阿毛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駝背老人手中的青銅燈盞。那燈盞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麵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在燈光的映照下,依然散發出一種古樸而神秘的氣息。
阿毛的注意力完全被燈盞吸引住了,尤其是那第七枚空白的銅錢,它靜靜地躺在燈盞的中央,仿佛在等待著什麽。突然,阿毛發現那枚銅錢的表麵開始微微顫動,就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驅動著它。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枚銅錢的表麵漸漸浮現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像。阿毛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一驚——那竟然是他自己的麵容!
就在這時,一滴鮮紅的血珠從屋簷上滴落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枚銅錢上。血珠濺開,化作了無數細小的火焰紋路,沿著銅錢的表麵蔓延開來。這些火焰紋路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複雜而神秘的圖案。
就在第七盞燈即將被點燃的一刹那,阿毛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攥住了那枚銅錢。刹那間,一股灼熱的感覺從銅錢上傳來,仿佛要將他的手掌灼傷。
阿毛咬緊牙關,忍受著掌心傳來的劇痛,他的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的手卻沒有絲毫放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盞燈,嘴裏喃喃說道:“第七盞燈不能點……煜霄哥和泠霜姐的魂魄還在往生契裏……”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充滿了恐懼和擔憂。而那枚被他攥在手中的銅錢,此時已經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濕,上麵的銅鏽也因為高溫而微微剝落。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潑灑在殘破的七星觀。風穿過殘垣斷壁,發出嗚咽般的嗚鳴,像是無數冤魂在低語。觀中央,那盞本該供奉著七道魂火的青銅燈盞,此刻卻隻亮著微弱的一星燭火,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燈盞前,坐著那個駝背的老人。他佝僂得像一棵被雷劈歪的老樹,幾乎要將頭埋進自己佝僂的胸膛。一件破舊的蓑衣披在身上,如同裹屍的布,隨著他輕微的動作,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那雙藏在蓑衣下的枯瘦手臂,此刻緩緩抬起,手指如同久未見陽光的枯枝,扭曲而嶙峋,關節處凸起青紫色的血管。
他發出一聲笑聲,那聲音卻不像人類所有,尖銳、幹澀,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如同夜梟在暗夜裏發出的淒厲鳴叫,瞬間撕破了夜的寂靜,讓躲在暗處的林小毛渾身一顫,差點暴露了位置。
“還剩六個,對吧?”老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忍,“七星觀不養閑魂,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比這燈盞上的銅鏽還要老。”
他的枯枝般的手指,輕輕、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詭異力量,觸碰到了燈盞邊緣。那燈盞本已老舊,邊緣處布滿了銅綠和細小的裂紋,此刻,隨著他指甲刮擦的聲響,那些裂紋仿佛活了過來,發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像是骨頭被一根根掰斷。
就在指尖觸碰燈盞的瞬間,仿佛有無形的引線被點燃。懸掛在燈盞周圍的六枚古舊的銅錢,突然同時“錚錚錚”地立了起來,如同六道銀色的箭矢,尖端指向虛空。銅錢邊緣泛起微光,投射出六道扭曲而清晰的虛影,映照在斑駁的牆壁上,又像是烙印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第一道虛影,是胡三娘。她身著大紅的嫁衣,衣袂在無形的火焰中翻飛狂舞,火焰是慘白的,映得她妖冶的臉上滿是絕望與瘋狂,仿佛在跳最後一支舞。
第二道虛影,是雪狐。它那標誌性的蓬鬆大尾巴,此刻卻隻剩下半截,鮮血淋漓,它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聲音裏充滿了痛苦和不甘。
第三道虛影,是煜霄。他手持長劍,劍尖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鮮血順著劍刃流淌,眼神複雜,有悲憤,有解脫,也有深深的眷戀。
第四道虛影,是泠霜。她臉上精致的麵具突然“哢嚓”一聲碎裂開來,露出下麵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麵具碎片如同雪花般飄落。
第五道虛影,是小道士林小毛。他背對著銅鏡,臉上滿是驚恐和絕望,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肩膀在劇烈顫抖,無聲的淚水滑落。
第六道虛影,是二妞子。她穿著粗布衣裳,眼神空洞,胸前不知何時長出了扭曲的銅錢根係,正瘋狂地穿透她的心髒,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衣襟。
六道虛影轉瞬即逝,如同幻覺,卻又真實得讓人心悸。觀中一片死寂,隻剩下那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聲還在持續。
“看到了嗎?”老人的聲音更低沉了,帶著一種冰冷的威脅,“他們都在等著替你擋災,替你補全那第七盞燈。七星觀不養閑魂,要麽,你拿出點誠意來,補全七燈鎮邪,讓他們的魂有個安息之處。要麽……”他話音一頓,突然猛地掀開了身上的蓑衣!
刹那間,觀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他胸口的位置,赫然是一個巨大而規則的七星形狀的窟窿!那窟窿邊緣焦黑,仿佛被什麽東西生生燒灼出來,洞口深不見底,隱約能看到裏麵閃爍著幽暗的光點,像是無數被困住的鬼火在掙紮。沒有血肉,沒有骨骼,隻有那個空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七星圖案,仿佛一個巨大的、永遠無法填滿的燈芯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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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麽,”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卻異常蒼白的臉,嘴角扯出一個比夜梟笑聲更令人膽寒的弧度,“就輪到你來當燈芯了!”
那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震得林小毛差點暈厥過去。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背,他知道,這個駝背的老人,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守觀人。七星觀,也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補全七燈,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但那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代價?
阿毛懷裏的銅鏡突然發燙。鏡麵浮現出離火觀廢墟的景象:一口水晶棺正從地脈深處緩緩升起,棺蓋上刻著"往生"二字。透過半透明的棺壁,隱約可見兩道糾纏的身影——煜霄心口的蓮花疤痕泛著青光,泠霜的冰霜麵具正在融化。
"他們還活著!"阿毛的驚呼驚飛簷下烏鴉。銅鏡裏的畫麵突然切換,顯出判官猙獰的麵容。那張與阿毛一模一樣的臉上,左眼窩裏的銅錢正在轉動:"子時三刻,雙魂歸位。"阿毛隻覺得懷裏的銅鏡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重物壓了上來。
緊接著,一股灼人的熱流從鏡麵傳來,迅速蔓延至他的整個手掌,燙得他幾乎要鬆手。他驚愕地低頭,隻見那麵平日裏隻映照出模糊影子的古舊銅鏡,此刻竟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鏡麵不再是晦暗無光,而是開始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扭曲的光暈。
就在這光暈之中,一幅令人心驚的畫麵逐漸清晰起來。
那不是七星觀,也不是阿毛熟悉的任何地方,而是離火觀那片早已被夷為平地的廢墟!焦黑的斷壁殘垣在鏡中伸展,碎石堆裏隱約可見燒毀的梁柱。而在那片廢墟的最中央,地底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緩緩地、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沉重感,向上移動。
那是一口水晶棺。
它完全由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在鏡麵扭曲的光線下,折射出迷離而詭異的光彩。棺蓋緩緩開啟,露出裏麵靜躺的身影。棺蓋上,兩個古拙的篆字——“往生”,在鏡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帶著某種宿命的指引。
阿毛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鏡麵。透過那半透明的、近乎完美的水晶壁,他看到了裏麵的一切。
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永恒的掙紮中定格。
是煜霄,那個總是冷著臉、將劍刺入心口的男子。此刻,他心口那道致命的傷疤,竟沒有鮮血流出,反而泛著一層淡淡的、近乎青色的微光,像是某種蓮花在幽暗中綻放。而另一道身影,則是泠霜。她臉上那副總是冰冷堅硬、
從不曾流露半分情緒的冰霜麵具,此刻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冰晶簌簌落下,露出她本來的麵容輪廓,雖然模糊,但那份即將重獲自由的氣息,卻透過冰冷的鏡麵,撲麵而來。
“他們……他們還活著!”阿毛猛地抬起頭,聲音因激動和難以置信而顫抖著,幾乎是喊了出來。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驚得屋簷下棲息的一群烏鴉撲棱棱地驚飛而起,黑壓壓地掠過夜空,發出刺耳的嘎嘎叫聲,仿佛是死神的低語。
他的驚呼剛落,懷中的銅鏡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畫麵如同被切換了頻道般,瞬間從那充滿生機的廢墟切換到了一個更加陰森可怖的場景。
鏡中不再是一片廢墟,而是一個陰曹地府般的判官殿。陰風怒號,鬼哭狼嚎之聲隱約可聞。殿中央,端坐著一位身披黑袍、麵容猙獰的判官。那判官的麵容扭曲,獠牙外露,雙目燃燒著幽綠色的火焰,透著一股不祥的威嚴。
然而,最讓阿毛魂飛魄散的是,那張猙獰的判官臉上,竟然與他長得一模一樣!
是的,連那眉眼間的輪廓,那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分毫不差。仿佛鏡中的判官,就是他未來的倒影,或者……就是另一個他!
更讓阿毛頭皮發麻的是,在那與阿毛一模一樣的判官臉上,左眼的位置,竟然鑲嵌著一枚旋轉的銅錢!那銅錢在幽綠的火焰映照下,邊緣閃爍著冷光,正以一種極其緩慢而詭異的節奏,一圈圈地轉動著。
每一次轉動,都像是敲打在阿毛心頭的驚雷。
“子時三刻,”判官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冰冷而刺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雙魂歸位。”
七個字,如同七道冰錐,瞬間刺穿了阿毛的耳膜,直抵心髒。他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雙魂歸位?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鏡中的判官,那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左眼旋轉的銅錢……這一切,都與之前駝背老人掀開蓑衣時露出的那個七星窟窿,還有阿毛自己胸口那隱隱作痛的地方,有什麽聯係?
第二節:照骨尋蹤
正午時分,陽光如火焰般熾熱,但七星觀的大殿卻仿佛被一層陰影籠罩,使得那明亮的日光無法穿透厚重的門窗,灑落在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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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靜靜地跪在三清像前,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在他麵前的供桌上,擺放著一麵銅鏡,鏡麵朝上,平平整整。
然而,當阿毛凝視著銅鏡時,他驚訝地發現,鏡子裏並沒有映出他自己的倒影,而是一口幽深的井。井水漆黑如墨,宛如無盡的黑暗深淵,令人毛骨悚然。
更讓人恐懼的是,那口
他從供桌下拖出個陶甕,掀開符紙封口。甕中泡著七顆心髒,每顆都被銅錢穿透。老人撈出兩顆暗紅色的,心髒表麵的銅錢上分別刻著"霄"和"霜"字。
供桌的漆皮早已剝落大半,裸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紋,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老人不再理會癱軟在地的阿毛,他佝僂著背,像一隻擇人而噬的毒蠍,緩緩滑到供桌底下。
那裏,藏著一隻半人高的陶甕,甕口被一張泛黃的符紙封著,符紙邊緣已經有些卷曲,上麵朱砂繪製的符文在燭火下若隱若現,透著一股子陳腐而陰森的氣息。
他伸出那枯枝般的手,指甲刮擦著甕沿,發出令人牙酸的“刮啦”聲,仿佛不是在撕開符紙,而是在撕開人的耳膜。符紙應聲而裂,露出下麵黑洞洞的甕口。
一股混合著防腐藥水、血腥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撲麵而來,讓阿毛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借著那搖曳的燭光往裏看,阿毛的瞳孔驟然收縮。甕中並非清水,而是一種粘稠、泛著詭異暗紅色的液體,像凝固的血。
液體裏浸泡著七顆大小不一的人類心髒,它們有的還帶著殘缺的血管,有的表麵布滿暗紅色的瘀痕,每一顆心髒的中心,都貫穿著一枚暗沉的銅錢,將它們死死地釘在甕底。
那七顆心髒,如同七盞未點亮的燈,在粘稠的液體中微微浮動,散發著死寂而恐怖的氣息。
老人探手入甕,那枯瘦的手指在粘稠的液體中攪動,像兩條毒蛇。他摸索著,最終撈出兩顆。這兩顆心髒顏色尤為深沉,帶著一種煮熟般的暗紅,顯然浸泡的時間更長。
老人將它們托在掌心,燭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每顆心髒表麵的銅錢邊緣,都刻著一個小小的、幾乎要被腐蝕掉的刻字。
一顆上刻著“霄”,另一顆上刻著“霜”。
“霄”是煜霄,“霜”是泠霜!阿毛的心髒猛地一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鏡中看到的糾纏身影,駝背老人要補全的七燈,此刻都和這兩顆心髒聯係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阿毛胸口那原本隻是隱隱作痛的七星疤痕,突然像是被點燃的引線,劇烈地疼痛起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捂,卻摸到一手的溫熱液體。他驚恐地扯開自己的衣襟,布料摩擦著皮膚,發出刺啦的聲響。
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慘白地照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七顆暗紅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疤痕,如同七顆沉睡的星辰,排列成詭異的圖案。
而此刻,其中對應著“霄”和“霜”字的兩顆疤痕,正在不斷地滲出鮮血!血珠先是細細密密地冒出來,很快就匯聚成兩道小小的血線,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仿佛活過來一般,帶著灼人的溫度。
“以心引心,以血鋪路。”駝背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阿毛心上。他不再遲疑,將掌心裏那兩顆暗紅的心髒,猛地扔了出去。
目標,是觀中那口不知何時出現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古井。
“噗通”、“噗通”兩聲悶響,心髒落入井中,激起兩串細小的水花。但隨即,井麵並沒有恢複平靜,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熱油,開始劇烈地翻滾、沸騰起來!水麵冒出騰騰的熱氣,將井口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就在那翻滾的水花中央,一條由密密麻麻的銅錢鋪就的小路,如同一條通往地獄的甬道,緩緩浮現出來。一枚枚銅錢大小一致,邊緣鋒利,首尾相連,
在水麵上鋪就出一條閃爍著幽冷光澤的小徑。小路的一端連接著沸騰的井口,另一端則蜿蜒伸向無盡的黑暗深處,仿佛沒有盡頭,又仿佛通向一個更加恐怖的世界。
阿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條銅錢小路吸進去。就在這時,他懷中的銅鏡再次發起了光,鏡麵不再是之前的畫麵,而是浮現出幾行用鮮血寫就、扭曲而猙獰的字跡:
“子時三刻,魂歸位,燈將熄,命難違。”
“雙心已動,七燈將圓,爾等...皆是燈芯!”
"一更天,銅錢路
二更天,血幡舞
三更天,魂歸來"
阿毛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鏡麵上。血液詭異地凝聚成珠,沿著銅錢小路滾入黑暗。當血珠消失的瞬間,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熄滅,大殿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開始了。"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記住,聽見任何聲音都不能回頭..."阿毛的心跳快得像要衝破胸膛。
銅鏡上那血紅的字跡如同催命符,尤其是最後那句“爾等...皆是燈芯!”更是讓他渾身冰涼。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做點什麽。絕望中,他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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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一聲極細的痛呼從他喉間溢出,殷紅的鮮血瞬間湧了出來,如同斷線的珍珠。
他顫抖著將滴血的手指懸在鏡麵上方,血珠一顆接一顆地落下,本該在鏡麵散開或被吸收,可就在接觸鏡麵的那一刻,那些血珠竟詭異地凝固了,不再流動,而是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壓縮,迅速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顆比黃豆還大一點的、飽滿而剔透的血紅色珠子。
這血珠在鏡麵上微微滾動,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它沒有立刻消失,反而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對準了鏡中那條由銅錢鋪就的小路,然後猛地一滾,帶著一道細小的、血色的軌跡,衝入了那無盡的黑暗深處。
就在血珠消失在黑暗盡頭的瞬間,整個大殿驟然一靜。緊接著,供桌上方那盞搖曳著最後一點光明的長明燈,毫無征兆地、徹底地熄滅了。“噗”的一聲微響,如同最後一口氣被掐斷,燈油裏騰起一縷細小的青煙,隨即消失不見。
燈光熄滅的刹那,大殿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瞬間合攏,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連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見。
黑暗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帶著冰冷的觸感,仿佛要滲入骨髓。阿毛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的聲音,還有自己因為恐懼而加劇的呼吸聲,在這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突兀和響亮。
“呼——呼——”那駝背老人的聲音,就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響起,卻又讓人捉摸不透來源。聲音忽而像在耳畔低語,忽而像從遙遠的天花板傳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靈感。
“開始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仿佛點燃一支煙那麽隨意,“記住,聽見任何聲音都不能回頭…”
不能回頭?阿毛的心猛地一沉。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會有什麽聲音?又該怎樣做到不回頭?他感覺自己像被拋入了一個巨大的、布滿陷阱的迷宮,而唯一的線索,就是老人這句冰冷而殘酷的警告。黑暗徹底吞噬了他,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隻能死死地閉上眼睛盡管什麽都看不見),努力記住老人的話,握緊了懷中的銅鏡,等待著未知的、來自黑暗深處的聲音。
第三節:陰陽路上
在一片漆黑中,隱約傳來銅錢相互碰撞所發出的清脆聲響,仿佛是黑暗中的唯一一絲光亮。阿毛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腳下是由銅錢鋪就而成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一股黏膩的觸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從鞋底滲出來。
他低頭看去,隻見腳下的銅錢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那是鮮血的顏色。阿毛心中一驚,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去。小路的兩側,豎立著無數麵鏡子,每一麵鏡子裏都困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這些身影看起來都很痛苦,它們在鏡子裏拚命掙紮,卻始終無法逃脫。
當阿毛從這些鏡子旁邊走過時,那些影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突然變得異常躁動起來。它們瘋狂地拍打鏡麵,發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那聲音就像是溺水者在臨死前的喘息,讓人不寒而栗。
“阿毛...”
那聲音帶著熟悉的、二妞子特有的嬌憨和哭腔,如同最溫暖的春風,輕輕拂過阿毛的後頸。
它就響在背後,仿佛她真的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帶著無盡的委屈和依賴,向他伸出了手。阿毛的身體瞬間僵住了,所有的恐懼、緊張,在這一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慰藉的聲音擊潰。
他幾乎就要轉過身去,去擁抱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告訴她他來了,會帶她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帶我回家...”
這幾個字像針一樣紮進他的心髒,讓他疼得幾乎無法呼吸。那是二妞子,他心愛的二妞子,可是他清楚,這絕對不是真的。在這七星觀,在這片被詛咒的黑暗裏,沒有什麽是真實的。
他死死地攥緊了貼在胸口的血銅錢,銅錢邊緣鋒利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掌心,新的血珠混著之前的舊血滲出來,卻讓他感到一絲冰冷的清醒。
這是唯一的依靠,是老人給他的、也是他自己用血激活的唯一線索。他強迫自己不要回頭,一步一步,繼續沿著腳下那由銅錢鋪就的、散發著寒氣的冰冷小路前行。
就在這時,他握著的血銅錢突然劇烈地發燙起來,不再是之前那種灼熱,而是一種仿佛要灼穿他手掌的、近乎灼燒的滾燙。銅錢表麵的古老紋路在高溫下變得清晰可見,甚至微微發亮。
更令他心驚的是,透過銅錢的圓孔,他仿佛看到了前方小路的景象——那不是真實的視野,卻比真實更清晰、更刺目。
前方,虛空之中,煜霄被七根閃爍著幽冷光澤的銅錢鎖鏈穿透四肢和胸膛,像一件陳列的戰利品般懸吊在那裏。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心口的蓮花疤痕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青光,那是他靈魂最後的掙紮。
而更遠一點的冰柱裏,封印著泠霜。冰柱晶瑩剔透,卻映照不出她的表情,隻看到她那標誌性的冰霜麵具已經碎裂了大半,露出下麵蒼白而絕望的臉龐,一縷頭發垂落在她冰冷的臉頰旁,隨著某種無形的律動輕輕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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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那裏...”阿毛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煜霄和泠霜,他們還活著,卻又以一種比死亡更殘酷的方式存在著。
就在這時,駝背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細若蚊蚋,仿佛直接在他腦海裏響起,帶著一種陰冷的知識:“判官在消耗他們的魂魄修補往生契。”老人的聲音解釋著這殘酷的真相,“子時前必須斬斷鎖魂鏈。”
斬斷鎖魂鏈!阿毛猛地抬起頭,看向被銅錢映照出的、煜霄被鎖鏈穿透的身影。子時...還有多久?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壓在了肩頭,這不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眼前這兩個被困住的靈魂。
他不能回頭,不能被幻覺迷惑,他必須前進,必須在時間耗盡之前,找到那所謂的鎖魂鏈,斬斷它,拯救他們,也或許,拯救他自己。銅錢依舊滾燙,仿佛在燃燒他的意誌,也點燃了他體內最後一絲反抗的火焰。
他加快了腳步,黑暗中,隻能聽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腳下銅錢碰撞發出的、清冷而孤絕的聲響。
一麵鏡子突然攔在路中央。鏡中映出的不是阿毛現在的模樣,而是個穿道袍的小道士,正用銅錢在鏡麵上拚出卦象。當阿毛靠近時,小道士突然抬頭,左眼窩裏插著枚銅錢——阿毛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虛空,試圖找到那所謂的鎖魂鏈,突然,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視野邊緣一閃而過。
那身影太小了,蜷縮在銅錢小路的一側,像個受驚的小動物。阿毛下意識地偏頭看去,借著銅錢散發出的微弱反光,他看清了那張臉——稚嫩、帶著未褪的嬰兒肥,額前還留著道淺淺的疤痕,正是許多年前,他初入道門時,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滿眼崇拜的小師弟,林小毛!
不,不對勁。眼前的林小毛雖然穿著道袍,但那道袍過於寬大,幾乎要拖到地上,而且,他正背對著阿毛,蜷縮著身體,肩膀微微顫抖,仿佛在哭泣。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嘴唇緊閉,一動不動,可一個清晰、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卻又無比絕望的聲音,卻毫無阻礙地直接鑽進了阿毛的腦海:
“師兄師姐們被騙了。”聲音裏充滿了不甘和悲涼,“往生契真正的祭品從來都是七個鎮守者,那些孩童隻是幌子…”
阿毛的心猛地一沉。鎮守者?真正的祭品?這七星觀,這所謂的往生契,竟然隱藏著如此可怕的秘密!那些年失蹤的孩童,那些慘死的師兄師姐,原來都不是偶然!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比周圍的黑暗還要冰冷刺骨。
就在他驚愕萬分之際,腳下的銅錢小路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仿佛地震一般。阿毛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抬頭望去,前方的黑暗不再是均勻的虛無,而是仿佛活了過來。無數麵猩紅的血幡破空而出,在黑暗中瘋狂舞動,發出獵獵的聲響。
每麵血幡上都繡著燃燒的銅錢圖案,那銅錢猩紅如血,火焰如同有生命般跳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
而在這血幡的縫隙間,一個高大的、扭曲的身影緩緩浮現。是判官!他就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麵容猙獰,左眼窩裏的銅錢飛速旋轉,散發出邪惡的光芒。
他手中握著的,赫然是煜霄那柄失而複得的青霄劍,劍身卻滴落著新鮮的黑血,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殘酷的戰鬥。
“三更天了。”
不是一個人在說,而是無數個聲音,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在黑暗的大殿中回蕩、重疊、放大,震得阿毛耳膜生疼。這聲音充滿了戲謔、嘲弄,還有一種即將大功告成的狂喜。
就在這無數聲音響起的同一瞬間,阿毛懷裏的銅鏡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鳴,竟自行飛了起來!鏡麵散發出刺目的白光,像一輪突然出現在黑暗中的小太陽。那光芒精準地照射向被銅錢鎖鏈穿透、懸在虛空中的煜霄。
奇跡發生了。被光芒照射到的銅錢鎖鏈,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響,如同冰雪遇火,迅速融化、汽化,化作點點綠芒消失在空氣中。鎖鏈斷裂的聲音清脆地響起,煜霄的身體晃了晃,似乎想要掙脫,卻被剩下的幾根鎖鏈死死拽住,但明顯鬆動了!
阿毛大喜過望,他立刻明白了,這銅鏡,就是斬斷鎖魂鏈的關鍵!他看著飛在半空中的銅鏡,鏡麵光芒依舊熾盛,仿佛有無窮的力量蘊藏其中。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機會來了,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他必須抓住這銅鏡,利用它的力量,徹底解放煜霄和泠霜,阻止這場延續了不知多少年的慘劇。黑暗在咆哮,血幡在舞動,判官在逼近,但阿毛的眼睛,緊緊鎖定著那麵懸浮的銅鏡,以及鏡光下逐漸鬆動的鎖鏈。戰鬥,才剛剛開始。
第四節:雙魂歸位
就在青光猛然暴漲的一刹那,阿毛的眼睛瞪得渾圓,仿佛要裂開一般。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景象,不敢有絲毫眨眼,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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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他看清楚了真相!
隻見七根漆黑如墨的鎖魂鏈,如同毒蛇一般,緊緊地纏繞在煜霄的身體上。每一根鎖鏈都精準地連接著煜霄的七處要害穴位,仿佛將他整個人都束縛住了。
而這些鎖鏈的另一端,則像蜘蛛網一樣,錯綜複雜地纏繞在泠霜的冰柱上。冰柱散發著刺骨的寒意,與鎖魂鏈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更讓阿毛震驚的是,判官手中的青霄劍,劍身竟然在逐漸變得透明!那原本應該是寒光四射的劍身,此刻卻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阿毛突然明白了,判官這是在用煜霄和泠霜的魂魄來重鑄往生契!他的心中湧起一股無法抑製的恐懼,這可是極其殘忍的行為啊!
“契約要七人,現在隻有五個。”阿毛的吼聲在黑暗中炸開,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不再猶豫,雙腳猛地發力,借著銅錢小路獨特的、仿佛有彈性的質感,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直衝向那在黑暗中猙獰舞動的血幡。
他的目標不是血幡本身,而是幡後那個若隱若現的判官,以及判官手中握著的、煜霄的青霄劍。他胸口的七星疤痕,在衝出的瞬間,七顆原本隻是滲血的星點,突然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暗淡的血紅色,而是如同實質般的星光,冰冷、銳利,照亮了他前方的道路,也照亮了他決然的臉龐。
“把我加上!”他的聲音嘶啞而堅定,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七個鎮守者,我補全這個數!”
判官顯然沒有料到阿毛會如此瘋狂,他原本帶著戲謔和掌控一切的表情微微一滯。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阿毛如同毒蛇般探出右手,精準無比地將那枚一直攥在手心、滾燙無比的血銅錢,死死按在了判官手中青霄劍的劍柄上!
“鐺——!”
一聲清越而奇異的劍鳴陡然響起,劍身劇烈地、不受控製地震顫起來,仿佛被注入了某種活物。阿毛隻覺得一股龐大的、帶著無盡悲愴和憤怒的力量從劍中湧出,瞬間衝入他的體內,與他胸口的七星光芒產生了共鳴。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枚血銅錢上,原本刻著的、代表“替代”的“替”字,此刻在劍鳴聲中,竟然開始扭曲、變形,筆畫如同活過來一般流動、重組,最終穩穩地變成了代表“回歸”的“歸”字!銅錢表麵的溫度驟然升高,幾乎要燙穿阿毛的手掌。
與此同時,被鎖鏈束縛在虛空中的煜霄和泠霜,他們的身影同時劇烈地模糊了一瞬,如同被水洗過的墨跡,散發出一陣陣魂魄的波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他們體內被強行抽離,又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回歸。
“原來如此...”判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不再是那種平淡無波的掌控感,而是充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當年是你...修改了契約條款!”
他的麵具上,原本光滑的表麵,此刻清晰地出現了一道猙獰的裂紋,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虛偽的假麵。
他看著阿毛,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屬於“人”的情緒——震驚、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阿毛知道,自己賭對了,或者說,他觸碰到了這個古老契約最核心、也最隱秘的真相。而他自己,也正式成為了這場風暴無可避免的中心。
鎖魂鏈突然崩斷。煜霄墜落的身影被青光托住,心口的蓮花疤痕完全綻放;封住泠霜的冰柱則炸裂成無數鏡片,每片都映出她不同時期的模樣。
銅鏡在空中旋轉,將三人籠罩在青光裏。判官發出不甘的咆哮,血幡化作銅錢暴雨射來。千鈞一發之際,煜霄握住青霄劍殘影斬出七道星光,泠霜則用冰霜凝成盾牌護住阿毛。
"走!"煜霄的聲音虛弱但堅定。三人身影在青光中逐漸淡去,判官最後的詛咒在虛空回蕩:"七星歸位時,銅棺必重啟..."
第五節:人間燈火
雞鳴聲刺破黎明。
阿毛在七星觀門前醒來,懷裏的銅鏡已經碎裂。兩盞青燈漂浮在身側,燈芯分別是煜霄的蓮花劍穗和泠霜的冰晶耳墜。
關門突然洞開。駝背老人蹣跚而出,蓑衣上沾滿露水。他渾濁的眼珠盯著兩盞青燈,喉間發出咯咯怪響:"活人燈...居然真有人能從往生契裏搶魂..."
青燈忽明忽暗地閃爍。阿毛順著感應來到後山亂葬崗,在二妞子墳旁挖出個陶甕——甕中盛滿清水,水底沉著兩枚銅錢,分別刻著煜霄和泠霜的生辰八字。
"以銅錢為引,清水為媒。"阿毛想起小道士的記憶碎片,將兩盞青燈的燈芯放入水中。銅錢突然浮起,吸附在燈芯上開始旋轉。
清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當最後一滴水消失時,煜霄和泠霜的身影逐漸在晨霧中凝結。煜霄心口的蓮花疤痕已經變成淡金色,泠霜則徹底摘下了冰霜麵具,露出原本清麗的麵容。
"我們回來了。"泠霜的聲音不再冰冷,指尖輕觸阿毛胸口的七星疤痕,"但往生契的束縛還在。"
煜霄拾起地上的銅錢碎片,拚出個殘缺的卦象:"判官說得沒錯,七星歸位時銅棺會重啟。"他指向遠處山坳,那裏的晨霧中隱約浮現建築輪廓,"我們必須去新出現的道觀..."
阿毛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血沫裏夾雜著銅鏽。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正在慢慢變成銅錢質地——修改往生契的代價已經開始顯現。
"來得及。"泠霜用冰晶封住他異化的手指,"找到真正的銅棺判官本體,就能解開所有契約。"
煜霄望向旭日初升的方向,青霄劍在鞘中發出龍吟:"這次,我們一起守住這人間太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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