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契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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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瘟疫真相
清晨的花林村籠罩在濃霧中,銅錢樹的葉子無風自動,發出沙沙的響聲。煜霄站在樹下,手中捧著那本從村中最年長的孫婆婆處得來的破舊冊子。
泛黃的紙頁上,暗褐色的字跡像是幹涸的血跡,記錄著五十年前那段被刻意遺忘的曆史。
“找到了。”
煜霄的聲音低沉而凝重,仿佛不是從喉嚨裏發出,而是從那本塵封的古籍深處滲透出來,帶著歲月的沉重與冰冷的回響。
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此刻卻穩穩地停在一頁泛黃的紙頁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頁紙的邊緣已經磨損,墨跡也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暈染,但上麵的文字卻像淬了毒的針,直刺人心。
泠霜靜靜地站在他身旁,兩人之間隔著一層若有似無的薄塵。
她臉上的冰晶麵具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卻也像一麵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紙頁上那些扭曲詭異的文字。那些字符仿佛擁有了生命,在燭光下緩緩蠕動,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她凝視著那麵冰冷的鏡麵,目光卻穿透了它,落在那些文字之上。她的櫻唇微啟,吐出的聲音輕如耳語,卻在這死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己酉年三月初七,村中百童獻祭,以平判官之怒……’”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那並非恐懼,而是一種混合了震驚、悲憫與難以置信的複雜情緒。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聽者的心上。她緩緩抬起頭,麵具後的目光轉向煜霄,那雙清澈的眼眸裏充滿了疑問:
“他們用一百個孩子……祭祀銅棺判官?”
煜霄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合上書卷,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仿佛為那段殘酷的曆史畫上了一個句號。他轉過身,目光深邃如古井,直視著泠霜。
“不是瘟疫。”他再次確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是祭祀。一場為了安撫某個不該被喚醒的東西,而進行的、泯滅人性的獻祭。”
他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一股陰冷潮濕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屋內燭火搖曳不定,將兩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拉扯成巨大的、舞動的鬼魅。
“五十年前,這個村子叫‘青溪’。”煜霄望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繼續說道,“史書上隻輕描淡寫地記了一句‘青溪村大疫,全村覆沒’。沒人知道,所謂的‘疫’,是孩子們撕心裂肺的哭喊;所謂的‘覆沒’,是整整一百個幼小的生命被當成祭品,送進了那口深埋於地下的銅棺裏。”
泠霜的指尖不自覺地收緊,握住了腰間的佩劍劍柄。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安定。她能想象那個場景:三月初七,本該是草長鶯飛、萬物複蘇的時節,卻成了人間煉獄。
一百個懵懂的孩子,或許被許諾了糖果和玩具,或許被強行從父母懷中搶走,被押向村口那個巨大的、雕刻著猙獰判官像的銅棺。
“銅棺判官……”泠霜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那是什麽東西?一個神隻?還是一個……怪物?”
“判官,本應是審判亡者、司掌輪回的存在。”煜霄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嘲諷,“但這裏的判官,早已被褻瀆。它不是在審判,而是在吞噬。村民們用孩子的純真與生命力作為‘鑰匙’,試圖用它來交換些什麽——或許是風調雨順,或許是財富,或許……僅僅是活下去的機會。”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泠霜,眼神銳利如刀:“但他們錯了。有些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他們獻祭的不是判官的怒火,而是釋放了它的貪婪。五十年過去了,那些孩子的怨氣,連同那判官的邪祟,早已滲入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寸。
所以,我們今天來到這裏,感受到的不是亡靈的徘徊,而是……一個被喚醒的、饑餓的審判者。”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而我們,或許就是它等待了五十年的,下一個‘祭品’。”
話音落下,窗外的風聲驟然變大,仿佛無數冤魂在齊聲悲鳴,而那本古籍的封麵上,一個模糊的、與麵具上相似的判官印記,似乎在燭光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阿毛是從那棟低矮的土坯屋裏衝出來的,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他臉上的稚氣還未褪盡,此刻卻被一種巨大的茫然和恐慌所取代。
他脖子上那串奶奶留給他的銅錢項鏈,在清晨微涼的陽光下,反射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暗紅色的光澤,仿佛是凝固的血滴。
“什麽?用孩子祭祀?”他的聲音尖利而顫抖,幾乎破了音,目光在煜霄和泠霜之間來回掃視,試圖從他們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我奶奶……我奶奶從來沒說過……她隻說過,我們村子是受神明庇佑的福地!”
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那是對從小聽到大的童話的崩塌,也是對親人記憶的懷疑。他無法將那個會偷偷塞給他糖塊、給他講古老故事的慈祥奶奶,和這個冷酷的“獻祭”聯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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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霄的目光落在他年輕而激動的臉上,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沉重的悲哀。他緩緩合上那本記載著罪惡的冊子,封皮上的灰塵在光線下飛舞,如同逝去的魂靈。
“因為,這是整個村子的罪孽,阿毛。”煜霄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壓在阿毛的心上,“這不是可以分享的故事,而是一份需要被永遠埋葬的秘密。當年,村中突發怪病,每天死兩個人,症狀和老篾匠、劉嬸一模一樣——先是高熱,然後身體僵硬,最後七竅流血,狀如中毒。”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段令人窒息的歲月:“村裏的郎中束手無策,巫師也毫無辦法。人們活在無盡的恐懼中,連烏鴉的叫聲都像是死亡的喪鍾。絕望之中,村老們將這一切歸咎於觸怒了五刀廟中的神靈,他們認為,必須獻上最珍貴的東西,才能平息神怒。”
“於是……”煜霄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帷幕,看到了那個黑暗的抉擇時刻,“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村中最無辜、最純潔的生命。他們認為,孩子的哭聲和鮮血,是最高昂的祭品,是取悅神靈最好的貢品。”
一旁的泠霜一直沉默著,冰晶麵具下的麵容無悲無喜。但當她開口時,她的聲音比屋外的晨風還要冰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酷。
“於是他們選擇了獻祭。”她接過了煜霄的話,目光卻越過阿毛,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五刀廟,仿佛能穿透那層薄霧,看到五十年前那場慘劇的真相,“用一百個孩子的命,換來村莊五十年的平安。”
“五十年的平安……”阿毛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他的心髒。他突然想起了奶奶臨終前,緊緊攥著他的手,渾濁的眼睛裏滿是複雜的情緒,有愛,有不舍,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他一直以為那是怕她離開他,現在他才明白,那或許是對他命運的擔憂,是對這份罪孽終將反噬的恐懼。
五十年的平安,是用一百個家庭的永世痛苦換來的。如今,這短暫的安寧已經到期,那些被獻祭的孩子們的怨念,連同那個被喚醒的“神靈”,正以老篾匠和劉嬸為開始,向這個村子,以及所有知情者,展開遲來的複仇。
真相的重量,壓得阿毛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腳下一軟,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鐮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著那串在晨光中依舊泛著詭異光澤的銅錢項鏈,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這不再是護身符,而是一塊沉重的墓碑,銘刻著一個他無法背負的過去。
阿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他的手如同閃電一般迅速地伸向自己的脖子,緊緊地抓住了那條項鏈。那項鏈在他的手中微微顫抖著,仿佛也感受到了他此刻內心的波瀾。
阿毛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他說道:“那這個……奶奶說這是祖傳的護身符……”他的目光凝視著項鏈,仿佛透過它能看到奶奶慈祥的麵容和溫暖的笑容。
這條項鏈對阿毛來說意義非凡,它不僅僅是一件簡單的首飾,更是承載著家族的曆史和奶奶的愛。每一個細節,每一顆珠子,都訴說著過去的故事。
煜霄和泠霜對視一眼,那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仿佛一道無聲的閃電在他們之間劈過,瞬間照亮了所有被忽略的線索。他們的目光同時鎖定在了阿毛胸前那串看似普通的銅錢項鏈上。
煜霄沒有說話,他緩緩抬起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他的指尖掠過那些被歲月打磨得溫潤光滑的銅錢,最終,他的指尖停留在最大、最中央的那枚錢幣上。他輕輕將它從項鏈上撚下,對著從雲縫中透出的、慘淡的晨光,眯起了眼。
果然,在銅錢厚重的邊緣處,那些被摩挲得幾乎與錢幣融為一體的細微刻痕,在特定的光線下,顯露出猙獰的真容。那不是常見的年號或吉祥話,而是四個細如蚊足,卻力透背脊的篆字——“己酉年祭”。
這四個字像四根冰錐,狠狠紮進了在場三人的心髒。
“這些銅錢……”泠霜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冰冷和恨意,她冰晶麵具下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是當年那些孩子的……是他們被奪走生命前,最後的身份標識。”
真相的衝擊遠比任何言語都來得猛烈。阿毛一直以為這是奶奶的遺物,是承載著愛與祝福的護身符。可現在,這串項鏈在他眼中瞬間變成了刑具,變成了墓碑,變成了一百個孩子臨死前絕望的呐喊。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呢喃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刺骨寒意席卷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凍僵。他下意識地用手抓住那串項鏈,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可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卻像烙鐵一樣灼燒著他的掌心。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鬆開手,銅錢項鏈“嘩啦”一聲散落在地,發出一連串清脆而空洞的響聲,像是在為逝去的生命敲響喪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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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枚銅錢骨碌碌地滾了出去,恰好停在了一株七色梅的根部。
就在那枚銅錢靜止的瞬間,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四周明明沒有一絲風,那株七色梅的枝葉卻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粗暴地撥弄它們。七片花瓣——赤、橙、黃、綠、青、藍、紫——在無風的擺動中,竟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緩緩旋轉起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片花瓣的脈絡深處,都仿佛有活物在湧動。緊接著,一縷縷極其淡薄、卻無比清晰的血色紋路,從花瓣的根部浮現出來,如同血管般迅速蔓延至整片花瓣。七片花瓣,七道血痕,構成了一幅詭異的、正在滴血的圖騰。
這株七色梅,這株村裏象征著祥瑞與美麗的神木,此刻竟像是在飲血,像是在為它的主人——那個被喚醒的判官——發出無聲的咆哮。
煜霄瞳孔驟縮,立刻將手中的那枚刻有“己酉年祭”的銅錢攥緊,銅錢的邊緣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裏。他低沉的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判官的祭品,已經回歸了它的原點。它……在回應。”
泠霜緩緩抬起頭,望向那座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五刀廟,冰冷的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它不是在回應,煜霄。它是在……點名。”
“契約要破了。”
煜霄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他猛地抬頭,鷹隼般的目光穿透了稀薄的晨霧,死死地盯在遠處那座靜默了五十年的五刀廟上。
那座廟宇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而此刻,他仿佛看到了那巨獸的鱗片正在微微張開,露出其下深不見底的黑暗。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五刀廟的方向傳來一聲沉悶而壓抑的巨響。那聲音不像尋常的雷鳴,更像是巨大的石門被強行推開時,摩擦發出的沉重呻吟,又或是地底深處傳來的一聲壓抑了半個世紀的歎息。
轟——!
緊接著,大地傳來一陣輕微但令人心悸的震動。腳下堅實的土地仿佛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正在被敲擊的鼓麵,震感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院牆上的泥土簌簌滑落,幾片瓦片從屋頂上滑落,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將整個村莊從睡夢中驚醒。
“怎麽回事?!”
“我的雞!我的雞飛了!”
“天哪!地龍翻身了?!”
村子裏瞬間炸開了鍋。平日裏寧靜的村落,此刻亂成了一鍋沸粥。村民們衣衫不整地從屋裏衝出來,臉上寫滿了驚恐與茫然。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院子裏亂轉,有人拚命追趕著受驚的家禽,有人則驚恐地望向震動的地麵,以為是傳說中的地龍翻身,預示著滅頂之災。
“快看五刀廟!”不知是誰用盡全身力氣尖叫起來,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村子的盡頭。隻見那座平日裏香火鼎盛的五刀廟,此刻正被一層詭異的、如同墨汁般濃稠的黑氣所籠罩。
那黑氣翻滾湧動,仿佛有生命一般,從廟宇的飛簷鬥拱間升騰而起,直衝雲霄,形成一條連接天地的黑色煙柱。
更可怕的是,廟宇正門那兩扇沉重的、早已鏽跡斑斑的銅門,竟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緩緩地向內開啟了一道縫隙。
一股比寒冬臘月還要刺骨的陰風從門縫裏湧出,吹得地上的塵土和落葉打著旋兒,吹得村民們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起滿了雞皮疙瘩。
“邪祟!是邪祟作祟啊!”一個老者渾身篩糠般顫抖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五刀廟的方向連連磕頭。
煜霄的臉色比那廟宇的黑氣還要陰沉。他一把將還在發愣的阿毛拉到身後,對泠霜沉聲道:“契約的封印正在瓦解。判官不僅感應到了我們的發現,它……它正在破棺而出!”
他的話音未落,那五刀廟的黑氣中,隱約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歎息。那歎息聲不大,卻清晰地鑽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讓所有人的動作都僵在了原地,連雞飛狗跳的村莊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腐朽與血腥的氣味,那是屬於死亡的氣息。
眾人順著指向望去,隻見五刀廟上空聚集著一團詭異的紅雲,像是一灘暈開的血水。
泠霜迅速做出決斷:“阿毛,你去通知村民全部集中到銅錢樹下,這裏有我們布下的陣法相對安全。煜霄,我們得立刻去五刀廟。”
煜霄點頭,將古冊塞入懷中,青霄劍已然出鞘:“走!”
第二節:銅棺破裂
五刀廟比昨日更加破敗,廟門歪斜地掛著,仿佛被什麽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撞擊過。兩人剛踏入門檻,就聽到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銅棺上的冰封正在碎裂。
“比預計的還要快。”泠霜雙手迅速結印,新的冰晶在銅棺表麵蔓延,但剛凝結就立刻消融,“不行,判官的力量在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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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棺上的符文閃爍著刺目的紅光,那些刻在棺上的人臉表情變得更加痛苦,嘴巴大張似乎在無聲尖叫。棺蓋已經移開了一條手掌寬的縫隙,黑煙不斷從裏麵湧出,在空中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必須徹底摧毀它!”煜霄揮劍斬向銅棺,但劍氣在接觸到棺體時就被彈開,“該死,這銅棺被施了防護咒!”
泠霜突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那枚從阿毛項鏈上掉落的銅錢:
“用這個!祭品本身可能就是鑰匙!”
她將銅錢擲向銅棺,銅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入棺蓋縫隙。刹那間,銅棺劇烈震動,棺蓋又打開了幾分,更多的黑煙噴湧而出。
“不!”煜霄驚恐地大喊,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隻見那股黑煙在空中迅速盤旋、凝聚,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銅棺判官形態。
這個身影異常高大,身著一襲古老的官袍,頭戴一頂銅錢麵具,顯得神秘而威嚴。而那麵具中央的“判”字,此刻竟然變成了血紅色,仿佛是被鮮血浸染過一般,不斷有暗紅的液體從邊緣滲出,給人一種詭異至極的感覺。
“聰明的孩子們……”判官的聲音仿佛是由千百人同時低語而成,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響,在空氣中回蕩著。“你們找到了契約的一部分……但還不夠……”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似乎對煜霄等人的發現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像是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
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矗立在五刀廟那扇緩緩開啟的銅門之前。他身形枯槁,仿佛一具被歲月風幹的木乃伊,身上披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繡著詭異符文的暗紅色長袍。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頭,那並非凡人之首,而是一張由無數細小、鋒利的金屬刀片拚接而成的麵孔,每一片刀刃都反射著幽冷的光,此刻,正對著煜霄和泠霜的方向,緩緩轉動。
他伸出一隻蒼白得不似活人的手,那手指枯瘦如鷹爪,指甲長而卷曲,直直地指向兩人,聲音嘶啞而空洞,仿佛兩塊生鏽的鐵片在互相摩擦,回蕩在死寂的村莊上空:
“五十年前,花林村為了苟活,獻祭了百童,與吾立下契約...如今,契約到期,利息,該收了...”
他的話語裏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冰冷的法則。他停頓了一下,那張由刀片組成的臉上,縫隙中似乎透出兩點猩紅的光,如同燃燒的炭火。
“每一代人,都必須獻上雙倍的祭品!以血還血,以命抵命,方得心安!”
話音未落,隨著他一聲令下,那口橫亙在廟宇中央的巨大銅棺,棺蓋猛地向上彈開,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緊接著,數十個小小的、漆黑的影子如同潮水般從棺中湧出,它們並非實體,更像是被濃縮的黑暗與怨氣凝聚而成。
那是孩童的怨靈!
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古代服飾,身體半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一張張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眶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麵翻湧著無盡的痛苦、怨恨與絕望。他們沒有發出聲音,但那無聲的哭泣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令人心碎。
他們像一群迷失在黑暗中的螢火蟲,搖搖晃晃地飄蕩著,穿過空氣,朝著煜霄和泠霜的方向,伸出他們同樣蒼白透明的、布滿抓痕的小手,仿佛在無聲地哀求,又仿佛在索命。
泠霜的呼吸一滯,她緊握著冰晶劍的手微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在這把承載著千年寒冰之力的劍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猶豫。劍身周圍的寒氣似乎都凝滯了,發出細微的悲鳴。她看著那些伸向自己的小手,冰冷的內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無法呼吸。
“這些孩子...都是當年的祭品...”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卻帶著沉重的悲憫。
判官發出一陣刺耳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尖笑,那笑聲像是無數把小刀在刮擦著玻璃,直鑽人的腦髓。
“沒錯!”他那張由刀片組成的臉劇烈地抖動著,金屬摩擦聲愈發尖銳,“他們因村民的貪婪與背叛而死,靈魂被永遠禁錮在這銅棺之中,永世不得超生!飽受烈火灼燒之苦,承受無盡黑暗之噬!而現在,你們,這兩個闖入禁忌之人,也將加入他們!成為這銅棺中,新的、永恒的居民!”
隨著他的狂笑,那些怨靈的動作變得更加急切,它們開始發出淒厲的尖嘯,盡管沒有聲音,但那股精神上的衝擊卻如同實質的浪潮,一波波地湧向煜霄和泠霜,試圖吞噬他們的神智,將他們的靈魂也拖入那永恒的煉獄。
黑影孩童突然加速撲來,冰冷的小手抓住兩人的衣角。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傳遍全身,煜霄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浮現出可怕的幻象——他看到自己和泠霜被鎖在銅棺中,與那些孩童怨靈一起永世不得超生。
“不!”煜霄怒吼一聲,聲如洪鍾,震得整個契約之地都為之顫抖。他手中青霄劍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陽,刺破了契約之地的昏暗,劍身嗡鳴作響,仿佛一條沉睡的青龍正在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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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霜,冰火合璧!”煜霄的吼聲中帶著決絕,他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泠霜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頭,素手一揮,無數冰晶在她掌心凝聚,化作一條蜿蜒的冰霜之蛇,與煜霄的青霄劍氣遙相呼應。兩人背靠背站定,背與背之間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橋梁,將他們的力量緊密相連。
青霄劍氣與冰晶靈力再次交融,這一次,他們不再有絲毫保留。冰與火,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空中激烈碰撞,卻奇異地沒有互相抵消,反而如同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另一半,迅速融合。
一條巨大的冰火青龍在半空中成形,龍身一半是熊熊燃燒的青色火焰,一半是晶瑩剔透的藍色冰晶,龍目開合間,威嚴無比,發出震天的龍吟。
“去!”煜霄與泠霜同時喝道,冰火青龍咆哮著向判官撲去,所過之處,空間都仿佛被撕裂。
然而,就在冰火青龍即將觸碰到判官的瞬間,判官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那看似輕描淡寫的動作,卻蘊含著無法抗拒的力量。冰火青龍剛成形,便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轟然炸裂,化作漫天冰火碎片,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判官銅錢麵具上的"判"字血光大盛,如同一個邪惡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煜霄和泠霜:“沒用的!在契約之地,我的力量無窮無盡!這裏的一切規則都由我製定,你們的力量越強,我吸收的力量就越多!”
煜霄感到體內的靈力正在飛速流逝,仿佛被無形的黑洞吞噬。他咬緊牙關,握著青霄劍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就算是徒勞,我們也要戰鬥到底!”
泠霜也緩緩站直了身體,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依舊堅定:“契約之地又如何?隻要我們同心,就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我們。”
判官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同心?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情感都是弱點。”他緩緩抬起手,契約之地的天空瞬間變得陰沉,無數契約鎖鏈從天而降,朝著兩人纏繞而去。
煜霄和泠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他們知道,這一戰,或許沒有勝利的可能,但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
危急關頭,廟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阿毛衝了進來,手中高舉著那本記載祭祀的古冊:“煜大哥!泠姐姐!我找到了破解之法!”
判官猛地轉向阿毛:“找死!”一道血光從他手中射出,直奔少年而去。
“阿毛小心!”煜霄縱身一躍,青霄劍橫擋,劍氣與血光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氣浪將廟內的雜物全部掀飛,古冊從阿毛手中掉落,頁麵散開。
泠霜眼疾手快,一道冰晶將古冊托住,恰好翻到最後一頁。上麵用血寫著幾行字:“祭祀非吾願,判官實為魔。欲破此契約,需以雙命祭——一正一邪,一陰一陽,自願赴死者可破咒。”
“我明白了!”泠霜大喊,“契約需要雙命,但如果是自願犧牲的正邪二人,就能打破循環!”
判官暴怒,整個廟宇開始劇烈搖晃:“閉嘴!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他雙手一揮,銅棺中飛出無數銅錢,如暴雨般射向三人。阿毛躲閃不及,一枚銅錢劃過他的臉頰,頓時血流如注。
“阿毛!”煜霄揮劍格擋,但銅錢太多,他的手臂也被割出幾道傷口。鮮血順著手臂流到青霄劍上,劍身突然發出嗡鳴。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煜霄腦海中閃現。他看向泠霜,兩人目光交匯,無需言語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阿毛,”煜霄邊擋銅錢邊喊,“把銅錢都引到銅棺那裏去!”
阿毛雖然不明所以,但立刻行動起來。他抓起地上散落的銅錢,不顧割傷手掌的疼痛,一把把地向銅棺拋去。
判官發出憤怒的咆哮,想要阻止卻分身乏術。泠霜趁機發動全力,無數冰晶如利箭射向判官,暫時牽製了他的行動。
“就是現在!”煜霄高喊一聲,縱身躍向銅棺,青霄劍直指棺底。劍尖觸碰到銅棺的瞬間,沾在劍上的鮮血突然發出金光,銅棺上的防護咒出現了裂痕。
“不!”判官掙脫冰晶束縛,撲向煜霄,但為時已晚。青霄劍刺穿銅棺底部,一道刺目的金光從裂縫中迸發而出。
第三節:雙命破咒
金光如利劍刺穿五刀廟的屋頂,直衝雲霄。銅棺劇烈震動,表麵的符文一個接一個熄滅,那些人臉雕刻停止了無聲的尖叫,逐漸變得平靜。
判官的身影開始扭曲、模糊,他發出不甘的咆哮:“你們...不可能...契約是永恒的...”
“不,”煜霄站在金光中,聲音堅定,“任何以無辜生命為代價的契約,都應該被打破。”
泠霜走到他身旁,摘下麵具,露出決然的表情:“我們自願成為最後的"雙命"。”
阿毛這才明白他們的意圖,驚恐地大喊:“不要!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但煜霄和泠霜已經手牽手站在銅棺前。判官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退,而那些孩童怨靈則一個個變得透明,臉上終於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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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煜霄轉頭對少年說,“記住,真正的力量來自於保護,而非犧牲他人。”
泠霜則看向那些即將解脫的孩童怨靈:“你們自由了。”
金光越來越盛,銅棺開始解體。判官的銅錢麵具出現裂痕,“判”字不斷滲出黑血。他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嚎叫,撲向兩人:“那就一起毀滅吧!”
就在判官即將觸碰到他們的瞬間,一道青光與一道藍光從煜霄和泠霜體內迸發,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大網,將判官牢牢束縛。銅錢麵具徹底碎裂,露出下麵那張扭曲的麵孔——赫然是賈郎中的臉!
“原來如此...”煜霄恍然大悟,“你吞噬了賈郎中,獲取了他的力量...”
“不...是他選擇成為我的容器...”判官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如同風中殘燭,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與解脫,“是他...主動獻祭了自己...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最後的生機...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煜霄和泠霜渾身劇震,呆立在原地。他們一直以為的惡魔,那操縱一切、視人命如草芥的判官,其軀殼裏竟囚禁著一個自願的犧牲者。這個真相如同一道驚雷,在他們腦海中炸響,讓之前的戰鬥與憎恨瞬間蒙上了一層複雜的灰色。
隨著判官最後一聲歎息消散,他那張銅錢麵具上,血紅的“判”字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黯淡、剝落。最後一片金屬麵具“當啷”一聲掉在地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聲響。
麵具脫落的瞬間,判官那身玄黑如墨的官袍開始寸寸崩解,沒有血肉,沒有骨骼,隻有無數閃爍著微光的黑色塵埃,如同被風吹散的沙丘,在空中消散於無形。那個曾經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恐怖存在,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化為了虛無。
幾乎在判官消散的同時,那口鎮壓了無數歲月的巨大銅棺,從內部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緊接著,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取代了所有的死寂。銅棺的棺蓋被一股無形的能量衝天掀飛,在空中翻滾著劃出刺目的火花,隨即轟然炸裂,化作漫天金屬碎片。
緊接著,更為震撼的一幕出現了。從炸裂的銅棺中,沒有想象中的汙穢之氣,隻有無數純淨、柔和的白光如決堤的洪流般湧出。每一道白光中都隱約可見一個孩童天真無邪的笑臉,他們或哭或笑,在空中盤旋、飛舞。這些被困了數百年的靈魂,終於得到了解脫。
“娘親...我要回家...”
“爹爹,你看,天亮了...”
童稚的呢喃聲匯聚成一片溫暖的合唱,在廢墟上空回蕩。這些白光相互吸引,匯聚成五條璀璨的光帶,如同五條銀河,緩緩升向那因廟宇坍塌而露出的、久違的夜空,最終融入了漫天星辰之中。
五刀廟,這座由血淚與絕望堆砌而成的邪廟,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支撐著大殿的巨柱上,爬滿了猙獰的裂紋,如同大地的淚痕。屋頂的琉璃瓦片“劈裏啪啦”地墜落,如同一場死亡的雨。整座廟宇正在從內部瓦解,回歸它本來的塵土。
“快走!”煜霄猛然驚醒,他一把拉過還在靈魂出竅般的泠霜,同時用另一隻手將嚇傻了的阿毛從地上拽起。他知道,這座廟宇的崩塌,是所有怨念與契約終結的象征,也是一場致命的災難。
他們不敢回頭,用盡全身力氣,跌跌撞撞地衝向那扇搖搖欲墜的廟門。腐朽的木門在他們身後發出“嘎吱”的悲鳴,仿佛在為他們送行。
就在他們堪堪衝出廟門的瞬間,身後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一聲巨響撕裂。五刀廟的最後一點支撐也徹底失去了,巨大的穹頂轟然向內坍塌,激起數百丈高的漫天煙塵與瓦礫。狂暴的氣浪將他們狠狠推了出去,三人翻滾著摔在廟外的草地上,嗆得滿嘴都是塵土。
當他們掙紮著爬起,回頭望去時,隻見五刀廟已經徹底消失,原地隻剩下一個巨大的、冒著黑煙的深坑。曾經象征著恐懼與邪惡的龐然大物,如今隻剩下一片廢墟,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淒涼。
阿毛緊緊抱著煜霄的腿,小臉煞白,眼中卻閃爍著劫後餘生的光芒。泠霜走到煜霄身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兩人的目光一同投向那片吞噬了一切的廢墟,心中五味雜陳。戰鬥結束了,惡人伏誅,冤魂得釋,但那真相的沉重,卻比任何戰鬥都更加讓人喘不過氣來。
當塵埃落定,三人喘息著看向廢墟。曾經的五刀廟已經變成一堆瓦礫,隻有那口銅棺的殘片在陽光下泛著暗淡的光澤。
“結束了?”阿毛不敢相信地問。
泠霜彎腰撿起一塊銅棺碎片,上麵的符文已經消失:“契約解除了。那些孩子...終於安息了。”
煜霄望向花林村方向,濃霧正在散去,陽光重新普照大地。他長舒一口氣:“我們回去吧,村民們還在等消息。”
回村的路上,阿毛突然想起什麽:“等等,煜大哥,泠姐姐,你們剛才說自願成為"雙命"...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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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霄和泠霜相視一笑。泠霜輕聲道:“隻是一種策略,為了讓判官相信我們願意犧牲自己,打破他的心理防線。”
“實際上,”煜霄拍拍阿毛的肩膀,“破解契約的關鍵是用當年祭祀者的血接觸銅棺底部——那本古冊最後一頁背麵還有一行小字,我們看到了。”
阿毛這才如釋重負,但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那...以後村裏還會"雙死"嗎?”
“不會了。”泠霜肯定地說,“詛咒已經隨著銅棺一起粉碎了。”
當他們回到村口時,全村人都聚集在銅錢樹下等待。看到三人平安歸來,村民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孫婆婆顫巍巍地走上前,老淚縱橫:“五十年了...我們終於解脫了...”
當天傍晚,花林村舉行了多年來最熱鬧的一場宴會。村民們拿出最好的食物,圍著篝火唱歌跳舞,慶祝詛咒的解除。銅錢樹和七色梅在夕陽下交相輝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煜霄和泠霜坐在一旁,看著歡慶的人群。阿毛跑過來,興奮地說:“大家決定重建五刀廟,但這次是紀念那些孩子,而不是供奉什麽判官!”
“很好的決定。”煜霄微笑著點頭。
夜色漸深,歡慶的人群逐漸散去。煜霄和泠霜回到他們的小院,七色梅在月光下靜靜綻放。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泠霜突然問道,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煜霄看向遠方:“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幫助,很多邪惡需要鏟除。”
泠霜輕輕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相視一笑,無需多言。月光下,青霄劍和冰晶麵具靜靜地靠在一起,如同它們的主人,經曆風雨後更加堅定。
花林村的故事告一段落,但煜霄和泠霜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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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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