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爾殺了人。
    這個念頭像一把冰冷的鑿子，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周圍的影響已經消失，集市的喧囂如潮水般湧回。
    但這一次，那些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行人們的尖叫，小販們驚恐的議論，還有孩子們被嚇哭的聲音，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困在原地。
    人們遠遠地圍著，像在看一個怪物。
    他們的目光裏沒有同情，隻有厭惡和排斥。
    “怪物……他殺了人……”
    “快叫巡邏隊！”
    巡邏隊。
    這個詞讓米迦爾猛地一顫，殘存的理智終於回籠。
    他不能待在這裏。
    他踉蹌著從血泊中站起來，周圍的人群像是被驚動的獸群，尖叫著向後退開，給他讓出了一條通路。
    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拖著灌了鉛一樣沉重的雙腿，開始在小巷裏狂奔。
    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到伊恩身邊。
    那棟破敗的老宅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避風港。
    當他用沾滿血汙的手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門時，伊恩正好從樓梯上走下來。
    “米迦爾？你回來了，正好，我有重要的……”
    伊恩的聲音在看到米迦爾的瞬間戛然而止。
    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泥土和鐵鏽的氣息。
    米迦爾渾身狼狽，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臉上和手上全是已經半幹涸的暗紅色血跡。
    伊恩臉上的輕鬆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驚愕。
    他快步走下樓梯，扶住搖搖欲墜的米迦爾。
    “發生什麽事了？你受傷了？”
    伊恩的聲音很急，他伸手就想檢查米迦爾的身體。
    “我沒事……”米迦爾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血……不是我的。”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句話從喉嚨裏擠出來。
    “我……我殺人了。”
    伊恩的動作僵住了。
    他看著米迦爾，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是『盲目』的人？”
    他壓低了聲音問。
    米迦爾無力地點了點頭。
    “他用槍指著我，問我東西在哪兒……我當時很生氣……”米迦爾的身體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後知後覺的恐懼，“然後，我身體裏冒出來一股奇怪的力量……黑紅色的，我控製不住。他的魔法全都亂了套……然後我就……失控的把他撕碎了……”
    伊恩沉默了片刻，扶著米迦爾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下。
    “別擔心，他們是邪教徒，按《蘭利卡羅管理法》，你這屬於正當防衛……但是，你確定嗎？那是個受過訓練的魔法師，你怎麽可能……”
    伊恩的話問到了關鍵。
    米迦爾的頭埋得更深了，他不敢去看伊恩的眼睛。
    “是『神血』。”
    他幾乎是在耳語，“我……我沒有全部倒掉。我偷偷喝了一口。”
    走廊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伊恩沒有發火，也沒有斥責。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這種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應都讓米迦爾感到煎熬。
    “你騙了我。”
    許久，伊恩才說出這句話。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小刀，精準地刺進了米迦爾的心裏。
    “我……”米迦爾想解釋，卻發現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伊恩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蹲下身，直視著米迦爾的眼睛，表情嚴肅得嚇人：
    “那股力量，你現在還能用出來嗎？”
    現在，追究責任已經沒有意義。
    最重要的是搞清楚這股力量到底是什麽，又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我……我試試。”
    米迦爾不太確定地伸出手。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想那種被黑紅色能量包裹時的感覺。
    那是一種混亂、暴虐，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秩序的感覺。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不遠處書桌上的一個蘋果上。
    幾秒鍾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紅潤的蘋果並沒有移動，也沒有損壞。
    但它頂部的果柄卻像有了生命一般，開始自己伸長、扭曲，顏色也從正常的褐色變得漆黑，最後，它自己給自己打上了一個標準的繩結。
    伊恩皺緊了眉頭，走過去拿起那個蘋果，仔細端詳著那個不可能出現的結。
    “這是什麽性質？”
    他喃喃自語，“這不屬於我所知的任何一個魔法序列……它沒有改變蘋果本身，隻是在它的身上製造了一個‘錯誤’。”
    他覺得這力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本禁書的描述裏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他一抬頭，瞳孔猛地一縮。
    鮮血，正從米迦爾的眼睛、鼻子和嘴角緩緩流出。
    米迦爾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仿佛生命力正在被迅速抽幹。
    “快停下！”
    伊恩厲聲喝道，一把抓住了米迦爾的手。
    他猛然想起從父母遺留的筆記中看到過的一段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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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獸人的身體源自『遠古獸神』，天生屬於秩序側，與人類所使用的混沌側魔法存在根本性的排斥。強行使用魔法，無異於飲鴆止渴，每一次施法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米迦爾被他一吼，立刻從那種奇特的狀態中驚醒。
    他一停下，臉上的血也立刻止住了，隻是那股深入骨髓的虛弱感讓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倒在伊恩懷裏大口喘著氣。
    伊恩扶著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讓米迦爾靠在牆邊休息，自己則快步走進書房，翻出了一張陳舊的魔法性質圖表。
    圖表上羅列了所有已知的舊日神隻及其對應的性質權柄。
    『時之眼』的『道標』、『混沌的信使』的『傳遞』、『編織者』的『嫁接』……伊恩的手指在圖表上飛快地移動，但沒有任何一個序列的性質能與剛才蘋果上發生的現象對應。
    “沒有……圖表上根本沒有這種力量的記錄。”
    伊恩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焦躁。
    這時，喘勻了氣的米迦爾扶著牆站了起來。
    他拿過那張圖表，目光掃過上麵那些陌生的詞匯。
    忽然，一個被他忽略的記憶片段浮現在腦海——那是在伊恩父母的信紙背麵，除了那句“不存在的序列”外，還有一些用極小字跡寫下的筆記。
    “這是一條……本不應存在的序列。”
    米迦爾沙啞地複述出這句話，然後抬起頭，那雙還帶著血絲的金色豎瞳緊緊盯著伊恩。
    “筆記上說，不被神明承認的‘不存在序列’有兩條……”
    他頓了頓，回憶著那些潦草的字跡。
    “一條是秩序側的神『失秩之殤』，其性質是『係統』。”
    “另一條……”他的語氣沉了下來，仿佛在宣告一個可怕的判決，“來自外神『原初之盲目』，它下麵有一個未知的，連名字都無法記錄的神明，掌管著『錯誤』、『容錯』和『局限』這三種性質。”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麵對的，正是來自『原初之盲目』的禁忌之力。
    這個瘋狂的教團追尋的，正是他們自己也無法掌控的錯誤根源。
    米迦爾看著地板上自己流下的血跡，以及血跡裏那個狼狽不堪的倒影，喉嚨裏發出一聲近乎歎息的自語。
    “原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無法被修正的『錯誤』。”
    他顫抖著從口袋裏拿出那張空白的塔羅牌。
    這張牌是他卷入這場風波的開端，此刻看來，卻像一個精準的預言。
    一個錯誤的人，在一個錯誤的時間，撿起了一張錯誤的卡牌，從此踏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牌麵上一片空白，正如他那無法被書寫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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