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愚者,或者說,小醜
字數:7634 加入書籤
當伊恩和米迦爾的身影徹底融入第十六街區的濃霧時,他們才真正明白,自己從一個牢籠,逃進了另一個更大、也更肮髒的牢籠。
第二街區的空氣裏,飄著的是金錢、權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而這裏,空氣黏稠得像化不開的濃痰,每一次呼吸,都將煤灰、鐵鏽、腐爛的垃圾和化學廢料的混合氣味,狠狠地灌入肺裏。
伊恩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胃裏一陣翻騰。
他那屬於貴族的、敏感的嗅覺,從未經受過如此粗暴的蹂躪。
他們沿著一條泥濘的主路向前走。
路兩旁,是一棟棟歪歪斜斜、像是隨時會散架的工人公寓。
紅磚牆皮大片剝落,露出裏麵潮濕發黴的內裏。
生鏽的鐵架和腐朽的木板胡亂地支撐著這些危樓,讓它們看起來像一具具站立著的、巨大的骸骨。
頭頂上,粗大的蒸汽管道像黑色的巨蟒,交錯盤踞,不時從破損的接口處噴出嘶嘶的白霧,將本就昏暗的街道籠罩得更加壓抑。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偶爾有幾個身影從巷口一閃而過,大多是些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工人。
他們佝僂著背,拖著沉重的腳步,在工廠汽笛的催促下,奔向下一個看不到盡頭的班次。
他們的目光在伊恩和米迦爾身上短暫停留,那眼神裏沒有好奇,隻有一種混雜著警惕、冷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在這裏,任何一個陌生人,都可能是一個搶走你最後一塊黑麵包的劫匪,或者是一個把你賣到黑市換取幾枚灰幣的人販子。
米迦爾緊緊地跟在伊恩身後,他那身廉價粗糙的工人服顯得格外寬大。
他那條總是充滿活力的尾巴,此刻緊緊地夾在雙腿之間,沾滿了泥汙。
他白色的頭發被染成了斑駁的黑色,在昏暗的光線下,讓他看起來像一隻受了驚、在泥地裏打過滾的小貓。
他的感官比伊恩更敏銳,也因此承受著更大的衝擊。
那股刺鼻的氣味,讓他引以為傲的龍族嗅覺徹底失靈,隻剩下灼痛。
那些麻木或不懷好意的眼神,讓他感覺自己像一隻闖入了狼群的兔子,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
“伊恩……”他小聲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我們為什麽要來這種地方?這裏好臭……好可怕……”
伊恩沒有回頭,隻是用空著的那隻手,向後握住了米迦爾冰冷的爪子,用力捏了捏。
“因為,”伊恩的聲音很低,也很平靜,“隻有在這裏,我們才能不被找到。”
穿過幾條同樣肮髒壓抑的街道,一場突如其來的冷雨,將他們逼進了一個漏水的屋簷下。
雨水順著屋簷的破洞滴落,在他們腳邊的汙水坑裏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漣漪。
巷子更深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和一個女人壓抑的哭泣。
他們找到了一處相對幹燥的牆角,背靠著冰冷的磚牆,蜷縮著坐了下來。
逃亡的興奮和緊張感,在這一刻被冰冷的雨水徹底澆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迷茫和無力。
他們成功逃離了斯圖亞特老宅那個華麗的囚籠,擺脫了萊特那如影隨形的“意外”詛咒。
然後呢?
伊恩看著眼前這條被雨水衝刷得更顯肮髒的巷子,看著遠處工廠煙囪吐出的、融入夜色的黑煙,第一次對自己引以為傲的計劃產生了懷疑。
他們能在這裏活下去嗎?
靠什麽活下去?
靠他那點可憐的煉金術知識,去和那些在底層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老油條競爭?
還是靠米迦爾那不穩定的、隨時可能引來災禍的“錯誤”能力?
他們就像兩隻從沒見過森林的家貓,突然被扔進了最原始、最殘酷的叢林。
這裏的每一塊石頭,都可能絆倒他們;這裏的每一個陰影,都可能藏著致命的毒蛇。
伊恩轉過頭,看向身邊的米迦爾。
米迦爾沒有說話,他隻是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
伊恩知道,米迦爾的狀況比他更糟。
蒸汽管道爆炸帶來的重傷,讓伊恩的身體像一台瀕臨報廢的機器。
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他們需要一個方向,一個目標。
一個能讓他自己,也讓米迦爾,重新燃起希望的、哪怕是虛假的火種。
他從那個唯一的、裝著他們全部家當的布包裏,摸出了一副在黑市上順手買來的、有些破舊的紙牌。
“米迦爾。”
伊恩開口。
米迦爾緩緩抬起頭,那雙金色的豎瞳裏一片黯淡。
“我們來占卜一下吧。”
伊恩說,他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很平靜。
“占卜?”
米迦爾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困惑和不解,“那種騙小孩的把戲……有什麽用?”
“有沒有用,試試才知道。”
伊恩沒有過多解釋,他將那副沾染了底層氣息的紙牌,在身前一塊還算幹淨的石板上攤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閉上眼睛,將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了一個問題上。
“在這片混亂的土地上,我們該如何生存下去?”
“我們未來的道路,究竟在哪裏?”
他的手在牌背上空緩緩滑過,屬於『混沌的信使』那微弱的靈性,像無形的觸手,感知著每一張紙牌背後蘊含的、混亂的可能性。
然後,他停了下來。
憑著直覺,抽出了一張牌。
他將那張牌翻開。
牌麵上,是一個穿著花哨衣褲,戴著可笑尖頂帽的宮廷弄臣。
他一手拿著象征權力的權杖,另一隻手卻提著一個空空如也的包裹,臉上掛著一種既天真又詭異的笑容。
他的腳下,是萬丈懸崖,而他卻毫不在意,仿佛下一步就要踏入虛空。
小醜。
或者說,愚者。
伊恩靜靜地看著這張牌,大腦飛速運轉。
在傳統的牌意解讀中,這張牌代表著開始、未知、天真、以及近乎愚蠢的冒險。
它象征著一個脫離了所有規則,即將踏上一段充滿不確定性旅程的流浪者。
這似乎完美地映照了他們此刻的處境。
但伊恩看到的,卻遠不止這些。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醜那雙仿佛洞悉一切,又仿佛一無所知的眼睛上。
小醜…… 他是在國王麵前唯一可以說真話的人。
他用最滑稽的表演,來諷刺最嚴肅的權力。
他用最荒誕的笑話,來揭示最深刻的悲劇。
他是秩序的破壞者,是規則的嘲笑者。
他行走於宮廷與市井之間,既不屬於上層,也不屬於底層。
他見證著王朝的興盛,也預言著帝國的衰亡。
他是混亂的化身,是變化的使者。
他是…… “興衰的見證者。”
伊恩的喉嚨裏,無意識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那一瞬間,這張普通的小醜牌,與他體內那屬於『混沌的信使』的序列特性,產生了強烈的、跨越時空的共鳴。
一道閃電,劃破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
他終於明白了。
他找到了他們的路。
不是成為一個工人,不是成為一個傭兵,也不是成為一個躲在陰影裏的情報販子。
這些身份,都太“正確”了。
他們需要一個“錯誤”的身份。
一個能讓他們徹底跳出這個世界的規則,以一個觀察者的視角,去審視這一切的身份。
小醜。
這是最好的偽裝。
一張塗滿油彩的臉,就是最完美的、能掩蓋他們貴族出身和真實情感的麵具。
這是最好的保護色。
在一個充滿了苦難與壓迫的底層世界裏,一個帶來歡笑的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反而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真正警惕。
沒有人會去提防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嚴肅對待的弄臣。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完美的“扮演”。
伊恩作為『混沌的信使』,他的晉升之路,就在於“傳遞”與“見證”。
扮演一個小醜,深入到蘭利卡羅最混亂、最真實的底層,去觀察這裏每天上演的、光怪陸離的悲喜劇,去見證那些被壓迫者的掙紮,去記錄那些反抗者的怒吼,去感受這座城市在工業革命的烈焰下,正在發生的、劇烈的興衰與變化…… 這不正是『混沌的信使』最完美的扮演方式嗎?
在歡笑中帶來變革,在滑稽中見證興衰。
伊恩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性,因為這個念頭的誕生,而產生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愉悅的顫動。
“米迦爾。”
伊恩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失而複得的興奮。
他將那張小醜牌,遞到米迦爾麵前。
“看,這就是我們的答案。”
米迦爾疑惑地接過那張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所以然。
“一個小醜?伊恩,你沒發燒吧?”
他伸出爪子,想去探伊恩的額頭。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麽清醒過。”
伊恩抓住他的手,藍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驚人。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伊恩·斯圖亞特和米迦爾。我們是‘滑稽二人組’,是給這座灰色的城市帶來一點色彩的街頭小醜。”
“你,將扮演一個活潑、貪吃、愛闖禍的紅鼻子小醜。而我,則扮演那個跟在你身後,永遠在倒黴地替你收拾爛攤子的、沉默的白臉小醜。”
“我們會用最誇張的動作,最荒誕的表演,去取悅那些麻木的觀眾。我們會用他們的施舍,換取我們的麵包和情報。”
“我們會成為這個城市裏,最不起眼,也最自由的影子。”
伊恩一口氣說完了他的計劃。
米迦爾聽得目瞪口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扮演小醜?
這聽起來……確實比當一個滿身油汙的工人有趣多了。
而且,伊恩眼中的那種光芒,是他很久沒有看到過的了。
那是一種找到了方向,重新燃起鬥誌的光。
“……好吧。”
米迦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隻要有吃的,扮成什麽都行。不過,我可不會翻跟鬥。”
伊恩笑了。
那是他逃離斯圖亞特老宅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他伸出手,將米迦爾緊緊地擁入懷中。
“放心,”他在米迦爾耳邊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麵包會有的。我們失去的一切,也都會以另一種方式,重新拿回來。”
雨,漸漸停了。
巷子深處那壓抑的哭泣聲也消失了。
在第十六街區一個漏水的屋簷下,兩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找到了他們在這片廢墟上的、第一條通往未來的道路。
那是一條看起來荒誕不經,充滿了未知與滑稽的、屬於小醜的道路。
喜歡furry:錯誤序列請大家收藏:()furry:錯誤序列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