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一道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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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天雷刺青”店裏仿佛被某種粘稠的介質拖慢了腳步。昭思語端坐在那張舊書桌前,指尖因為持續按壓計算器而微微發紅,鼻腔裏充斥著消毒水、墨料與舊紙張混合的獨特氣味,這味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身處的環境是何等詭異非凡。
    石龍不知何時又窩回了沙發,看似在打盹,但那偶爾掀開一條縫的眼皮底下漏出的精光,總是不偏不倚地掃過她,像探照燈一樣令人無所遁形。杜十四打掃完地麵後,便退回他的角落,拿起那支鉛筆和素描本,繼續他那種近乎自虐的線條練習,沉默得像一塊吸收所有聲音的陰影。
    陳墨則始終沉浸在他的世界裏,或打磨器械,或勾勒畫稿,偶爾接聽一兩個言簡意賅的電話。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源,穩定,強大,深不可測。
    昭思語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將所有注意力都強行按在眼前這堆雜亂無章的單據上。她試圖用職業習慣去規範它們,分類,排序,計算,匯總。但這些票據實在太“野”了——金額數字潦草得像鬼畫符,品名多用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簡稱“青磚20”、“黑水5桶”、“供奉金”),收款方更是五花八門,許多隻有一個模糊的稱謂或根本無人簽名。
    這哪裏是賬目?這分明就是一本需要密碼本才能解讀的天書!
    就在她對著一張隻寫了“碼頭,老魚頭,尾數”和一個模糊數字的紙條無從下手時,陳墨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昭小姐。”
    昭思語猛地抬頭,像課堂上被點名的學生。“墨哥?”
    陳墨並未抬頭,依舊專注於手中一塊需要拋光的金屬構件,語氣平淡無波:“台麵右手邊第一個櫃桶,有個藍色文件夾。拎過嚟。”桌麵右手邊第一個抽屜,有個藍色文件夾。拿過來。)
    “好的。”昭思語連忙應道,起身拉開抽屜。裏麵果然躺著一個半舊的藍色硬殼文件夾。她拿出來,觸手感覺比想象中要沉。
    “打開它。”陳墨指示道。
    昭思語依言打開。裏麵並非她想象的紋身圖樣或神秘資料,而是一疊整理得相對規整的……物流單據和倉庫租賃合同?發貨方、收貨方、物品名稱、數量、金額、日期清晰羅列,甚至還有對應的銀行流水複印件,一切看起來就像一家再正常不過的貿易公司文件。
    “核對呢份文件嘅總數,同你手頭上嗰疊散單,”陳墨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睇下數目對唔對得上。錯漏嘅,標記出唻。”核對這份文件的總數,和你手上那疊散票,看看數目對不對得上。錯漏的,標記出來。)
    昭思語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是……測試?還是真的工作?
    她不敢多問,點了點頭:“好的,我馬上做。”
    她坐回位置,深吸一口氣,將藍色文件夾裏的匯總表鋪開,然後開始將手邊那些鬼畫符般的散單,嚐試著分門別類,與匯總表上的項目一一對應。
    這個過程極其枯燥且耗費心神。她需要辨認那些狂放不羈的字跡,猜測那些縮寫和代指的真實含義“青磚”後來她推測是某種特定型號的色料,“黑水”可能是稀釋液或穩定劑,“供奉金”則讓她心裏一跳,沒敢深想),再將散亂的數據進行累加,最後與匯總表上的數字進行比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計算器的按鍵聲、鉛筆書寫的沙沙聲成為店內的主旋律。昭思語漸漸沉浸進去,暫時忘記了周遭那令人不安的監視。這是一種她熟悉的工作模式,數字和邏輯構成的世界,能給她帶來一種虛幻的控製感和安全感。
    然而,這種安全感很快就被打破了。
    她很快發現,散單的累計金額,與藍色文件夾裏匯總表上的總數,存在一個不大不小、但絕不容忽視的差額!
    她的心猛地提了一下。是計算錯誤?她立刻重新核算了一遍自己累加的散單金額,確認無誤。又核對了匯總表上的數字,白紙黑字,清晰印在那裏。
    差額真實存在。
    怎麽回事?是文件本身記錄錯誤?還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這個念頭讓她後背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下意識地抬眼,飛快地掃視店內。
    石龍似乎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杜十四全神貫注地對著他的素描本,眉頭微蹙。陳墨……陳墨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正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吹著熱氣,目光平靜地落在窗外,似乎對她的發現毫無察覺。
    說不說?
    規矩在耳邊回響: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但這明顯是墨哥交代下來的“工作”,核對賬目不就是讓她“看”出問題嗎?
    她攥緊了鉛筆,指尖因用力而發白。這會不會是另一個測試?測試她的能力?還是測試她的……忠誠度?
    猶豫再三,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幹:“墨哥……”
    陳墨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她臉上,無聲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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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核對完了……”昭思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將藍色文件夾和那張寫著計算過程、標注了差額的紙一起推了過去,“散單的累計金額,和匯總表的總數……對不上。有……大概百分之五的差額。”
    店內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石龍的鼾聲不知何時停了,但他依舊閉著眼,隻是耳朵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杜十四的鉛筆尖在紙上頓住了,他沒有抬頭,但全身的肌肉似乎有瞬間的繃緊。
    陳墨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修長的手指拿起了那張寫著差額的紙,目光快速掃過。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連一絲好奇都沒有。
    “嗯。”他僅僅發出了一個單音節,表示知道了。然後,他將那張紙隨意地夾回了藍色文件夾裏,合上,放到了一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平淡得仿佛隻是處理了一張無關緊要的廢紙。
    就這樣?昭思語愣住了。他一點都不意外?也不追問?
    “做得唔錯。”做得不錯。)陳墨忽然開口,語氣甚至稱得上有一絲……嘉許?雖然那嘉許淡得像白開水。“眼夠利,心夠細。”
    昭思語的心跳還沒來得及因為這句表揚而加速,就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呢份,”他用指尖點了點那個藍色文件夾,“係‘和利’上個月交上唻嘅數。”這份,是“和利”上個月交上來的數。)
    “和利”! 這個名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昭思語的耳朵!是那個雨夜在倉庫威脅她、之後又追殺她的“和利”?!他們的賬目?所以這些單據背後代表的,是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
    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觸碰到了這些黑暗核心的冰山一角!
    陳墨的目光變得幽深了些,像兩口深不見的古井:“佢哋覺得,我哋唔會睇得咁細。或者,覺得就算睇出唻,呢啲碎銀,我哋亦唔會放在心上。”他們覺得,我們不會看得這麽細。或者,覺得就算看出來,這點小錢,我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幾乎不存在的弧度,那並非笑意,而是一種冰冷的嘲弄。
    “佢哋錯咗。”他們錯了。)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重量。昭思語瞬間明白了,這根本不是什麽測試她的工作能力!這是一道真正的考題!考的是她的細心,更是她的……立場!
    她無意中,幫陳墨抓住了一條“和利”可能故意隱瞞款項的小辮子!雖然金額不大,但這背後代表的試探和不忠,才是關鍵!
    而她,遞交了答案。
    一種後知後覺的恐懼攫住了她。她卷得更深了!她親手將證據遞了出去!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陳墨會如何利用這個“差額”,但這筆賬,毫無疑問,“和利”那邊若是知道,一定會算到她頭上!
    “唔使驚。”不用怕。)陳墨仿佛能看穿她的恐懼,聲音依舊平穩,“呢度,冇人敢因為呢件事搵你麻煩。”這裏,沒人敢因為這件事找你麻煩。)
    他的話像是一道冰冷的護身符,暫時鎮住了她的恐慌,卻無法消除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感覺自己正站在一條洶湧的暗河邊,陳墨隨手遞給她一根竹竿,她無意中戳破了水下隱藏的礁石,激起了潛流,而她自己,也已半隻腳踩進了冰冷的水裏。
    “繼續做嘢。”繼續做事。)陳墨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了他的雕刻刀。
    昭思語僵硬地坐回椅子,手指冰涼,幾乎握不住筆。桌上的計算器和票據仿佛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石龍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歪著頭看著她,眼神裏的嫌棄似乎淡了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複雜的、摻雜著一絲古怪興味的打量。他粗聲粗氣地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
    “哼,睇唔出,仲有啲用。唔淨係得個樣。”哼,看不出,還有點用。不隻是個花瓶。)
    杜十四也重新開始畫他的直線,隻是那筆尖落下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加穩定,更加有力。他依舊沉默,但昭思語隱約感覺到,那堵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無形的牆,似乎因為剛才那件事,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小的、難以察覺的鬆動。
    就在這時,店裏的固定電話再次響起。
    鈴聲依舊刺耳,但這次昭思語沒有像上次那樣驚慌失措。她深吸一口氣,在陳墨和石龍的目光注視下,拿起了聽筒。
    “您好,‘天雷刺青’。”她的聲音盡力保持平穩。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熟悉又焦急的聲音——
    “思語?!係唔係你啊思語?!我係林薇啊!你點解唔返工又唔聽電話啊?公司嘅人打俾你都唔通!你冇事啊嘛?”思語?!是不是你啊思語?!我是林薇啊!你怎麽不上班又不聽電話啊?公司的人打給你都不通!你沒事吧?)
    是她的閨蜜兼同事林薇!
    昭思語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握著聽筒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出青白色!
    她怎麽會把電話打到店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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