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爐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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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原的風裹著雪沫子,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終焉坐在榻上,披著墨塵帶來的狐裘,指尖卻仍在微微發顫——他剛拆完那封傳訊符,上麵靈曦的字跡帶著跳脫的暖意:“鮫珠到手,墨塵這就帶回來給你煉丹,順便給你捎了新做的桂花糕,是用壇裏今年頭茬桂花醃的。”
    “這丫頭,”終焉低聲笑了,笑聲牽扯起胸口的疼,他忙按住衣襟,那裏還貼著墨塵臨走前畫的“護心符”,符紙邊角已被體溫熨得發卷。窗外的雪又大了些,他望著院門口那條被踩出的小徑,心裏數著時辰,算著墨塵該到了。
    “師父!”
    熟悉的聲音穿透風雪,終焉猛地抬頭,隻見墨塵裹著身寒氣闖進來,肩上落滿了雪,懷裏卻緊緊抱著個錦盒,霜尾從她懷裏探出頭,鼻尖沾著雪粒,看見終焉就“嗷嗚”叫了一聲,掙著要跳下來。
    “慢點,當心滑。”終焉想起身,卻被墨塵按住。她將錦盒放在榻邊的小幾上,解開披風時帶進來的寒氣,瞬間被炭盆裏跳躍的火光驅散。“你看!”墨塵打開錦盒,裏麵的鮫珠正散發著柔和的暖光,將她凍得通紅的臉頰映得發亮,“老鮫說這珠能暖你的寒毒,還說……還說多謝你當年放他一馬。”
    終焉指尖撫過鮫珠,觸手溫潤,暖流順著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胸口的悶痛竟緩解了不少。他看著墨塵凍得發紫的鼻尖,嗔怪道:“路上不知道慢點?看這雪,鞋都濕了。”說著便要去拿炭火盆。
    “不用不用!”墨塵連忙按住他,從行囊裏掏出個油紙包,“靈曦姐姐讓我給你帶的桂花糕,還熱著呢!”她打開紙包,金黃的糕體上撒著白芝麻,熱氣混著桂花香漫開來,“她說你總不愛吃太甜的,特意少放了糖,加了點陳皮,吃著不膩。”
    終焉拿起一塊,入口果然清甜,陳皮的微苦中和了桂花香,暖意在胃裏慢慢散開。他看著墨塵蹲在炭盆邊烤鞋,靴底的雪化成水,在炭盆邊蒸起白霧,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時墨塵還是個紮著羊角辮的小丫頭,第一次跟著他學畫符,把朱砂弄撒了,嚇得躲在門後哭,還是他用塊桂花糕哄好的。
    “對了師父,”墨塵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片晶瑩的鱗片,“老鮫說這個給你,能避水,以後去寒潭邊采藥就不怕濕了衣袍。”鱗片在火光下流轉著藍綠色的光,像凝住的潭水。
    終焉接過鱗片,指尖剛觸到,就聽見鱗片裏傳來老鮫的聲音,帶著些滄桑:“雷小子,當年你說‘萬物有靈,不必趕盡殺絕’,這話我記了三百年。如今見你徒弟這般心性,便知你當年沒說錯。這鱗片送你,權當謝你當年不殺之恩。”
    聲音消散時,鱗片化作一枚小巧的玉佩,上麵刻著“守心”二字。終焉將玉佩係在腰間,看向墨塵:“寒潭之行,沒遇到危險吧?我聽靈曦說,老鮫的幻音最是厲害。”
    墨塵烤著鞋,臉頰被火烘得紅撲撲的:“遇到了!它化成你的樣子,說隻要我把斬浪斧的血抹在沉月石上,就能換你十年安穩。”她頓了頓,鞋尖在炭盆邊蹭了蹭,“但我知道,師父要的不是十年苟活,是能陪我們一起看雪化的春天。”
    終焉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又暖又酸。他伸手揉了揉墨塵的頭發,忽然注意到她袖角沾著片銀色的羽毛——那是靈曦養的信鴿的羽毛,靈曦說過,信鴿的羽毛沾了靈氣,能用來畫“速行符”。
    “這羽毛……”
    “哦,這是靈曦姐姐讓我帶給你的信!”墨塵從袖中抽出信紙,上麵靈曦的字跡龍飛鳳舞:“終焉,鮫珠可先煉半顆,留半顆給墨塵做護符。對了,上次你說的‘凝神丹’藥方,我改了兩味藥,用冰原的雪蓮子代替雪蓮,藥效更溫和,附在後麵了。”
    信紙背麵,果然畫著改後的藥方,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叼著顆丹藥,旁邊寫著:“墨塵說你總偷偷減藥,這次我讓她盯著你煎!”
    終焉失笑,將信紙折好放進懷裏,忽然咳嗽起來。墨塵連忙遞過水杯,又從行囊裏掏出個小陶罐:“靈曦姐姐還讓我給你帶了這個——‘潤肺膏’,說是用川貝和蜂蜜熬的,不苦。”
    她倒出一勺膏體,遞到終焉嘴邊,琥珀色的膏體上還沾著幾粒桂花。終焉張口含住,甜潤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帶著淡淡的藥香,果然不苦。“你這趟回來,倒像個小貨郎了。”他笑著說。
    “才不是!”墨塵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我還帶了雷大叔的消息呢!他說萬神壇的‘回春藤’開花了,讓你春暖花開時回去看看,他釀了新酒等你。”她忽然壓低聲音,湊近終焉耳邊,“雷大叔還說,他偷偷給你留了壇‘醉流霞’,埋在桃樹下,說等你病好了,就陪你喝個痛快。”
    終焉的眼眶微微發熱,他望著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雷千絕在萬神壇的桃樹下埋酒,雷千絕說:“等你什麽時候不咳了,我們就挖出來,一醉方休。”那時的桃花開得正好,落在雷千絕的發間,像撒了把碎金。
    “師父,”墨塵忽然拿起鮫珠,放在炭盆邊的小爐上,“我們現在就煉丹吧?靈曦姐姐說,趁珠內靈氣最足的時候煉,效果最好。”她從行囊裏搬出個小小的煉丹爐,是靈曦特意給她的,爐身上刻著“守真”二字。
    終焉點頭,示意她動手。墨塵熟練地往爐裏添了柴,又從藥箱裏拿出幾味藥——有冰原特產的“雪絨草”,有萬神壇寄來的“凝露花”,還有她從寒潭帶回來的“水心草”。“靈曦姐姐說,這幾味藥配在一起,能中和鮫珠的燥氣,煉出來的丹既暖身又不傷脈。”
    火光跳躍著,映在墨塵專注的側臉。她認真地控製著爐溫,時不時用小扇子扇兩下,額前的碎發被汗浸濕,貼在皮膚上。終焉看著她,忽然覺得,當年那個連符紙都拿不穩的小丫頭,不知不覺間,已經能獨當一麵了。
    “師父你看!”墨塵忽然驚喜地叫起來,爐口冒出淡淡的白煙,煙裏帶著清甜的香氣,“靈曦姐姐說,煙是甜的就說明快成了!”
    終焉湊近聞了聞,果然,那煙不像尋常藥煙那般嗆人,反而像剛開的桂花,清清爽爽的。他伸出手,輕輕拂去墨塵臉頰上沾著的藥粉,指尖的暖意讓墨塵愣了一下,隨即紅了臉,低下頭繼續扇火。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墨塵小心翼翼地打開爐蓋,裏麵躺著三粒圓潤的丹藥,通體呈琥珀色,表麵還流轉著淡淡的光暈。“成了!”她用玉勺將丹藥舀出來,放在鋪著絨布的碟子裏,“靈曦姐姐說,每天吃一粒,連吃三天,你的寒毒就能去根了!”
    終焉拿起一粒丹藥,放在鼻尖輕嗅,暖流從丹田升起,比剛才鮫珠帶來的暖意更醇厚。他看著墨塵臉上的笑容,忽然想起靈曦信裏的話:“墨塵這孩子,心思純良,卻不怯懦,像極了年輕時的你。”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煉丹爐上,反射出細碎的光。墨塵正忙著收拾藥箱,霜尾蹲在碟邊,好奇地用爪子撥弄著丹藥,被她笑著拍開。終焉將丹藥小心地收好,忽然開口:“墨塵,等我好了,帶你去萬神壇看桃花。”
    墨塵猛地回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
    “真的,”終焉點頭,嘴角揚起許久未見的弧度,“雷千絕說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好,我們去挖他埋的‘醉流霞’,讓他陪我們喝個痛快。”
    墨塵用力點頭,鼻尖忽然一酸——她知道,師父說的“好了”,不是暫時壓製住寒毒,而是真的能像正常人一樣,陪她看桃花,陪她喝雷大叔釀的酒。這比任何丹藥都讓她歡喜。
    爐子裏的火漸漸小了,藥香卻在屋裏彌漫開來,混著窗外初融的雪氣,釀成一種格外安心的味道。墨塵看著師父將丹藥貼身收好,忽然覺得,這冰原的冬天,好像也沒那麽冷了。畢竟,有值得等待的春天,有可以依靠的人,再遠的路,再難的坎,好像都能笑著跨過去。
    就像此刻,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仿佛已經提前把桃花的影子,投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