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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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神壇的桃花開得最盛時,墨塵拎著食盒站在桃林入口,指尖拂過一枝斜逸的花枝。花瓣粉白嬌嫩,沾著清晨的露珠,風一吹,便簌簌落在她發間肩頭。她仰頭望向林中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忽然加快了腳步,食盒上的銅鈴“叮鈴”作響。
“師父!”
終焉正蹲在一棵老桃樹下,手裏拿著把小鏟,聞言回頭時,鬢角沾了片桃花瓣,眉眼在春光裏柔和得像幅水墨畫。“來了?”他揚了揚手裏的酒壇,泥封上還印著當年的朱砂記,“剛把‘醉流霞’挖出來,比預想中沉得多。”
墨塵挨著他蹲下,打開食盒——裏麵是兩碟小菜:一碟涼拌雲絲,一碟醬鴨舌,都是終焉愛吃的。還有一壺溫熱的米酒,酒壺上纏著新采的忍冬花。“雷大叔說這酒得配著小菜喝才不烈,我特意讓靈曦姐姐教我做的。”
終焉笑著揭開酒壇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漫開來,混著桃花的甜香,讓人鼻尖發癢。“他倒還記得。”他拿起兩個粗瓷碗,給墨塵也倒了半碗,“嚐嚐?這酒埋了五年,比你剛學畫符那會兒還年長些。”
墨塵抿了一口,酒液清甜,帶著淡淡的桃花香,一點都不辣。她看著終焉仰頭飲酒的模樣,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時他還咳得厲害,喝口藥都要喘半天,哪敢碰酒?如今他眉眼舒展,喉結滾動間,連飲三碗都不見半點不適,陽光透過桃花照在他臉上,連鬢角的銀絲都染上了暖意。
“師父,”墨塵忽然從袖中掏出個小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枚用桃花木雕刻的小狐狸,眉眼像極了霜尾,“這個給你。”
終焉接過木狐狸,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紋路——狐狸的爪子下還刻著個小小的“塵”字。他抬頭時,墨塵正低頭撥弄著碗裏的酒,耳尖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刻了很久?”
“嗯……”墨塵小聲應著,“前陣子總練不好木雕,廢了三整塊木頭才成。靈曦姐姐說,桃木能辟邪,刻隻狐狸陪著你,就像我在身邊一樣。”
終焉將木狐狸揣進懷裏,與那枚“守心”玉佩貼在一起,忽然輕咳一聲,從懷裏掏出個錦盒:“那這個也給你。”
錦盒裏是支玉簪,簪頭雕刻著並蒂的桃花,玉質溫潤,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粉暈。“上次去寒潭,見水底有塊暖玉,便請玉雕師傅打磨了。”終焉執起簪子,小心地綰起墨塵的長發,將玉簪插好,“你總說發繩容易鬆,這個……應該掉不了。”
墨塵抬手摸了摸簪子,冰涼的玉質貼著頭皮,卻暖得人心頭發燙。她忽然想起什麽,從食盒底層拿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塊桃花糕,糕上印著小小的“塵”字和“焉”字,歪歪扭扭的,是她練了半個月才學會的模子。“這個也給你,靈曦姐姐說,吃了桃花糕,今年的桃花運會特別好。”
終焉拿起一塊,糕體鬆軟,甜而不膩。他看著墨塵嘴角沾著的糕屑,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觸到她的唇瓣時,兩人都頓了頓。墨塵的臉頰“騰”地紅透,終焉的指腹也微微發燙,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卻在轉身倒酒時,將酒灑在了衣襟上。
“師父,”墨塵忽然輕聲開口,聲音比桃花瓣還輕,“雷大叔說,等收完這季藥草,就讓我們去萬神壇住陣子。他還翻出了你年輕時的佩劍,說要教我劍法呢。”
終焉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化為柔和的笑意:“他那套劍法早過時了,要學,我教你。”他的劍法是當年跟著隱世高人學的,靈動飄逸,最適合女子練。
墨塵眼睛一亮:“真的?那你可不能藏私!”
“不藏私。”終焉看著她,忽然認真起來,“但有個條件。”
“你說!”
“等你劍法小成,我們去闖一趟‘斷魂崖’。”終焉的目光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那裏有株‘還魂草’,能治天下奇毒,我想……給你備著。”
墨塵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斷魂崖有多險,傳說崖底有千年瘴氣,還有食人藤蔓,鮮少有人能活著回來。可終焉的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說去後山采草藥。“師父,我現在好好的,不用……”
“要的。”終焉打斷她,指尖輕輕敲了敲她的眉心,“我怕萬一。就像當年在寒潭,若不是你機警,後果不堪設想。我不能再讓你置身險地時,連自保的東西都沒有。”
陽光穿過桃花林,在他鬢角的銀絲上跳躍。墨塵忽然明白,他說的“還魂草”,從來不是為了防備虛無縹緲的“萬一”,而是怕自己護不住她時,她能有一線生機。這份藏在平靜語氣下的牽掛,比任何情話都動人。
“好。”墨塵重重點頭,拿起酒碗一飲而盡,酒液嗆得她眼眶發紅,卻笑得燦爛,“那你可得好好教我,別到時候被我比下去,丟了師父的臉麵。”
終焉被她逗笑,也端起碗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發間的玉簪上,忽然低聲說:“墨塵,等從斷魂崖回來,我們……”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雷千絕的大嗓門:“終焉!墨塵!快出來看!靈曦那丫頭把‘醉流霞’的方子改良了,說是加了桃花蜜,釀出來的酒能當胭脂用!”
兩人相視而笑,起身往林外走。墨塵走在後麵,看著終焉的背影——他的腳步比去年穩健了許多,青色的衣袍在春風裏舒展,再沒有當年咳得佝僂的模樣。陽光穿過枝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自己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難分彼此。
走到桃林邊緣時,墨塵忽然想起袖中還藏著樣東西,是昨夜靈曦塞給她的,說是“定情符”,畫著兩個交纏的小人。她偷偷摸了摸,指尖有些發燙。終焉似有所覺,回頭看她:“怎麽了?”
“沒、沒什麽。”墨塵慌忙擺手,卻在轉身時,將符紙悄悄塞進了終焉的衣襟。
終焉低頭摸出符紙,看著上麵歪歪扭扭的小人,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將墨塵攬進懷裏。桃花落在兩人發間,他的聲音帶著酒氣和暖意,輕輕落在她耳邊:“剛才沒說完的話……等斷魂崖回來,我們就成親吧。”
墨塵的臉埋在他的衣襟裏,聞到熟悉的藥香混著酒香,鼻尖一酸,悶悶地“嗯”了一聲。
遠處,雷千絕和靈曦正舉著新釀的酒壇朝他們揮手,陽光正好,桃花紛飛,像一場溫柔的雨。墨塵抬頭,看見終焉眼裏的笑意,比春光更盛,比桃花更豔。
她想,或許從寒潭那次相救開始,或許從他替自己擦去藥粉那刻開始,又或許,從第一次在萬神壇遞過桂花糕時開始,他們的緣分,就早已注定。
這桃花林下的約定,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往後的路,無論是斷魂崖的凶險,還是歲月的平淡,隻要兩人並肩,便無所畏懼。
畢竟,最好的時光,從來不是獨自驚豔,而是與你,一同步過春夏秋冬,看過雨雪風霜,最後發現,身邊的人,仍是初見時的模樣,隻是眼裏的光,多了幾分煙火氣,幾分兩心相依的篤定。
風吹過桃林,落了滿身花瓣,像一場盛大的祝福。墨塵抬手,緊緊回抱住終焉,發間的桃花玉簪輕輕晃動,叮當地響,像在應和著她此刻雀躍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