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斷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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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的風卷著熱浪掠過斷魂崖的崖壁,將墨塵額前的碎發吹得貼在臉上。她攥著腰間的桃木劍,劍穗上的鈴鐺被風扯得叮當作響,與終焉的玄鐵劍交擊聲撞在一起,在空曠的崖穀裏蕩出回音。
    “手腕再沉些!”終焉的聲音裹著汗氣落在耳畔,他的玄鐵劍壓在她的桃木劍上,力道卻收了三分,“這招‘破雲’講究的是快準狠,你腕力不夠,就得借腰勁補。”
    墨塵咬著牙將劍向上挑,桃木劍的韌勁兒被她逼到極致,終於將玄鐵劍格開半寸。她借著這股反彈力旋身避開,裙擺掃過崖邊的碎石,滾落下萬丈深淵,連點回響都沒濺起來。
    “看清楚了。”終焉的身影忽然如鬼魅般掠到她身後,溫熱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握著她的手重新擺出起勢的姿態,“吸氣時沉肩,呼氣時出劍,記住這股勁兒要像崖底的藤蔓,看著軟,纏上來能勒斷石頭。”
    他的氣息混著淡淡的藥香落在她頸窩,墨塵的耳尖騰地紅了,握著劍柄的手卻穩了許多。玄鐵劍帶著兩人的力道刺出,精準地劈斷了三丈外懸在半空的枯藤,斷口齊整如切。
    “不錯。”終焉鬆開手,退開半步時,額角的汗珠恰好滴落在墨塵的手背上,滾燙的,像顆小火星。“歇會兒吧,崖底的瘴氣要起來了。”
    墨塵收劍入鞘,望著崖底翻湧的灰紫色瘴氣,那瘴氣順著岩壁的縫隙往上爬,所過之處,連最耐旱的仙人掌都瞬間枯萎。“這瘴氣真能毒死人?”她想起雷千絕臨行前塞給她的防毒丹,此刻正含在舌下,苦澀的藥味順著喉嚨往胃裏鑽。
    “比萬蛇窟的毒霧厲害十倍。”終焉從行囊裏取出兩張防毒符,指尖燃起靈火,符紙瞬間化為灰燼,灰燼卻不散,像層薄紗罩在兩人口鼻處,“當年我師父就是被這瘴氣傷了肺腑,回山後三年就……”他頓了頓,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從包袱裏翻出個巴掌大的羅盤,“還魂草對靈氣最敏感,羅盤指針指向的方向,就是它的位置。”
    指針在盤心瘋狂打轉,最終顫巍巍指向左側一道狹窄的石縫。那裏瘴氣最淡,隱約能看見叢墨綠色的草葉從石縫裏探出來,葉片邊緣泛著詭異的銀光。
    “就是那兒。”終焉將玄鐵劍背到身後,從腰間解下登山索,一端牢牢係在兩人中間的老鬆樹上,“石縫隻能容一人通過,我先去。”
    “我去!”墨塵按住他的手,掌心的薄繭蹭過他的指腹,“你的傷還沒好利索,瘴氣侵體容易複發。我身子輕,動作比你靈便。”她晃了晃手腕上的平安繩,那是出發前靈曦用五彩線編的,據說能擋災,“再說,還有它護著我呢。”
    終焉望著她眼裏的執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寒潭邊,她也是這樣,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還是擋在他身前,舉著把沒開刃的匕首對著那頭斑斕猛虎。他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拿好這個。”
    他將一枚通體瑩白的玉佩塞進她掌心,玉佩上刻著繁複的符文,觸手生涼。“這是‘鎮靈佩’,我用精血養了十年,能在瘴氣裏撐一炷香。記住,隻摘中間那株帶金邊的,旁的碰都別碰,那些是‘假還魂’,沾了會被纏上。”
    墨塵把玉佩係在脖頸上,冰涼的玉麵貼著心口,竟奇異地壓下了幾分緊張。她檢查了一遍登山索的卡扣,回頭時,正撞見終焉將那枚桃花木狐狸從懷裏掏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她的行囊側袋。
    “這個也帶上。”他的指尖擦過她的袋口,聲音低得像歎息,“若真有什麽事……它會護著你。”
    墨塵沒再反駁,隻是踮起腳尖,將他鬢角那縷被風吹亂的銀絲別到耳後。他的發絲比去年更白了些,像落了層不易察覺的雪。“等我回來,”她笑起來時,眼角的梨渦盛著陽光,“說好的,要教我‘流風回雪’劍式。”
    終焉的喉結滾了滾,抬手替她緊了緊領口的防毒符灰:“我在這兒等你,一炷香不回,我就下去找你。”
    登山索“簌簌”地往下放,墨塵的身影漸漸沒入石縫。終焉站在崖邊,望著那截不斷晃動的繩索,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裏麵是片壓平的桃花瓣,是去年桃林宴上,落在墨塵發間的那片。
    他將花瓣湊近鼻尖,仿佛還能聞到她發間的清香,指腹反複摩挲著花瓣邊緣的褶皺,低聲自語:“這次,換我等你。”
    石縫裏比想象中更窄,僅容側身通過。墨塵貼著岩壁挪動,桃木劍在身前探路,時不時敲碎垂下來的毒藤。鎮靈佩的白光在她周身罩出半尺結界,那些試圖靠近的瘴氣一觸到光就化為青煙。
    羅盤的指針越來越穩,幾乎要紮進石縫深處。墨塵拐過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石縫盡頭竟是個天然溶洞,洞頂垂下的鍾乳石泛著磷光,將洞內照得朦朦朧朧。
    還魂草就長在溶洞中央的石台上,足有半人高,葉片如翡翠,最頂端的草葉鑲著圈金邊,在磷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隻是它的根莖處,纏著密密麻麻的灰褐色藤蔓,那些藤蔓上長著細小的吸盤,正緩慢地蠕動著,像無數隻小蟲子。
    “假還魂……”墨塵握緊桃木劍,按照終焉的囑咐,避開那些藤蔓,足尖輕點地麵,借著反彈力躍到石台上。她屏住呼吸,伸手去摘還魂草,指尖剛觸到葉片,那些灰褐色藤蔓突然像活了過來,“嗖”地纏上她的手腕!
    吸盤刺破皮膚的瞬間,一陣麻癢順著血脈往上竄,墨塵渾身一僵,桃木劍“哐當”落地。她看見那些藤蔓正貪婪地吮吸著她的血,顏色漸漸從灰褐變成暗紅,而還魂草的金邊卻在慢慢褪色。
    “不好!”她猛地咬碎舌下的防毒丹,苦澀的藥液順著喉嚨灌下去,暫時壓下了那股麻意。她另一隻手摸向腰間的匕首,卻在此時,聽見行囊側袋裏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是那隻桃花木狐狸!它不知何時從袋裏滾了出來,落在石台上,木頭的紋路裏竟滲出淡淡的金光,將纏上來的藤蔓燙得“滋滋”作響。墨塵趁機抽出匕首,狠狠砍向手腕上的藤蔓,腥臭的汁液濺了她一身。
    她踉蹌著抓起還魂草,轉身就往石縫外衝。那些被桃木狐狸逼退的藤蔓在身後瘋狂追咬,無數細小的吸盤在岩壁上留下暗紅的血痕。
    “墨塵!”
    衝出血口的瞬間,她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終焉的玄鐵劍正插在最近的藤蔓根部,劍身上的靈力將追來的瘴氣燒得劈啪作響。他抱著她的手在發抖,聲音裏的後怕幾乎要溢出來:“怎麽才出來?我以為……”
    墨塵把還魂草塞進他懷裏,手腕上的傷口還在淌血,卻笑得起勁:“你看,我拿到了。”
    終焉沒看那草,隻是死死盯著她滲血的手腕,眼眶紅得嚇人。他掏出傷藥,指尖抖得幾乎擰不開藥瓶,罵人的話堵在喉嚨口,最後隻化作一句沙啞的:“傻子……”
    他低頭咬開瓶塞,將藥粉狠狠撒在她的傷口上,疼得墨塵倒抽冷氣,卻聽見他埋在她頸窩的聲音:“以後不許再這樣……我寧願不要這草,也不能……”
    後麵的話被他咽了回去,變成一個用力的擁抱,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裏。
    返程的路上,終焉背著墨塵走在前麵,玄鐵劍開路,將擋路的荊棘劈得粉碎。墨塵趴在他背上,聞著他發間的藥香,忽然想起溶洞裏那隻發光的桃木狐狸,伸手摸了摸行囊——木狐狸的尾巴尖已經焦黑,卻依舊牢牢攥在她的行囊裏。
    “終焉,”她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說,這狐狸是不是成精了?”
    他的腳步頓了頓,聲音悶悶的:“是你太傻,連自己的命都敢賭。”
    墨塵笑著把臉貼在他的後頸,那裏有顆小小的朱砂痣,是她以前沒發現的。“因為我知道,你會在崖上等我啊。”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羽毛,“就像桃樹下,你說要等我劍法小成,要陪我喝靈曦釀的桃花酒,要……娶我。”
    終焉的脊背忽然僵了僵,隨即步伐邁得更大了些,崖風吹起他的銀絲,拂過墨塵的臉頰,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不許反悔。”他說。
    “不反悔。”墨塵把臉頰埋得更深,“除非你教我的劍式藏了私。”
    “絕不藏私。”他的聲音裹著笑意,撞在崖壁上,碎成滿穀的溫柔,“從‘破雲’到‘流風回雪’,從春桃到冬雪,一招一式,一生一世,都教給你。”
    夕陽西下時,兩人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崖口。雷千絕和靈曦正舉著望遠鏡張望,看見他們的瞬間,靈曦手裏的藥箱“哐當”掉在地上,朝著他們飛奔過來。
    “還魂草拿到了?”雷千絕搶過終焉懷裏的草,翻來覆去地看,忽然一拍大腿,“好小子!真讓你們采著了!”
    靈曦捧著墨塵的手腕哭紅了眼,又被她手腕上終焉剛係好的布條逗笑:“終焉哥,你這包紮手法,還不如我家墨塵呢。”
    終焉沒說話,隻是將墨塵往懷裏帶了帶,目光落在她脖頸上的鎮靈佩上。玉佩的白光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卻依舊護著她心口那處溫熱。
    墨塵忽然想起溶洞裏那瞬間的恐懼,想起那些纏上來的藤蔓,想起終焉在崖邊那句沒說完的話。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全是汗,卻燙得驚人。
    原來所謂生死契闊,從來不是風花雪月的誓言,而是當你身陷險境時,知道總有個人,會站在原地等你,會不顧一切地找到你,會把所有後怕,都釀成往後餘生的,加倍珍惜。
    夜風漸起,終焉背著墨塵往營地走,玄鐵劍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與她的桃木劍影交纏在一起,像兩個依偎著的靈魂,再也分不開。崖底的瘴氣還在翻湧,卻再也卷不上來,仿佛也在敬畏著這份,穿過生死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