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額看著眾人或敬佩或認同的眼神，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沒用，他沒想到莫羅居然如此不給自己麵子，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能擠出一句反駁的話。他臉色灰敗如土，胸口劇烈起伏著，憋了滿肚子的氣卻無處發泄，最後隻能狠狠一甩袖子，咬牙道：“好！好得很！”說罷，便帶著理番院的一眾官員，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驛館，腳步因憤怒而顯得有些踉蹌。
    驛館正廳內，隨著傅清額等人的離去，壓抑的氣氛終於消散。巴特魯、色勒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震動。此前，他們跟在莫羅身邊，目睹他處置達爾罕及其舊部時的狠厲，審問刺客時的冷酷霸道，心中難免生出“莫大人變了”的念頭——那個在金川時待下屬寬厚溫和的莫羅，似乎變得越來越冷血無情。可今日與傅清額的對峙，莫羅字字鏗鏘，句句都在維護大清的體麵與尊嚴，那份麵對權勢毫不退讓的凜然正氣，又與他們記憶中的莫羅漸漸重合。
    尤其是想到傅清額的背景，幾人心裏是十分清楚的。傅清額在朝中沉浮多年，雖隻是二品侍郎，卻交友廣泛，不少好友都身居要職，在朝堂上的勢力盤根錯節。反觀莫羅，雖有個位居大理寺卿的阿瑪瓜爾佳文敬，自己也身居鑲藍旗滿洲副都統之職，但論及朝中根基與勢力，與傅清額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可莫羅偏偏絲毫不給傅清額留麵子，當著眾人的麵痛批其懦弱，這份膽識與魄力，絕非尋常人能及。巴特魯看著莫羅的背影，竟不知不覺出了神，連眼神都有些發直。
    “看著我幹什麽？”莫羅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身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臉上莫非長了什麽東西？”巴特魯猛地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拱手道：“回大人，不是的。方才大人痛斥傅大人的一番話，字字珠璣，慷慨激昂，讓卑職振聾發聵，心中敬佩不已。”他說的是真心話，那份維護家國尊嚴的決絕，讓身為大內侍衛的他也深感振奮。
    莫羅嗤笑一聲，走上前拍了拍巴特魯的肩膀，語氣輕鬆卻帶著幾分認真：“少說這些虛話。我既然坐了這個位置，握著皇上給的權力，就要守住該守的東西，護好該護的人。這是本分，談不上什麽敬佩。”說完，他便不再多言，轉身朝著樓梯走去，留下巴特魯幾人站在原地，心中的敬佩更甚。
    回到房間，莫羅褪去外袍，徑直躺在了床上，雙眼直直地盯著房梁，腦海中反複回放著這幾日與舒祿、傅清額的交鋒。想到舒祿那副不甘卻又不敢抗旨的模樣，想到傅清額灰溜溜離去時的狼狽，他心中卻沒有多少快意，反而湧起一股莫名的不爽。他清楚，自己能接連讓這兩位同級官員受挫，靠的並非自己的地位與勢力，而是皇上那句“談判期間兵馬聽其調度”的聖旨，是皇權賦予的底氣，而非他瓜爾佳·莫羅自身的能量。
    “權力……”莫羅低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床褥。若是自己的官位足夠高，權力足夠大，舒祿怎敢明知聖旨二點情況下還擺架子刁難？傅清額又怎敢動輒以談判施壓？哪裏需要次次搬出聖旨來壓製對方？一股強烈的欲望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要往上爬，要握更大的權柄，要成為那種僅憑名號就能讓眾人俯首帖耳的存在，要讓舒祿、傅清額這樣的人，再也不敢對自己有半分不敬。那一刻，他心中甚至冒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豪情，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權傾朝野的模樣。
    可這份豪情剛泛起，莫羅自己也愣了愣。他忽然意識到，舒祿與傅清額，似乎並未做過什麽真正對不起他的事。舒祿的不服，不過是同級官員對臨時調度的抵觸，換做是他，未必不會有同樣的反應；傅清額的退讓，雖顯懦弱，卻也是出於“盡快促成談判以保邊境安穩”的考量，雖方法錯了，初衷卻未必全是為了私利。說到底，兩人的所作所為，皆是人之常情，是身處官場的本能抉擇。可他剛才，卻已然將這兩人視作了“敵人”，一門心思想著日後要“收拾”他們。
    莫羅微微皺眉，心中掠過一絲異樣。他似乎淡忘了，人本就是自私的，每個人都會優先考慮自己的立場與利益。從何時起，他變得如此不容置喙，如此睚眥必報了？是從昨夜險些死於刺殺，還是從處置刺客時的狠厲開始？他說不清，隻覺得自己的心境，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某種微妙卻深刻的變化，這種變化，連他自己都無法預知未來會導向何方。
    思緒飄遠，莫羅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京城宅子裏的兩道身影——劉顏與初雪。不知道她們近來過得可好？她們二人相處也都有一段時間了，通過自己的觀察兩人相處的也很融洽，可他心裏清楚，這份“融洽”背後，藏著多少委屈與無奈。他給不了她們名分，這是最現實的問題。身為旗人官員，他的正室必須是旗人女子，這是規矩，除非有皇上特批的恩典，否則絕無可能。就算拋開規矩，他又能給誰正室之位？劉顏溫婉賢淑，聰明能幹；初雪靈動聰慧，對他又是死心塌地，無論選誰，對另一個都是莫大的傷害。
    “罷了，不想了。”莫羅煩躁地翻了個身，將這些煩心事甩出腦海。他本就不是清心寡欲之人，相反，骨子裏的欲望從未消減。在這個時代，隻要有權有勢，女子從來都不是稀缺之物。隻要他將來能握足夠大的權，這些所謂的“規矩”，未必不能打破；所謂的“委屈”，也總能找到彌補的方式。
    就在這時，房門外傳來哈林的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大人，屬下回來了！有京裏的消息，還有城外的動靜！”莫羅猛地坐起身，眼中的慵懶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銳利的鋒芒——京裏的消息，想必是皇上的旨意，終於到了。而城外的動靜，想必與俄國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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