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郭無為:陛下臣認為,遼此次結盟另有想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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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無為:陛下,臣認為,遼此次結盟另有想法一)
    朝會散後,郭無為沒有像其他官員那般急於離去,而是捧著象牙朝笏,緩步穿過崇德殿側的回廊。廊下積雪未掃,青磚上的冰棱折射著慘淡天光,他青布官袍的下擺掃過雪地,留下兩道淺痕,倒比殿內的爭論更添了幾分肅靜。
    “郭相留步。”
    身後傳來內侍尖細的嗓音,郭無為轉身時,見小太監捧著一盞熱茶,躬身遞到他麵前:“陛下口諭,請相爺往偏殿說話。”
    他指尖觸到茶盞的溫熱,卻沒有立刻飲下,隻淡淡頷首:“有勞公公。”跟著內侍轉過幾道宮牆,便見劉鈞已坐在偏殿的暖閣裏,案上仍攤著那份汴梁密報,隻是“十年之約”旁又多了幾道朱砂劃痕,像被反複揣摩過的心事。
    “陛下。”郭無為行過禮,在對麵的錦凳上坐下,目光不經意掃過暖閣角落——那裏堆著半筐尚未脫殼的粟米,顆粒幹癟,想來是禦膳房剛呈來的新糧,竟比尋常百姓家的陳糧還要粗糲。
    劉鈞抬眼時恰好撞見他的視線,自嘲地笑了笑:“這便是太原城能尋到的最好粟米了。郭相可知,昨日介休送來急報,當地百姓已開始煮觀音土充饑。”他指尖叩了叩案麵,密報上的字跡都似在顫抖,“方才殿上我說‘苟活的盡頭是死路’,不是危言聳聽。”
    “臣明白。”郭無為將茶盞放在案邊,語氣沉了些,“歲貢逐年加碼,遼人又在雲州橫征暴斂,北漢早已是油盡燈枯。若此次不能借‘十年之約’破局,明年開春怕是連禁軍的糧餉都湊不齊。”
    “可你在殿上為何不細說?”劉鈞往前傾了傾身,龍椅扶手上的雕花硌得他掌心發疼,“李筠隻說遼人反複,劉繼業憂懼腹背受敵,你卻隻點了句‘結盟是鏡花水月’。以你的心思,定然瞧出了更深的門道。”
    郭無為指尖摩挲著朝笏邊緣的包漿,那是他輔佐劉鈞多年的印記。暖閣裏的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的凝重:“陛下,臣昨日接到雲州細作的密信,比汴梁那份更耐人尋味。耶律璟駐軍雲州後,並未與後周使者見過麵,反倒是他的弟弟耶律罨撒葛,三日前悄悄入了汴梁。”
    “耶律罨撒葛?”劉鈞眉峰一蹙,指尖猛地按在密報上,“此人素來主張南征,前年還曾力勸耶律璟伐周,怎麽會突然去了汴梁?”
    “這正是臣覺得蹊蹺之處。”郭無為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帛,展開後鋪在案上,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細作說,耶律罨撒葛入汴梁時,帶了十車遼錦與三匹汗血馬,名義上是給柴宗訓的‘賀歲禮’,實則直奔趙匡胤的府邸,徹夜未出。”
    劉鈞的目光順著絹帛上的字跡移動,呼吸漸漸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遼與後周結盟,根本不是做給耶律延壽女看的戲碼?是耶律璟兄弟在暗中與趙匡胤勾結?”
    “未必是勾結,但定然另有交易。”郭無為指尖點在“趙匡胤”三字上,“高平之戰後,趙匡胤在禁軍威望日隆,柴宗訓年幼,後周朝政實則已落在此人手中。耶律璟素來忌憚趙匡胤的戰力,此次耶律罨撒葛密會他,恐怕是想借後周之手做些什麽。”
    暖閣裏一時寂靜,隻有炭火燒裂的劈啪聲。劉鈞拿起那份汴梁密報,反複看著“十年之約”四字,忽然冷笑一聲:“所以這所謂的小兒情長,不過是趙匡胤與耶律罨撒葛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他們想讓天下人以為遼周結盟是因公主婚事,實則在暗中謀劃別的勾當?”
    “陛下英明。”郭無為頷首,“耶律延壽女不過十歲,柴宗訓年僅九歲,哪懂什麽盟約?這‘十年之約’多半是趙匡胤故意放出來的風聲,既穩住了主張與遼和親的後周大臣,又給了耶律璟撤兵的台階。畢竟耶律璟本就不願南征,正愁找不到借口。”
    “那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劉鈞追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北漢?還是別的地方?”
    郭無為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寒風裹挾著雪沫湧了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曳。他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宮牆,聲音裏帶著幾分寒意:“臣猜,是燕雲十六州。”
    “燕雲?”劉鈞猛地站起身,龍袍下擺掃過案邊的茶盞,茶水潑出些許,在密報上暈開一片墨漬,“燕雲如今在遼人手中,趙匡胤若想取燕雲,豈會與遼人勾結?”
    “正因燕雲在遼人手中,他們才需勾結。”郭無為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耶律璟昏庸嗜殺,遼國內部早已不滿,耶律罨撒葛一直覬覦皇位,卻缺個契機。而趙匡胤想鞏固後周權力,甚至……更進一步,也需要外力支持。兩人各取所需,說不定早已定下約定:耶律罨撒葛助趙匡胤掌控後周,趙匡胤則默許遼國內亂時,不插手燕雲事務——甚至可能助他拿下耶律璟的皇位。”
    劉鈞倒吸一口涼氣,扶住案邊才穩住身形。他想起高平之戰時,遼兵見勢不妙便立刻撤兵,那時隻當是遼人怯懦,如今想來,或許早有私心。若郭無為所言非虛,那北漢夾在遼與後周之間,豈不成了兩人交易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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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耶律休哥呢?”劉鈞忽然想起方才殿上下的旨意,“朕許他潞州五年鹽鐵稅,讓他按兵三月,他會答應嗎?”
    郭無為走回案邊,重新坐下,拿起那卷絹帛:“耶律休哥與耶律罨撒葛素來不和,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想在雲州培植自己的勢力。潞州鹽鐵稅是塊肥肉,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但臣擔心的是,耶律罨撒葛不會坐視耶律休哥獨吞好處,說不定會在暗中使絆子。”
    “你的意思是,耶律休哥可能陽奉陰違?”
    “不是可能,是定然。”郭無為語氣肯定,“耶律休哥若接了旨意,表麵上會按兵不動,暗地裏定會派人去汴梁或遼上京打探消息。他想坐收漁利,既拿北漢的鹽鐵稅,又看遼周兩家的動向,等局勢明朗了再做打算。”
    劉鈞沉默良久,拿起案上的粟米,輕輕撚碎一顆,粉末從指縫間落下。他忽然想起劉繼顒在殿上的勸阻,那時隻覺老臣保守,如今看來,北漢的處境比他想象的還要凶險——依附遼人是死,脫離遼人可能死得更快,而所謂的“轉機”背後,竟藏著更大的陷阱。
    “那朕方才下的三道旨意,豈不成了笑話?”劉鈞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疲憊,連日的憂思讓他眼下多了濃重的青黑。
    “並非笑話,反而是必要之舉。”郭無為立刻開口,“拿下介休是為打通糧道,安撫流民是為穩定後方,許耶律休哥好處是為爭取時間——這些都是北漢立足的根本,無論遼周如何勾結,我們都必須做。但關鍵在於,不能隻盯著這三件事。”
    他俯身向前,壓低了聲音:“陛下,我們需立刻做兩件事。其一,再派心腹去雲州,不是去見耶律休哥,而是去聯絡遼軍中不滿耶律璟的將領,許以重利,讓他們牽製耶律罨撒葛。其二,密令趙文度在汾州練兵,若耶律休哥反悔,汾州可作為第一道防線。”
    劉鈞眼中閃過一絲亮色,指尖在案上重重一點:“趙文度?他與你素有嫌隙,會聽令嗎?”
    “臣與他隻是政見不合,並非私怨。”郭無為坦然道,“趙文度雖是文官,卻懂兵法,且深知北漢若亡,他亦無退路。隻要陛下賜他密詔,許他事成之後兼領晉州節度使,他定然會全力相助。”
    正說著,內侍又在門外稟報:“陛下,劉將軍求見,說介休那邊已有消息。”
    劉鈞與郭無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劉繼業剛領命三日拿下介休,此刻求見,不知是捷報還是壞消息。
    “宣他進來。”劉鈞沉聲道。
    片刻後,劉繼業一身戎裝踏入暖閣,甲胄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臉色比來時更沉:“陛下,郭相,介休守將是遼人安插的心腹,拒不投降,且城中糧草充足,我軍強攻兩日,傷亡慘重。更要緊的是,雲州方向來了一隊遼兵,約莫三千人,正往介休趕來。”
    郭無為眉頭猛地皺起:“三千人?是耶律休哥的人?”
    “看旗號是他麾下的,但領兵的是耶律罨撒葛的親信。”劉繼業咬牙道,“想來是耶律罨撒葛察覺了我們的動向,故意派人參合進來,不讓我們拿下介休。”
    劉鈞猛地拍案而起,暖閣裏的燭火被震得險些熄滅:“好個耶律罨撒葛!竟真的敢動我的人!”
    郭無為卻忽然冷靜下來,指尖在絹帛上快速劃過,忽然道:“陛下,這或許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劉鈞怒視著他,“我軍傷亡慘重,遼兵又來增援,這還不是壞事?”
    “耶律罨撒葛急於插手介休之事,說明他怕我們打通糧道。”郭無為的目光亮了起來,“這恰恰證明,他與趙匡胤的交易還未穩固,怕北漢真的破局,打亂他們的計劃。而且他派親信領兵,而非讓耶律休哥親自來,也說明遼軍內部並非鐵板一塊。”
    他轉向劉繼業,語速極快:“劉將軍,你立刻傳令下去,停止強攻介休,轉而在城外設伏,專攻那隊增援的遼兵。記住,隻打領頭的將領,不要戀戰,隻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好惹就行。”
    劉繼業一愣:“隻打將領?那介休怎麽辦?”
    “介休暫時不打。”郭無為看向劉鈞,“陛下,我們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派人去見耶律休哥,說介休守將不聽他號令,擅自與北漢為敵,若他能約束部下,我們可以暫緩攻城。這樣一來,既能挑撥耶律休哥與耶律罨撒葛的關係,又能爭取時間聯絡遼軍內部的反對勢力。”
    劉鈞沉吟片刻,忽然笑了,指尖在密報上的“十年之約”四字上輕輕一敲:“好一個挑撥離間!就按你說的辦。劉繼業,你即刻領兵去設伏,務必打出北漢的威風!”
    “臣遵旨!”劉繼業躬身領命,轉身大步離去,甲胄的鏗鏘聲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暖閣裏又隻剩劉鈞與郭無為兩人,窗外的雪勢更大了,將太原城裹得嚴嚴實實。劉鈞拿起那份被茶水浸濕的密報,忽然問道:“郭相,你說這場豪賭,我們能贏嗎?”
    郭無為望著窗外的風雪,聲音平靜卻堅定:“陛下,我們沒有輸的資格。耶律罨撒葛想拿北漢當籌碼,趙匡胤想借遼人鞏固權力,遼人與後周都把我們當砧板上的肉。可他們忘了,太原城的雪下了百年,北漢人骨頭裏的硬氣,從來沒被凍僵過。”
    他頓了頓,補充道:“況且,‘十年之約’是他們的幌子,也能是我們的機會。隻要我們能攪亂遼周的結盟,再聯合遼國內部的反對勢力,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劉鈞拿起案邊的茶盞,一飲而盡。熱茶入喉,驅散了些許寒意,也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望著郭無為,忽然笑道:“朕當年力排眾議拜你為相,果然沒有選錯人。接下來,就全靠你了。”
    郭無為起身躬身,青布官袍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臣必竭盡所能,護北漢周全,助陛下掙脫枷鎖。”
    暖閣外的風雪還在呼嘯,介休方向的廝殺聲或許已在寒風中響起。但崇德殿偏殿的燭火,卻比往日更亮了些。郭無為知道,這場關於北漢命運的博弈,才剛剛進入最凶險的階段——耶律罨撒葛的出手,不過是第一波試探,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而他與劉鈞,隻能迎著風雪,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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