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稚語藏誌議神兵 鐵證在握謀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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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阿夏蹲在府門前的青石板上,聽柴宗訓攥著她的手,把鐵匠鋪裏的見聞說得急聲急氣,連老工匠皺起的眉頭、戶部官員腰間晃蕩的玉帶都描述得一清二楚。末了,她剛要開口安撫,卻見柴宗訓忽然停住話頭,小臉上的急切淡了些,多了絲孩童特有的執拗,像是想起了什麽要緊事。
    “林姐姐,”他拉了拉林阿夏的衣袖,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卻帶著股認真勁兒,“剛才在鐵匠鋪裏,我看到牆上掛著的槍頭,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我想造一把‘霸王槍’。”
    “霸王槍?”林阿夏愣了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柴宗訓微涼的手背。她自然聽過這名號,軍中老卒講古時常提,說楚霸王項羽持一杆丈八長槍,能敵千軍,隻是那槍的分量與規製,曆來隻在傳說裏,從未有人見過真物。她低頭看向柴宗訓,見他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不像是隨口說笑,便故意順著他的話頭問:“訓兒想造這槍做什麽?你如今還小,尋常木劍都握得費勁,這般凶名在外的兵器,可不是玩物。”
    她特意喚了“訓兒”而非“陛下”——此刻府中雖隻有蘇眉與幾個女輔營兵士在側,且都是心腹,但柴宗訓方才在鐵匠鋪前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此刻私下與她議事,喊小名更顯親近,也能讓這孩子放下“帝王”的拘謹,說些心裏話。
    果然,柴宗訓沒在意稱呼,反而急著擺手:“不是玩物!我要這支槍當我的專屬武器,等我長大了,拿著它守後周的疆土,像先帝那樣,不讓遼人、唐人欺負我們。”他說著,小手在空中虛虛比了個長槍的模樣,“而且不止我一個人有,將士們也該有——林姐姐你看,今天那鐵匠鋪裏的槍,用的都是廢鐵,槍頭輕得像紙片,士兵們拿著這樣的槍去打仗,怎麽能贏?要是大家都有結實的霸王槍,就不用怕敵人的刀了!”
    林阿夏心裏微微一動。這孩子的想法雖帶著孩童的天真,卻戳中了眼下軍需舞弊的要害——後周士兵缺的,從來不是“凶名在外的兵器”,而是“能保命、能殺敵的趁手家夥”。她沒立刻潑冷水,反而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那訓兒覺得,這霸王槍該是什麽模樣?總不能像傳說裏那樣,一杆槍就有百八十斤重,尋常將士哪能拿得動?”
    柴宗訓果然被問住了,小眉頭擰成了疙瘩,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青石板上畫著:“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太重。上次內侍陪我練騎射,說我現在能舉得起五斤重的木弓,那長槍要是比弓重太多,我肯定拿不動。將士們力氣比我大,或許能拿更重的?”
    他說著,忽然抬頭看向蘇眉,眼睛裏閃著光:“蘇統領,你們女輔營的姐姐們,能拿多重的兵器?”
    蘇眉剛把馬車安置好,聞言走過來,半蹲在柴宗訓身邊,語氣溫和:“回訓兒的話,我們姐妹平日練的短刀,約莫三斤重;長槍的話,製式槍杆加鐵頭,差不多八斤,要是再重些,揮舞起來就費勁了,也影響出槍的速度。”
    “那普通的男兵呢?”柴宗訓追問。
    “男兵力氣大些,尋常長槍能用到十斤,要是精銳的禁軍,或許能扛十二斤的槍。”蘇眉想了想,補充道,“但也不能太重——打仗時要衝鋒、要格擋,槍太重了,舉久了胳膊會酸,反而容易被敵人趁虛而入。”
    柴宗訓點點頭,又低頭看著石板上的畫,小聲嘀咕:“那霸王槍就不能按項羽的來……要是給我造,就造五斤重的,槍杆用硬木,槍頭要比今天鐵匠鋪裏的厚兩倍,這樣戳在敵人的甲上,不會彎。給蘇統領這樣的姐姐造,就造八斤的,槍頭再寬一點,能劈能戳。給禁軍哥哥們造,就造十二斤的,槍杆長些,能捅到騎馬的敵人……”
    他說得認真,小手指在石板上劃來劃去,一會兒畫個小圈代表槍頭,一會兒畫條長橫線代表槍杆,連槍杆上該纏幾層防滑的布條都想到了。林阿夏看著他專注的模樣,心裏又暖又酸——這孩子才九歲,本該是在宮裏玩蹴鞠、放風箏的年紀,卻因為身處帝王家,要操心兵器輕重、將士安危,連“造一把專屬槍”的願望裏,都藏著“守護家國”的念頭。
    她伸手把柴宗訓拉起來,拍了拍他褲腳上的灰,柔聲道:“訓兒想得很周全,比那些隻知道貪墨銀子的官員強多了。隻是造槍不是簡單的事,得有圖紙,得選好鐵料,還得讓鐵匠們琢磨怎麽打才結實——今天那鐵匠鋪用的是廢鐵,就算按你的想法畫了圖,也打不出好槍來。”
    柴宗訓的臉垮了下來,捏著林阿夏的衣角:“那怎麽辦?戶部的人不讓鐵匠用好鐵,還讓他們造劣質槍……”
    “所以我們更要阻止伐唐。”林阿夏的語氣沉了下來,眼神也變得堅定,“要是真打起來,士兵們拿著那些廢鐵造的槍去前線,別說殺敵了,恐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明天我們去見太後,把你在鐵匠鋪看到的、聽到的,還有你想造霸王槍的心思,都跟太後說說——太後最疼你,也最看重後周的將士,她肯定不會讓戶部的人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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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宗訓眼睛一亮,用力點頭:“嗯!我跟林姐姐一起去!我要告訴母後,將士們需要好槍,不需要送死!”
    這時,府裏的管家匆匆走出來,手裏捧著一個木盒:“將軍,鎧甲庫那邊送來了新的查驗報告,還有幾塊甲片樣品。”
    林阿夏接過木盒,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三張紙和五塊鐵片。她拿起一張報告,快速掃了幾眼,眉頭越皺越緊——鎧甲庫的甲片,不僅厚度比規製薄了三成,還摻了鉛塊,看似沉甸甸的,實則一撞就碎;更過分的是,本該用熟鐵打造的甲葉邊緣,竟有不少是用生鐵鑄的,一碰就生鏽,根本經不起磨損。
    她拿起一塊甲片,遞到柴宗訓麵前:“訓兒你看,這就是士兵們要穿的鎧甲。你試試,能不能掰彎它。”
    柴宗訓伸手接過甲片,隻覺得比想象中輕,他用兩隻手捏住甲片的兩端,輕輕一用力,就聽“哢”的一聲,甲片竟真的彎了一道縫,邊緣還掉了些鐵鏽渣。他愣住了,手裏捏著變形的甲片,聲音有些發顫:“這……這鎧甲怎麽這麽脆?要是被敵人的刀砍到,不就碎了嗎?”
    “是啊,”林阿夏歎了口氣,“戶部的人把熟鐵換成生鐵,把甲片做薄,省下的銀子都進了自己的腰包,哪管士兵的死活。今天你在鐵匠鋪看到的劣質槍,加上這些一碰就碎的鎧甲,要是真伐唐,咱們的士兵就是光著身子去跟敵人拚命。”
    蘇眉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握緊了腰間的短刀:“將軍,戶部這些人,簡直是通敵叛國!咱們不能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能。”林阿夏把甲片放回木盒,對管家道,“把這些甲片和報告收好,明天帶去宮裏,給太後過目。另外,再去查一下,那個在鐵匠鋪訂槍的李大人,具體是戶部哪個司的,他最近還跟哪些民間鐵匠鋪有往來,把證據都收集好。”
    管家應聲而去,林阿夏又看向柴宗訓,見他還在盯著木盒裏的甲片,小臉上滿是難過,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訓兒別擔心,明天我們把這些證據都擺在太後麵前,太後一定會嚴懲那些貪墨的官員,也會停下伐唐的念頭。等這件事了了,咱們再找最好的鐵匠,按你的想法,造一把真正的霸王槍,好不好?”
    柴宗訓抬起頭,看著林阿夏,用力點頭:“好!到時候我要看著鐵匠叔叔們打槍,還要在槍杆上刻上‘後周’兩個字,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咱們後周的槍,是保護百姓的槍!”
    林阿夏笑了,牽著他的手往府裏走:“好,都聽訓兒的。現在天晚了,你先去偏房歇會兒,我讓廚房給你做些你愛吃的點心,等會兒咱們再合計合計,明天見了太後,該怎麽說才能讓她徹底打消伐唐的念頭。”
    柴宗訓跟著林阿夏走進府裏,路過庭院裏的石榴樹時,他忽然停住腳步,抬頭看著樹上掛著的幾個紅燈籠似的石榴,小聲道:“林姐姐,我今天在鐵匠鋪裏,還看到老工匠的孫子,跟我差不多大,在鋪子裏幫著遞鐵錘。他說他長大以後,要給爹爹打一把最結實的斧頭,讓爹爹能多打些農具,讓村裏的人都有飯吃。”
    林阿夏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這孩子是把“造槍”和“讓百姓有飯吃”聯係到了一起。她蹲下身,與柴宗訓平視,認真道:“訓兒說得對,不管是造槍還是造斧頭,都是為了讓後周的百姓能好好過日子。士兵們拿著好槍,是為了守住家國,不讓敵人來搶百姓的糧食;鐵匠們打斧頭,是為了讓百姓能種地、砍柴,有飯吃、有柴燒。所以我們阻止伐唐,不僅是為了不讓士兵送死,也是為了讓百姓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用因為打仗而流離失所。”
    柴宗訓似懂非懂,但他記住了“百姓能好好過日子”這句話。他拉著林阿夏的手,繼續往偏房走,小嘴裏還在念叨著:“那等咱們造了霸王槍,士兵們就能守住家,百姓們就能種莊稼,老工匠的孫子也能跟他爹爹一起打斧頭……”
    林阿夏聽著他的念叨,心裏愈發堅定——無論如何,她都要阻止這場荒唐的伐唐之戰。不為別的,隻為了眼前這個孩子眼裏的星光,為了那些在鐵匠鋪裏默默打鐵的工匠,為了後周千千萬萬想好好過日子的百姓。
    當晚,林阿夏的書房裏燈火通明。她與蘇眉一起,把軍需舞弊的證據一一整理好:從糧倉裏摻了沙土的軍糧,到兵工坊裏用廢鐵造的槍頭,再到鎧甲庫裏一碰就碎的甲片,還有民間鐵匠鋪被迫打造劣質兵器的證詞,滿滿當當堆了一桌子。柴宗訓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裏拿著一塊幹淨的木片,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刻著“槍”的形狀,偶爾抬頭,聽林阿夏和蘇眉討論明天的對策,時不時還會插一句:“林姐姐,明天一定要把那個李大人訂槍的事告訴母後,他那麽凶,肯定不是好人!”
    林阿夏每次都會笑著應下,心裏卻清楚——明天的宮宴,絕不會輕鬆。太後雖然疼柴宗訓,但伐唐的提議是幾位老臣共同提出的,背後還牽扯著不少朝堂勢力。僅憑這些證據,或許能讓太後懷疑,但要讓她徹底停下伐唐的計劃,還需要更有力的理由,更需要柴宗訓這個“帝王親證”的分量。
    夜深了,廚房送來的點心早已涼透,柴宗訓靠在小凳子上,手裏還握著那塊刻了一半的木槍,眼皮卻開始打架。林阿夏見狀,便讓蘇眉把他抱到偏房的床上歇息,自己則繼續在書房裏整理證據,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才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把所有證據裝進一個沉重的木匣裏。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林阿夏就帶著柴宗訓、蘇眉,還有裝滿證據的木匣,往宮裏趕去。馬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一場重要較量,敲打著前奏。
    柴宗訓坐在馬車上,手裏緊緊攥著那塊刻好的木槍,心裏默念著:母後,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林姐姐,不能讓士兵們拿著劣質的兵器去打仗,不能讓百姓們因為打仗而受苦。我們要造最結實的霸王槍,要守住後周的家,要讓所有人都能好好過日子。
    馬車緩緩駛進皇宮大門,停在紫宸殿外。林阿夏抱著木匣,牽著柴宗訓的手,一步步走上殿階。她知道,這場關於伐唐的爭議,即將迎來最終的對決,而勝利的關鍵,不僅在於手中的鐵證,更在於身邊這個九歲孩子眼中,那份純粹而堅定的“守護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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