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潮
字數:4024 加入書籤
數個月之後,杭州城五裏之外,一座臨江的酒樓好不熱鬧。
這錢江每逢八月十八必有江潮倒卷,每每傷及無辜人命,卻端的是壯觀無匹。
沿著茫茫錢塘江麵四眺,最惹眼的便是一座幾乎貼著江麵的數層酒樓了,但見這酒樓一側,一根足有數丈之高的迎賓大旗挑著“弄潮樓”三個大字,每一字俱是以金絲線細細繡成,隨風招展,十分華麗。
說來也怪,每年錢江的潮汛都凶猛異常,可這座弄潮樓隻因恰好修在一塊渾然天成的江邊巨岩之側,哪怕這錢江潮來勢再猛,也到不得這弄潮樓跟前,反倒是隻要身在這弄潮樓之中,便可體驗江潮拍岸近在咫尺的驚險,刺激莫名,所以長久以來,一直是觀潮的最理想去處,尤其是每年的八月十八潮神生日,這弄潮樓附近更是會擠滿觀潮之人。
不過,能親身進入弄潮樓中看座品潮的,注定隻能是少數人。
畢竟弄潮樓就算在前朝也是觀潮一等一的所在,來者非富即貴,等閑人根本進不了門。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體現這處酒樓的不同凡響,裏頭一律不收銅錢,隻能用銀子交易,要知道這銀子用起來可不像銅錢那麽方便,哪怕隨身帶的是碎銀,也往往會找不開,因此弄潮樓裏頭剪子、小秤一應俱全,甚至連熔銀的小爐子竟然也有一座。
據一些有幸進入過弄潮樓的人傳言,弄潮樓哪怕是一壺尋常的茶水、也得五錢銀子,如果再點兩個菜,那少說就要二兩銀子了,若是正兒八經的點上一桌飯菜,沒有個一錠十兩的銀子,是根本想也不要想的了!
辰時一過,樓前擠滿了觀潮的百姓,大家或坐或立,在江邊苦等許久,便有那賣茶水賣糖水的,挑糕點捏麵人的聞風而至,一時間整條江堤之上人來人往。
“雲片糕哩,四文錢一盒。”
“油條、麻花、香果,快來看啦,一律五文錢、五文錢!”
“酥餅酥餅,一文錢一個,一文錢你買不了吃虧,一文錢你買不了上當!”
“讓開、走開!”忽聽幾聲嗬斥沒入人群,幾個軍漢撥開麵前人群生生向堤前擠將進來,堤上眾人紛紛皺眉回頭,卻見一眾披甲的魁梧軍漢,簇擁著罩著麵紗的小姐,一看便是惹不起的顯貴,眾人哪敢再作言語,紛紛低頭讓開。
輕紗少女覓得滿意所在,便朝身邊婢女微微頷首,那婢女衝左右吩咐一聲,幾個甲士頓時向四麵散開,在兩人身旁圍成一個半圈,將周圍人群隔開。
不等那輕紗少女坐定,邊上婢女就一個勁的說:“小姐呀,咱們為什麽非要跟這些小老百姓擠在一起,去年在弄潮樓上觀潮不是蠻好的麽?”
覆紗少女調皮的笑了笑:“嘻嘻,小桃呀,我今年偏想在下麵觀潮!”
小桃急切道:“可是主子早有交代,不能由你……”
少女輕笑一聲:“怎麽,李家哥哥可以天天在這江邊騎馬巡堤,我就看不得潮水了?”
小桃張口結舌,想了想,輕聲道:“小姐,你說的又是那個李元青麽?”
少女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桃再不掩飾自己了:“我說小姐,您可得千萬擦亮眼睛,他成不了什麽氣候的,倒是人家胡公子家世好、學業好、人品好,他父親又是杭州城有名的大富商,家裏開了好幾家織坊,更重要的是,人家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呐……”
蘇小姐微微皺眉,輕聲道:“小桃,這話是哥哥教你說的麽?”
小桃一怔,擠出笑臉道:“小姐,我們還是上樓去吧。”
少女不再看她:“小桃,你既然那麽想上樓,便去替我沏一壺龍井來吧。”
小桃聽見小姐打發她走,隻得無可奈何的在一名軍士陪同下分開人群而去。
就在這時,江麵上東風忽起,裹挾著隆隆雷聲滾滾而來,猶如天崩一般。少女一凜,凝神望去,但見遠處江麵上忽起了一堵滔天水牆,勢如萬馬奔騰,壓將而來。原來那隆隆聲響並非是打雷聲,乃是潮水聲!
這滿堤之人瞅見潮來,興奮不已,振聲歡呼起來。
更有那膽大的見到潮水尚遠,來勢也並非想象中那般可怕,便幹脆挽起褲腿下水逐浪。有了這幾個挑頭之人,頓時堤上人群便徐徐向下湧動,饒是蘇小姐身邊有甲士簇擁,此時也身不由己了,被人群裹挾著擠下了堤。
潮鳴聲更急,猶如雷霆齊聚,震得人兩耳生痛,江麵之上那道水牆轉眼成了一道橫天的奇寬瀑布,撲將而來。風助潮勢、潮趁風威,那江潮轉眼來到弄潮樓前約摸裏許之地,陡然提速,勢如一排銀色的雪浪,叫人看得心膽俱裂。
原來這潮水似緩實急,迫不容情,遠處堤下那些踏浪之人多是些外鄉不明就裏之人,直到這江潮到了跟前才發現自己根本逃脫不過,紛紛被卷入潑天的潮水中,生死不知。
人群終於慌張起來,駭然亂作一團,紛紛如敗軍般的拚命往堤上狂湧。就在這時,潮水洶湧而至,“咚”的一聲撞在巨岩之上,激起十餘丈高的潑天水浪,潮頭直摧雲天。
便在這水雲交匯之際,就連那麵弄潮樓的大旗被那水浪之勢生生吹折,順著潮來倒向西麵,卷著無數的觀潮人被潮水一氣帶走。
幸免之人驚魂未定,哪敢再作停留,拚命躍上更高的江岸四散逃命而去,轉眼間江堤上下便再無一人。
片刻潮頭洶湧而去,唯見半堤間被衝過來一塊泥裹的圓石,顫顫巍巍的不停發抖。
“嘩、簌!”那圓石察覺到下方水勢稍緩,忽地一掙抬起泥糊的腦袋。原來這不是塊石頭,而是個覆甲的軍漢。
隻是這軍漢渾身被那錢塘江水浸透,顯得十分狼狽,不過他也是命大,方才見自己躲避不及,索性便將自己用繩索係在堤壩的石鎖上,再加上他這一身甲胄頗為沉重,居然能在這樣的錢塘大潮中留得了性命。
軍漢剛鬆了口氣,朦朧中忽聽東邊那悶雷般的聲響又起,直震得地麵隱隱顫動,他十分絕望,心想:“不會吧,老天爺,莫非今年的回頭潮來得這般快?”
軍漢伸手抹開眼前的泥漿,眯眼循聲眺望,但見陰霾中數騎人馬奮蹄而來,為首一匹棗紅色駿馬,渾身如同一團火雲,鞍馬腳蹬俱是精鐵打造,鞍上一個軍裝青年颯遝如流星,縱馬來到跟前,張口就道:“剛才這兒怎麽了,喂,富貴、餘大叔,這邊還有活人呢!”
軍漢揉了揉眼睛,瑟瑟大哭起來。
“我認得你,你是李元青,快,快去救蘇小姐,她被潮水卷走了!”
“哪個蘇小姐?”那騎馬之人心頭一沉。
“就是蘇小雙,蘇小姐呀!”
李元青大吃一驚,一顆心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往身後叫了一句:“富貴,快跟我去救人!”話音未落,李元青已經一夾馬腹,那棗紅馬兒似乎能明白李元青的心思,四蹄一掀,驟然飛馳去了。
原來,這錢江潮分成一線潮和回頭潮,若是有人被一線潮卷下水去那多半是凶多吉少,倘若這時候能跟著潮去,趕在潮水回頭之前尚還有一線希望把人給救下來,否則等回頭潮湧來,潮水歸海,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李元青的那匹棗紅軍馬的腳力了得,不多時便將其餘的人拋在身後,李元青遠遠看見潮頭,潮後數十丈外,一件雪似的白衫在江中一朵漩渦邊打轉。
他心頭一凜,凝神望去,猛地將韁繩向左一提,那坐騎“籲”了一聲,突地人立而起,長長的火紅色鬃毛在江風下幾乎蓋住了李元青的麵龐。
富貴尾隨而至,遙見前方人馬迎風長嘶一聲,竟猛地躥入了江水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