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哨的金屬尾墜還在夜梟掌心晃悠，他指尖一旋，哨子便穩穩停在唇邊，冰涼的觸感讓他喉結動了動。林野攥著那疊糖紙退到容器左側，指腹把最後一張蘋果味糖紙捏得發皺——那是父親生前最常給小巡邏兵塞的口味，說“蘋果甜得溫和，不容易嗆著”。
    “嘀—嘀—噠。”
    哨音陡然劃破實驗室的寂靜，像把鋒利的小刀，精準地剖開容器裏凝滯的黑霧。原本纏向手掌的黑絲瞬間一僵，隨即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在霧裏蜷成一團團小疙瘩。林野眼睛一亮，趁這功夫往前湊了半步，將蘋果糖紙“啪”地按在玻璃壁正中央，糖紙上的褶皺還沒撫平，就見黑霧猛地向內收縮，露出道模糊的灰影。
    是個穿深灰看守者製服的身影，肩章上的星芒磨得快要看不清，褲腳沾著點泥漬——像極了父親退休前最後一次值崗時的模樣。他微微佝僂著背，右手虛握成拳，似乎正往口袋裏摸什麽，聽到哨聲的瞬間，竟下意識地挺直了些，左腳跟輕輕點地，踏出“噠”的一聲輕響，恰好卡在哨音的間隙裏。
    “他在踩拍子。”林野低呼，聲音裏藏著點激動。父親以前總說，看守者的巡邏哨調得踩著步子吹，“一步一音，才像那麽回事兒，不然跟街頭賣糖人的哨子沒兩樣”。
    夜梟沒接話，隻是調整了下哨口的角度，哨音突然轉急，“嘀嘀—噠—嘀嘀”，節奏快得像雨點打在鐵皮上。那灰影果然跟著加快了腳步，皮鞋跟敲在想象中的地麵上，發出“嗒嗒”的輕響，與哨音嚴絲合縫。黑霧被他的動作帶得旋轉起來，那些蜷成疙瘩的黑絲被甩到邊緣，偶爾有幾縷想再纏上來，都被哨音震得粉碎。
    林野趁機將剩下的糖紙一張張往玻璃上貼，橘子味、葡萄味、檸檬味……很快就在容器壁上拚出個小小的彩色圓圈。灰影的動作慢了些，似乎被糖紙的甜香吸引，竟緩緩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玻璃——林野甚至能看清他製服領口磨破的毛邊，和父親那件舊製服一模一樣。
    “他在聞糖紙！”林野忍不住抬肘碰了碰夜梟，“你看他嘴角，是不是在笑？”
    夜梟的哨音稍緩，留出個短暫的間隙。灰影果然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在笑，右手從口袋裏抽出來時，指尖還沾著點白色的糖渣——那是父親總愛蹭在口袋上的痕跡，林野小時候總笑話他“像隻偷糖吃的小老鼠”。可就在這時，邊緣的黑絲突然凝聚成條細蛇，趁著哨音停頓的空當，猛地竄向灰影的腳踝！
    “繼續吹！”林野急忙喊道，同時將整張手掌按在糖紙拚出的圓圈上，掌心的溫度透過玻璃傳進去，讓灰影的輪廓清晰了幾分。
    夜梟眼神一凜，哨音陡然拔高，像道銳利的光箭，狠狠紮進黑霧裏。“嘀——噠！”長音拖得又穩又亮，震得實驗室的玻璃窗都嗡嗡發顫。那條黑絲蛇瞬間被震成齏粉，灰影也被哨音推著往前邁了一大步，皮鞋跟重重一磕，竟從黑霧裏“磕”出個小小的金色光點，像顆被遺忘的糖粒，在玻璃壁上輕輕跳動。
    “那是什麽？”林野指著光點，眼睛瞪得圓圓的。
    夜梟哨音不停，隻是朝他揚了揚下巴。林野湊近一看，光點旁隱約浮著行小字，是用父親特有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寫的：“3號崗的小同誌愛吃酸的，下次帶檸檬糖……”
    心頭突然一暖，林野忍不住笑了，眼角卻有點發澀。哨音還在繼續，灰影在糖紙圈旁慢慢踱步，偶爾低頭“嗅”嗅，像在確認每種糖的口味，黑霧翻湧的速度明顯慢了，那些黑絲縮在邊緣，再也不敢輕易靠近——原來父親的執念裏，藏著這麽多細碎的溫柔，連哨音都記得，連別人愛吃的糖味都記得。
    夜梟的哨音漸漸放緩，像潮水慢慢退去，灰影的輪廓也隨之淡了些，但那雙踩在想象地麵上的腳，依舊跟著最後幾個“噠”音，穩穩落下最後幾步。林野摸著玻璃壁上的糖紙，突然覺得，這場和黑霧的拉鋸戰，或許不隻是對抗，更是一場跨越時光的重逢——用他記得的哨調，用他愛的糖味，一點點喚醒那些被惡念掩埋的溫暖。
    容器裏的黑霧還在輕輕起伏，但那些猙獰的黑絲，已經縮成了小小的黑點，像被陽光曬蔫的蟲子，再沒了之前的囂張。林野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著灰影慢慢轉身，仿佛能聽見父親熟悉的嘟囔：“吹哨子的小年輕，調門挺準嘛……”
    夜梟收起哨子，金屬尾墜“叮”地撞在鑰匙串上，他瞥了眼林野泛紅的眼角，難得沒說嘲諷的話，隻是淡淡道：“再加把勁，下次用他的老懷表試試——我查到，他退休時，表蓋裏夾著張巡邏路線圖。”
    林野用力點頭，指尖輕輕敲了敲玻璃上的糖紙圈，像是在回應那個漸漸淡去的灰影：“爸，等著，下次給你帶老懷表來～”
    黑霧裏，灰影的腳步似乎頓了頓，隨即徹底融入霧中，但林野知道，他沒走。那些藏在哨音和糖紙裏的溫柔，已經像種子一樣，在黑霧深處悄悄發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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